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90、第九十章

　　太子的书房里此刻还亮着灯，一贯早睡的太子殿下端坐在书桌后，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书谱词曲赋》。平时众人面前的太子殿下一向是一副凡偶近器的模样，如果荣妃娘娘见到太子殿下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刘公公恭敬地侍候在一旁，时不时地为看书的太子殿下添一杯热茶。
　　萧祁边翻书边说道：“这个圣女不愧是闻名三国的名医，父皇这么快就醒了。对了，本王让你查的那个人，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刘公公回道：“回太子殿下，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调查，但时间实在是紧迫，现在还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萧祁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们着重查一下萧隑身边的人，一定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是，奴才这就吩咐他们去查。”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叱问——“什么人？”一阵短暂的骚乱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萧祁微微一皱眉，吩咐刘公公道：“你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暗卫一向警戒在周围，从未如此喧闹逾越过，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刘公公领命后来到书房外，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后大吃一惊，急匆匆地回来复命。
　　“太子殿下，外面来了一名刺客，已经被暗卫们围住了。”
　　“刺客？让他们打发了便是。”萧祁翻书的手并未停下，头也不抬地说道。
　　“可是······”刘公公见他毫不在意，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怎么了？”萧祁终于抬起头，蹙眉道，“不就是一个刺客吗？有什么好为难的？”
　　“太子殿下，那人只是站在院中，既未持械反抗，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暗卫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轻举妄动？”萧祁皱眉思虑了一下，猛地起身道，“走，本王出去看看到底是谁？”说完，便急匆匆地走出房门。
　　院内，一名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面巾的男子，静静地站在书房不远处，他周围则围着十几名暗卫，男子腰间佩戴的长剑并未出鞘，但他浑身散发的令人窒息的强大杀气，令围在他周围的暗卫们如临大敌。
　　萧祁站在书房的廊檐下，细细地打量着那名男子。
　　只见那名男子个头极高，如玉般的墨发用黑色丝带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蒙着黑色布巾，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英挺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瞳眸冷冷地盯着刚刚走出房门的萧祁。一袭黑色暗纹织长袍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极为修颀高挑，腰间垂挂的一枚墨玉雕蟠螭纹玉佩，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男子周身散发的那种睥睨众生的气度，更是令人不敢轻易地挑衅和亵渎。
　　当萧祁看到他腰间那枚墨玉雕蟠螭纹佩时，瞳孔猛然一缩，当即对那些暗卫们喝道：“你们全都退到周围守着，没有本太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院内。”
　　刘公公大吃一惊，连忙劝阻道：“太子殿下，对方身份不明，这恐怕不合适吧！”
　　“无妨！”萧祁对刘公公一摆手，“你也到院外守着。”
　　“这······”刘公公看他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得躬身领命道，“是，太子殿下！”说完，他带着那些暗卫们片刻不停地走到院外。
　　萧祁看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外，这才神情恭敬地相请道：“这位公子，请到书房内相谈。”
　　玉清璘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坦然地走进书房。
　　书房里，玉清璘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屋内角落里放着的梅花花瓶，然后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放着的那本《书谱词曲赋》翻了翻。
　　萧祁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自己的衣袖口，不敢正视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玉清璘细细地看了半天，着重地看了看书签标记的那一页，这才慢慢地说道：“听闻太子殿下是一个无所作为的人，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太······太子哥哥，我······”
　　“住口！”玉清璘猛然回身打断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说道，“十三年前的萧弇已经死去，我现在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
　　“不！”萧祁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太子哥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坚信你还活着。”
　　“那又如何？”玉清璘不为所动地道，“萧祁，当年你母妃诬陷我母后，不就是借刀杀人想把你推上今天的位置吗？如今你们已经得逞，却又这般做派到底是为何？”
　　“我、我······”萧祁一脸委屈，“扑通”一声跪地道，“太子哥哥，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母妃当年是受人蛊惑才做下错事的，而我也从未觊觎过你的太子之位啊！”
　　“蛊惑？”玉清璘单膝跪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愤怒地质问道，“萧祁，你们母子为了一己私欲，是不是可以把责任推给任何人？”
　　萧祁看着玉清璘额间迸出的青筋，急忙解释道：“太子哥哥，当年我曾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事，查出母妃身边非常器重的一个姓常的嬷嬷，曾私底下见过父皇身边的福公公。”
　　“什么？”玉清璘颓然松开萧祁的衣领，难以置信地说道，“我不相信，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萧祁双手紧紧地抓住玉清璘的双臂，痛心地说道：“太子哥哥，那个常嬷嬷虽然在你们出事后不久就被人灭了口，但我还是在她家人那里得到了口供，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将常嬷嬷的家人带过来对质。”
　　玉清璘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怎会做出这种绝情的事情，那可是他的······他的皇后啊！”
　　萧祁看到他眸中那悲痛的神色，眼中也不断地滴下大颗的泪水，“太子哥哥，父皇是害怕皇后娘娘外戚专权，所以才用莫须有的罪名除去了皇后娘娘。太子哥哥，当年我人微言轻，什么事情都不能为你们做，唯有把自己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才是对父皇和母妃最大的报复啊！”
　　玉清璘的双眸通红，反诘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我痛恨他们的所作所为！当年，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和你的永延殿，是我穷尽一生都想守护的地方，却不料一夕之间，椒房殿再也没有了温和善良的女主人，永延殿则变成了永远都无法修复的废墟。我大病了一场之后，更是痛恨我自己，痛恨我什么都做不了，痛恨我阻止不了母妃的野心。”
　　玉清璘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晌后，他甩开萧祁的手，言语之间恢复了之前的冷清，“萧祁，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出生于帝王之家，本就少不了这样的尔虞我诈，成王败寇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不是的，太子哥哥，我、我······”萧祁好似做错事的孩子，急切地拉住玉清璘的胳膊，乞求道，“我知道现在我做什么事，都挽回不了当年母妃所犯下的罪孽，我只是恳求你，求你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弥补？”玉清璘眼中有着无尽的嘲讽，“你要怎么弥补？”
　　萧祁眼神坚定地望着他，说道：“我会将太子之位还给你的。”
　　“我已经不需要了！”玉清璘冷肃地看着他，道，“萧祁，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如果你不想毁掉青玉国，那么就好好地当个真正有用的太子吧！”
　　“好！只要是太子哥哥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好好去做的！”萧祁坚定地说道。
　　玉清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去。
　　萧祁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太子哥哥，我······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玉清璘的身体微微一震，默然道：“萧祁，过几天我就要离开玉京城了，你······你就当我十几年前已经死了吧！”
　　“什么？太子哥哥，你这么匆忙地就要离开了吗？”萧祁难以置信地问道。
　　“萧祁，你不要再叫我太子哥哥了，十几年前的萧弇已经葬身于永延殿的大火中，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心中对母后和我还有一丝愧疚的话，就好好帮助父皇治理青玉国吧！”
　　萧祁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跪地痛哭道：“太子······弇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玉清璘默然地站立着，耳中听着萧祁那抑制不住的悲痛的哭声，忽然忆起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人在母后的椒房殿欢快玩耍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体会不到这世间的残酷、污蔑、痛苦和尔虞我诈，母后的椒房殿是他们这些孩童最后的乐园。
　　十几年后，庇护他们的母后早已消逝在人间，他只能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影子一般生活在黑暗中，身中剧毒的离儿像飘萍一般生活在权利的漩涡中，而看似得到一切的萧祁，却悲苦地在自己的世界中逃避着一切······
　　这究竟是谁之过？是父皇之过？是母后之过？是荣妃之过？还是他们这些出生在皇室的皇子之过？
　　也许他们都没有错，也许他们都错了······
　　玉清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拉下自己脸上的面巾，转身扶起仍旧痛哭不止的萧祁，语重心长地说道：“祁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是青玉国太子，肩上担负着一国的重任，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萧祁呆呆地望着男子露出面巾外那眉目轮廓颇深的俊朗容颜，激动地说道：“弇哥哥，你的五官肖似皇后娘娘，你真的是弇哥哥！”
　　玉清璘微微一默，道：“祁儿，父皇今日已经醒来，我与他之间的父子关系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明白吗？”
　　“弇哥哥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萧祁有些不安地搓了搓衣袖，道，“如果······如果你想对母妃出手报仇，我绝对不会阻拦，只求你能留她一命，她······她毕竟是我的母妃。”
　　玉清璘道：“父皇这次中毒，想必与荣妃脱不了关系，荣妃这些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父皇的身体恢复后自会圣裁，我是不会随意插手此事的。”
　　萧祁颓然道：“母妃这些年行事越发地乖张，父皇对她也是积怨颇深。无论母妃将来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身为人子的我只能力求保她一命罢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远远地响起刘公公小心翼翼的声音，“您没事吧？”
　　萧祁皱眉答道：“无事！”
　　玉清璘垂眸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告辞！”
　　萧祁急忙拉住他，道：“弇哥哥，我······我送送你！”
　　“不用了！祁儿，你好自为之吧！”玉清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抽回自己的衣袖，他回身系好脸上的面巾，挥开书房一角的窗户，而后纵身消失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