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170、第一百七十章

　　屋内临崖那一面的窗扇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黑影从窗外跳进屋内，然后回身轻轻关上了窗。
　　他一步一步地，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走到云惜月的床边。
　　床边点燃的一盏锦灯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憔悴到极点的脸，唇色苍白干裂，疲惫的瞳眸中满是吓人的血丝。
　　云惜月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玉清璘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她那消瘦的脸庞，小心地将她连人带被抱在怀中，他抱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云惜月，拼命地压抑着自己，这才没有哭出声音。
　　大颗大颗泪珠不断地从他眼中滴落，无声地诉说着他心中无尽的苦闷和痛悔。
　　“睿哥哥，你别哭，也别离开，好吗？”昏迷中的云惜月忽然开口艰难地说道。
　　玉清璘哭得有些颤抖的身体一僵，他瞬间想起程睿为救云惜月悲壮赴死的情景，痛惜地轻声说道：“对不起，月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程睿，我不配得到你们的原谅，但是你们放心，我这条命，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曾几何时，他的月儿会对他说“璘儿别哭，有我在呢！”
　　曾几何时，他的月儿会对他说“璘儿，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因为我会心疼！”
　　曾几何时，他的月儿会对他说“璘儿，别怕，有我在，有我在！”
　　曾几何时，他的月儿会对他说“璘儿，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曾几何时，他的月儿会对他说“玉清璘，我愿意！”
　　曾几何时，这些全都变成了过眼云烟，如今的他们早已回不到让他怀念的从前。
　　他怀抱着心中挚爱的女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扶着她坐好，用自身的内力为她疗伤。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收了势。他起身拿起桌上的茶水，用内力将水温热到合适的温度，慢慢地给嘴唇干裂的云惜月灌下了去，眼看云惜月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他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道自己不能多停留，便依依不舍地放开云惜月。他轻轻地扶着她躺下，仔细地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向崖边的窗户走去。
　　当他走过梳妆台时，身影忽然一顿，他微微转回头，发现桌上放置的妆奁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飞凤白玉簪，那是去年暮岁时他送给月儿的定情信物。
　　他在灯下看着簪头那精巧漂亮的飞凤图，手指细细临摹着凤尾用“弇”和“月”组成的古朴花纹，瞳眸间满是缱绻的情丝。
　　他回身望着昏睡中的云惜月，将簪子无比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消失在窗边。
　　忽然，二楼寝宫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玉清璘单手挂在崖石上的身影一顿，他侧耳听着那响亮的哭声，瞳眸中溢满了泪水。
　　远处，东方破晓，云蒸霞蔚，千岩竞秀，蔚为大观。
　　温暖的阳光渐渐照亮男子日渐消瘦的脸庞，和他眼眸中那深深的思恋和挂念。他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孩子响亮的哭声，仿若那是这世上最美妙动人的琴音。胸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他知道那是这世间羁绊最深的血脉相连的感情。那是他和月儿的孩子，是他们永远都割舍不下的骨肉血亲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苦笑，然后按捺住心中澎湃的情绪，纵身消失在悬崖下······

　　晚间时分，天机老人照例来为云惜月诊脉。
　　慕容宬煜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当她看到天机老人一边把脉，一边神色凝重地皱起眉，忙问道：“帝师，月儿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天机老人没有言语，他摸着雪白的长髯又仔细地为云惜月把了把脉，然后看向侍立一旁的春绿夏红秋黄冬白，问道：“昨晚可有人替圣女疗伤？”
　　四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春绿上前回道：“回帝师，奴婢们虽有心为圣女疗伤，但我们没有帝师的命令，是万万不敢乱给圣女疗伤的。”
　　天机老人点点头，心道：为圣女疗伤的内力极其霸道沉雄，并不像是女子所能拥有的，难道是······
　　慕容宬煜焦急地问道：“帝师，月儿到底怎么样了？”
　　天机老人站起身，叹道：“回陛下，也许······是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慕容宬煜疑惑了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沉睡的孩子，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唉！那孩子也是一个重情之人，而且他还是月儿孩子的父亲，以后你们晚间该回避就回避吧，也许他真的有办法让月儿醒过来也说不定！”
　　“是，陛下！”众人心照不宣地领命道。
　　深夜，当玉清璘再一次偷偷潜进云惜月的寝宫，看到屋内只剩下昏迷中的云惜月一个人时，便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无奈地一笑后，便大大方方地开始为云惜月疗伤。
　　黎明时分，玉清璘抱着依旧没有要苏醒迹象的云惜月，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月儿，你知道吗？其实我心中对程睿一直是有些嫉妒的。你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共同见证过彼此最开心和艰难的时刻，连你对什么东西过敏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我们结婚这么久，我却对你的一切都不了解，连对你许下的诺言都无法实现，我真的是······真的是无比地差劲啊！”
　　“月儿，我现在已经不再奢望你的原谅了，只乞求你不要再被梦魇所缠，能早点醒过来，好吗？”
　　“月儿、月儿······”

　　向日葵花海中，云惜月拉着程睿的手漫步其中。
　　阳光下，那硕大的花盘纷纷扬起笑脸，让人不由得沉醉其间。
　　云惜月垂涎三尺地望着这些花盘，无比向往地说道：“睿哥哥，你说五香味瓜子好吃，还是核桃味的瓜子好吃？”
　　程睿对她宠溺地一笑，道：“再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否则对你的身体不好。”
　　云惜月说道：“那我可以多储存一些，这样等到过新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边守岁边吃了。”
　　程睿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拉着兴致勃勃的云惜月走上一个高高的土坡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木屋里冒出的袅袅炊烟。
　　夕阳西下，炊烟轻散，眼前的美景好似一幅田园诗情的画卷。
　　不一会儿，青黛从木屋中走出，冲着云惜月远远地喊道：“月姐姐，快回来吃饭啦！”
　　云惜月笑着对她招招手，站起身准备回去。
　　程睿起身拉住云惜月，抬手将她鬓边的乱发理顺，眼神缱绻地说道：“月儿，你快回去吧，那里还有重要的人在等着你呢！”
　　云惜月不解地问道：“回去？回哪里去？什么重要的人？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要回哪去？”
　　程睿微笑着将她轻轻一推，道：“月儿，永别了！”
　　云惜月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急道：“睿哥哥，不要丢下我！”
　　程睿依依不舍地挣脱她的手，渐渐沉在黑暗中······
　　美景画卷瞬间消散，逝人容颜倏然远去，梦想织就的幻境转眼片片碎裂，孤寂的黑暗中只余一个孑然无助的身影。
　　云惜月站在寒冷的黑雾中，痛苦地哭喊道：“睿哥哥、青黛，你们要去哪儿？你们不要丢下我啊！”

　　玉清璘无助地望着在梦魇中挣扎的云惜月，用锦帕将她唇角溢出的血线轻轻拭去。
　　他将她紧握的拳头小心地松开，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轻声唤道：“月儿、月儿，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留恋梦中的幻境了，你已经睡得太久了，求求你快快醒来吧！”
　　“月儿，你知道吗？我已经偷偷去看过我们的女儿了，她长得和你一样漂亮呢！”
　　“月儿，你快点醒过来看看我们的女儿，她需要你啊！”
　　“月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
　　深夜，通往澭河的道路上，再一次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他的怀中依旧抱着那名用厚厚狐裘包裹着的女子，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狐裘中没有伸出一只纤细的玉手揪住他的青丝把玩，也没有了那道与他斗嘴的俏皮声音。
　　他垂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替她裹紧身上的狐裘，眼神坚定地望向黑暗的前路。
　　松阳山潜龙谷的悬崖上，玉清璘抱着沉睡中的云惜月，坐在他们曾经坐过的那块岩石上。
　　头顶依旧是亘古不变的灿烂星河，可怀中的女子却沉在梦魇中，再也不会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来欣赏这盛世美景，而后发出一阵阵惊艳的感叹声！
　　玉清璘用脸颊贴着云惜月那有些冰凉的额头，看着满头繁星温情地说道：“月儿，这里的星星依旧很美，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呢！”
　　往昔那种让两人悸动的浓情蜜意早已烟消云散，他怀中抱着挚爱的女子，却觉得与她相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自从知道她出事的那一刻起，他整颗心就被无法驱散的恐惧占据了，他无时无刻都在心中虔诚地祈祷着，希望她能冲破黑暗的梦境早日醒来，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爱着她的人，还有他们年幼的孩子。
　　一声长叹消散在寒风中，与它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颗颗平静流淌的泪水。
　　“月儿，我们被命运裹挟着前行，都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为了我们自己，为了爱我们的人，我们只能在这黑暗的泥淖中咬牙坚持，这是我们身上的责任，更是我们的命运，所以你不要再逃避了，快快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