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89、第八十九章

　　云惜月将玉清璘拉到梅园后，便放开了他的手，她躲闪着他那深情的目光，颇有些尴尬地问道：“那个、我······我听说你母后生前非常喜欢梅花，是······是真的吗？”
　　玉清璘微微一笑，心道：月儿，哪怕你如今已经换了一副容貌，还是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啊！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狐裘，不容置疑地披到云惜月的身上，而后转身看着满园盛放的梅树，无比怀念地说道：“母后出身于漠北苦寒之地，是尉迟皇室一族的长公主。在她还是幼年的时候，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幅绝妙的青玉国独有的寒梅傲霜图，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种颇有节气的花。在她长大之后，漠北皇室为了减少百姓难捱的漫长的冬季折损，终下决心与青玉国联姻，母后听说此事后，便非常开心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云惜月裹紧身上还带着他体温的狐裘，看着男子长身玉立地站在热闹盛放的梅花间，想着萧祁密室中的那幅稚子绕梅逐雪图，真真地体会到了他心中悲痛的凄凉。
　　玉清璘伸手拂去梅花上覆盖的积雪，自嘲地一笑，道：“母后虽为漠北长公主，可漠北人丁稀少，整体国力并不强，父皇却每时每刻都在忌惮着母后身后的势力，终于还是借助荣妃的栽赃陷害，不顾年幼的我而狠心置母后于死地。”
　　云惜月想安慰一下伤心悲愤的玉清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什么害怕母后外戚专权，都是父皇偏执的借口罢了。”玉清璘的发丝袍角皆无风自舞，眼神更是比眼前的银雪都要冷上三分，“母后嫁入青玉国后，便极少同漠北联系，就是害怕父皇有所猜忌。她一个个性爽朗的漠北女子，在皇宫中操持偌大的后宫不说，更是从不参与任何政事，却不料还是被枕边人无端忌讳。我永远都忘不了，母后临死之前，望向我的那种无助失望和悲愤的眼神。”
　　云惜月有些不忍地安慰他道：“玉清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伤心了。”
　　“是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玉清璘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回身说道，“他毕竟是我的父皇，面对如今的情形，我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我理解，他毕竟是你的骨肉至亲。”云惜月点头道。
　　一朵娇艳的梅花飘然坠落，轻轻地嵌入云惜月的发髻间。
　　玉清璘一笑，萦绕在他身边的沉闷气息顿时一扫而空，连周围的空气都轻快了起来。
　　他伸指拈起云惜月发间的红梅，问道：“月儿，你说母后会责怪我吗？”
　　“一定不会的！”云惜月斩钉截铁地说道，“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开心地活着，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每一天都生活在仇恨当中的。”
　　“是吗？”
　　“一定是的！”
　　“也许······我真的应该去椒房殿看看了。”玉清璘看着掌间那朵嫣红的梅花，终是下定决心地说道。
　　云惜月看着终于释然的玉清璘，提醒他道：“玉清璘，你再次进宫后，或许避不开一个人。”
　　玉清璘眉头微微一蹙，疑惑地问道：“什么人？”
　　“我昨晚一个人在椒房殿时，碰到了孤身出现在那里的萧祁。”
　　玉清璘讶然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据他说，这些年里他每年都会暗中整理打扫椒房殿。”
　　玉清璘不解地问道：“可我与他小时候的交情并不是很深，他何至于冒着被荣妃责罚的危险做这些事情呢？”
　　“于他来说，你和皇后娘娘对他的每一分关怀，这么多年来都被他铭记在心。”云惜月一时感怀不已，叹道，“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萧祁。昨晚，他带我去了他书房下的一间密室里，那里面放满了有关你和皇后娘娘的物品。他毫不讳言地猜出了我的身份，还一个劲儿地追问你的来历，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不过看他的样子，十有八|九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你们的这些兄弟啊，每个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想要了解你们，真的是不易呢！”
　　“月儿，我······”
　　云惜月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模样，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说你们这样做不好，人生在世本就多艰，为了在这世上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把自己层层伪装起来，这些我都懂的。”
　　“月儿，对不起！”
　　云惜月看着一脸愧疚的男子，平静地说道：“玉清璘，我们早已回不到从前了，往后的日子里，我只想平淡无悔地过完每一天，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履行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义务。”
　　“月儿，”玉清璘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父皇的事情了了之后，我愿意放下一切，以后的日子里，你可愿我陪你一起度过？”
　　云惜月有些呆愣地看着目光坚定的玉清璘，忽然自嘲地一笑——每□□夕相对，她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澎湃悸动的心，她骗得过别人，又如何能骗得过自己呢？
　　“我······我不知道！”云惜月有些慌乱地转身，伸手抓住一枝梅花轻轻摇晃，任由花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如她此刻纷乱复杂的心。
　　“月儿，”玉清璘将她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父皇病重，荣妃无德，我已经决定用手中的力量助三弟掌权，等我将一切安顿好，就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啊？你愿意放下一切陪我一辈子？”云惜月怔然道。
　　“傻瓜！”玉清璘开怀地一笑，将她珍重万分地拥入怀中，“自从你离开后，我才彻底地想明白了，母后若还活着的话，定是不愿看到我活在仇恨当中的，什么父子反目，什么兄弟相残，都是母后极其不愿看到的。月儿，我已经在复仇的深渊里沉沦了十三年，你是我脱离这苦海的救赎；月儿，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一个你；月儿，以后的路，我陪你走，只盼你不要推开我，好吗？”
　　偌大的梅园中，满园的梅朵静静绽放，各色的花蕊无惧寒雪的纠缠，悄然吐露着最为迷人的芬芳，一如梅间默默相拥的人儿，强烈悸动的心儿为谁欢悦，眉间柔婉缠绵的情愫又是为谁而生？
　　谁是谁的救赎？谁又是谁一生的皈依？
　　良久之后，云惜月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挣脱玉清璘的怀抱，叹道：“对于未来的日子，我已经不抱任何奢望了，等解决了眼下的事情，我就会回璇玑宫的。”
　　玉清璘抚了抚她的长发，深情地说道：“好，你等我！”
　　麦冬急匆匆地走进梅园，他一眼瞥见云惜月身上的狐裘，再看到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回禀道：“少爷，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已经醒了。”
　　玉清璘一愣，欣喜地道：“是吗？”
　　麦冬问道：“少爷现在可是准备进宫探望？”
　　玉清璘思虑了一下，说道：“不，你立刻派人通知三弟，让他马上进宫。”
　　麦冬领命道：“是！”
　　“你不去见他一面吗？”云惜月问道。
　　玉清璘伸手接过面前飘落的花瓣，道：“十三年了，每次想起母后的脸，我对父皇的恨就不能释怀，直到我遇到了你。月儿，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会去璇玑宫找你的。”
　　云惜月避开玉清璘那坚定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说道：“你还是先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再说吧！现在你父皇已经醒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他的身体就会恢复健康，不过他毕竟中了‘蔷薇红’的毒，此毒最是损毁人的脏器，所以即便他已经解了毒，却也只有三五年的寿命了。”
　　玉清璘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僵在脸上，而后默然道：“每个人都自有他的命数，相信父皇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月儿，你能不计前嫌地帮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那个······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云惜月将身上的狐裘还给他，道，“你还有事情要忙，我就不送了。”说完，她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玉清璘看着她那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月儿有事瞒着他，第一次是她见过千里迢迢前来送信的程睿后看到他的眼神，这一次是他提到父皇中毒的时候，难道······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吗？

　　夤夜，沉在黑暗中的椒房殿，好似一个吞噬万物的巨兽，静默地盘缩在皇宫深处。
　　椒房殿的匾额仍旧高高地悬挂着，上面虽然没有厚厚的尘土，但还是透露着些许的破败和死气。厚重的宫门紧闭着，门前无人打扫的已经慢慢融化的积雪，好似记忆深处那些久远的斑驳的美好时光。
　　空无一人的院内，玉清璘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这里的一切都与儿时的记忆基本相仿，连裹在秋千上的绸布颜色都没有改变，只可惜住在这里的主人早已不在，与她一同消逝的还有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响彻整座椒房殿的欢快笑声，和足以驱散笼罩在宫人心中阴霾的光芒。
　　从此以后，宫内孩童的脸上再鲜少有笑容，谨言慎行的人们都活得战战兢兢，尔虞我诈的争斗再难以停歇。
　　玉清璘游魂一般穿梭在椒房殿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处，都承载着他儿时那些快乐的记忆。
　　时光如梭，岁月易逝，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这些年，无论他怎样努力拼命，终究还是无法留住心底最为珍贵的东西，这让他无处安放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
　　玉清璘对着殿门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母后，儿臣来看您了。以前，您总是教导儿臣要活得潇洒恣意，可自从您走后，儿臣就仿佛失去了灵魂，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终是被那个心爱的女子所救赎。母后，儿臣心中已经释然了，以后的日子里，儿臣只想放下心中一切的怨和恨，和她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想必您也会为儿臣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