《彩虹桥》邢阿

3、干柴烈火

　　远江看着手机微信上刚刚加上陈捷好友。
　　这人老奸巨猾的给的备注只有陈捷两个字，却用的是老师惯用的语气：“在外也不安全，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说完晃晃手机大摇大摆地走了。
　　头顶的声控灯因为脚步声又一次的亮起。
　　远江看着陈捷自恋的自拍头像，咬咬牙，一时之间内心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
　　他……难不成看出了什么？
　　陈捷这个时候已经走出老远，却笃定远江这个时候一定还站在原地不依不挠的看着自己。
　　倒不是说他的什么第一直觉，只是远江这个人一看就是执念感极强的一个人，因为没什么经历，所以毫无防备。
　　虽然说是这么说的，但距离上次的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远江也整整逃了陈捷两周的课，连着两个星期,两个人奇妙的谁都没有碰见谁。
　　反正对陈捷没有多大的影响，顶多在每次点名的时候，毫不留情的在“远江”的后面接连划了好几个×，就等着旷课满三节直接通知远江重修就行了。
　　这么一想倒也不妨碍陈捷的好心情，唯一破坏他好心情的大概是自己老妈一次又一次地催着自己去相亲的时候。
　　眼看着这一次终于推脱不成，只能披着一层粉笔灰来到了学校外面的西餐厅。
　　对方是个称得起门当户对的高级知识分子，举止投足之间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温和。
　　陈捷无趣地拖着下巴看着窗外过往的行人，暂时停止住了话头，让场面彻底的尴尬起来。
　　对方显然很想要补救，于是主动挑起话头：“陈老师上课忙吗？”
　　陈捷点点头：“忙啊，那些学生们各个耍滑头耍的厉害，交上来的作业代写的，抄袭的，还有个数字‘9’写的都不规范，跟写‘y’一样。”
　　“看不出来，陈老师改作业改的挺认真的。”
　　陈捷换了只手托着下巴，移回了视线，冲着对方专注地笑了起来，眼睛也适当的盯着对方看。
　　不过……大概是大眼漏光。
　　他还是在视线之内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远江。
　　果然人经不住念叨，背后说人坏话肯定会遭报应的。
　　陈捷不出所料的咬到了舌头，看见远江正冷冷的盯着这边，视线在陈捷和他对面坐着的姑娘之间转了两圈，最后厌恶地翻了一个白眼。
　　好死不死的，远江还秉承着你不让我好受，我也不会让你好受的作风，挑位置挑到了陈捷的对面，有位一身正装的男子立马殷勤的为远江拉开椅子。
　　陈捷指了指远江对面的人，做出疑惑状。
　　“？”这就是你说的单身？从十六岁到现在都是一个人？
　　远江耸耸肩，坦然地点了点头，挑起下巴指了指陈捷对面坐着的人，同样将意思表现得很明显：这就是你说的，你也是gay？感情男女通吃，水陆通玩？
　　于是两个人互相冲着对方翻了一个白眼，铁定了心，一定要坏了对方的好事，一定要做这个碍事的存在。
　　两桌人就展开了暗潮汹涌的对抗和互翻白眼，搞得对方的同伴都及其忍受不了且莫名其妙的中断了好几次谈话。
　　终于熬过了远江的那边先散伙之后，陈捷这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吃着盘中因为凉了而失去风味的牛排，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话题刚刚进行到了哪。
　　等到寂静了很久之后，陈捷这才疑惑的抬起头，眼神询问着对方。
　　“陈先生，您从见我到现在，始终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陈捷嚼着口中的牛排，不在意的说道：“知道啊，我妈告诉我了，叫薛雪是吧？”
　　“……”
　　薛雪抓了抓已经放在桌子上很长时间的包带，忍足了力气才让自己有涵养而不至于破口大骂。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联系方式不用留了吧？”
　　陈捷点点头，屁股生了根似的坐在座位上，倒也不是他不知道送，而是看到本该已经走了的远江又回来，打的他措不及防，只能佯装淡定的保持姿势。
　　“你所谓的圈子里乱，是不是都是你这样？”
　　陈捷端着咖啡杯，朝着远江举了举，避重就轻地说道：“同学，我的课再不来的话，直接通知你重修了。”
　　远江站在陈捷面前，因为匆忙而呼吸不稳，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本来好好的约会被陈捷毁了就不说了，但到底还是气不过的想要过来问个究竟。
　　然而看着陈捷毫不在乎的靠在沙发上，手指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只是及其温柔的低头浅笑，远江攒了两个多小时的闷气无声地一泻千里，最后只剩下隐隐的不甘绞着他的心脏。
　　“别这么说我，我就是个深柜而已，再说了，我单身出来相个亲约个会怎么了？”
　　陈捷似乎看出了远江此刻的小心思，惬意极了地翘起二郎腿。
　　深色套脖毛衣下，线条硬朗的下巴缩在纯棉布料上，头顶的灯光过分温暖，衬得这个王八蛋看起来更加优雅、惬意起来。
　　金属碰撞在瓷器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陈捷惯用的随和语气，像只是在课上讲一节无聊的电路课：“你不会觉得，跟别人说你是同性恋就是出柜了？”
　　远江站在陈捷的面前，被戳中心思的抿着嘴。
　　明显处于上风的感觉让陈捷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继续悠悠地说道：“别闹了 ，远江同学，你就是把柜门给打开了而已，自己还躲在那片柜子里。告诉别人你是gay了又怎样？实际上你自己仍然在一片窄小的柜子里，寻找能符合条件，能够相伴的伴侣和爱人，如果不能的话，当个炮友也不错，是不是？”
　　陈捷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不以为然道：“嘁，算了不该问你的，应该问刚刚跟你来的那位。”
　　远江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稚嫩了，太天真。
　　随随便便的日夜畅谈，道个早安晚安都能以为是恋爱的天真。
　　陈捷突然感慨的叹了口气：“固步自封，自我画地为牢，组成一个圈子……你们是要期待在狭窄的柜子里转角遇到爱，还是在寄希望于柜子外的人，打开柜门把你给拉出来，跟你说，跟我出来吧，我爱你？”
　　按理说，他陈捷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个的，他连去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但却意外的期待眼前的少年能够不一样一些，运气好点的话，遇到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运气不好的话，大概会是第二个他吧……
　　陈捷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招招手结了帐，起身离开。
　　他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因为复杂的心情而变得异常，远江仍然是刚刚进门的那个姿势，盯着陈捷的一举一动，甚至是陈捷眉宇间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那是仗着自己是过来人就指手画脚的高高在上。
　　真讨厌啊。
　　他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口腔终于得到释放而充血。
　　远江回味着口中的腥甜，怅然的开了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是有点喜欢你，这种心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远江的表情带上了几分为难和不解起来，他明明是尝试吐露自己的心声却比谁都更加疑惑，他试探性地说出口：“但你也不用这样啊？是指望我能一失足成情圣还是觉得我会被人骗财骗色当成万能备胎加小三？”
　　远江后来回去看了一下关于一些人自述的故事，因为爱上了一个直男而受伤从此浪迹在圈子里的，有到处约炮最后染病，最后再将病传染给别人的，也有已经结婚了还在外面养着个小白脸……
　　再看看现在的陈捷，还是想问一句：这就是你说的乱？那你是属于哪一批的？
　　远江内心翻涌着的心酸刺激的眼睛又一次通红起来，远江仰头吸着鼻子将眼泪生生的噎了回去：“你又不管我，跟我说这个有屁用？”
　　他看出来陈捷要走，便想伸手拉住他，想表白出自己得心意拉住他。
　　“我是喜欢你，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自我介绍一下。”
　　远江最后说出口的话都带上了他自己腥甜腥甜的心血，他继续咬着腮帮子的肉，暗自给自己鼓劲：“你好，我是远江，我喜欢你，可是我是个同性恋，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陈捷自认为老司机、过来人的堡垒无声的破了，低头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恍惚之中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看着远江这般憋屈的站在自己面前，觉得他活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小屁孩坦荡。
　　陈捷抬头迎着头顶上过于温柔的灯光，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对着远江虚点了几下，带着纵容的无奈：“你赢了，打架就怕不要命的，恋爱就怕不顾一切的。”
　　远江仍然保持着紧张站立的动作，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陈捷想了想，终于将上次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好，我是陈捷，我们都是同样的人，所以来我这吧，我管你。”
　　不知道这个告白是怎么戳到了两个人的笑点，偌大的西餐厅，一饮而尽的咖啡，凉了的牛排，头顶温暖的灯光。
　　两个人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又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盯了对方好久，也笑了好久。
　　他们像是第一次辨清对方的眉目，又像是第一次这么赤诚相待。
　　他记得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圈子里，无数个迷惘的少年躲在那个安全的角落里，等待着谁打开柜子，对自己伸出手。
　　或者等待着柜子里有一个觉得他不错挺合适的人，让步的说了句：“处么。”“约么。”
　　于是两个寂寞的灵魂相撞，撞出了一片干柴烈火。
　　只是大概，陈捷和远江更喜欢外面的一片火树银花。
　　陈捷无可奈何伸出手把远江拉了回来，戳着远江的肩膀，结伴走出了西餐厅。
　　他们活在现实，屈从于一无是处的浪漫主义，相信着柏拉图的精神恋爱。
　　想要对自己喜欢的人，没有任何负担地说句：“我喜欢你。”
　　只可惜，他们是以我喜欢你开始的。
　　只可惜，他们只是以我喜欢你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