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道清瘦的身影，独立于夜色掩映下的小桥之上。桥下是湍急流淌的河水，微凉的夜风袭来，微微掠起那人腰间的长发，和流云般丝柔宽大的衣袖袍角。街灯昏黄的柔光打在她的身上，却无端地为她平添了一种寂寥和忧伤的感觉。
　　程睿心中微微一痛，他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月儿，你这是怎么了？”
　　“就是在这里，他为了试探我，命他的暗卫刺了我一剑，然后我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到了一处峡谷之中。”云惜月自嘲地笑道，“现在想来，也就是在那时，我们之间的相互隐瞒试探彻底地爆发，我们一步步揭穿彼此的真面目，也许那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之间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湮没于桥下那黑暗的急流中。
　　她静静地站立在桥边，额角和左臂上早已痊愈的伤口，此刻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耳边传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那是她拉着玉清璘逃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还有她那带着哭腔的壮胆声——“璘儿，别怕，有我在，有我在！”
　　彼时的她弱小无助，被玉清璘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如今的她身份尊贵强大，却依旧被他欺辱至此！
　　云惜月啊云惜月，你还真的是一步步作茧自缚庸人自扰啊！
　　她脸上的神情太过悲壮，让程睿不由得一惊。他一把抓住云惜月的手臂，看着她满是泪水悲痛的脸庞，痛惜地说道：“月儿，既然他不珍惜你，那么就让睿哥哥来照顾你一辈子吧！”
　　云惜月看着神情真挚的程睿，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就像小时候他们在惩戒室里那般，委屈地大哭起来。
　　程睿听着她那伤心欲绝的哭声，心疼地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一边任由自己的眼泪默默地流淌，一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月儿，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月儿，请你相信睿哥哥，无论是伤心的事情，还是痛苦的事情，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的！
　　月儿，你知道吗？你是睿哥哥生命中一道明亮的光，我希望你能长明不熄，一路披荆斩棘，活出属于你的五彩斑斓，好吗？
　　月儿，我知道这很难很难，但是请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半晌后，云惜月接过程睿递给她的手帕，狠狠地擦着脸上的泪水鼻涕。
　　程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胸前皱巴巴湿漉漉的衣襟，问道：“月儿，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云惜月揉了揉自己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叹道，“既然事已至此，抱怨也解决不了问题，他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只能说明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容他犹豫了。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三皇子遇刺离世，太子萧祁失踪，他又能如何？他、他······”
　　程睿看着突然恍然大悟般震惊的云惜月，疑惑地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云惜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声说道：“睿哥哥，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刚刚从玉府出来的时候，我曾在街角看到过一个乞丐装扮的人，那人好像是萧祁。”
　　程睿挑眉问道：“你真的看到萧祁了？”
　　云惜月仔细地想了想，笃定地说道：“我在伤心之下并没有细看，但当时他看我的眼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愧疚自责的眼神，而且他的身形太像萧祁了。睿哥哥，你速速派九枭军回去寻找，务必将萧祁找回来！”
　　程睿点头道：“好，你别急，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数日后，一则有关青玉国皇族震惊世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三国。
　　青玉国帝王萧乾安薨世之后，十几年前失踪的太子殿下萧弇奇迹般地回归，接任了下一任帝王，并册封了漠北二公主尉迟慧为后，而且据说刚刚被册封的皇后娘娘已经怀有了身孕。
　　云惜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后山的凉亭中远眺发呆，她听闻之后差点将手下扶着的栏杆一把捏碎——这个玉清璘可真行，国丧期间居然······居然恬不知耻地让皇后怀了孕，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一直陪着她的程睿看着她五官扭曲的模样，有些担忧地说道：“月儿，你······”
　　“睿哥哥，你愿意娶我吗？”云惜月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程睿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圣女，您身份尊贵，何至于用‘娶’这个字，微臣万万担当不起啊！”
　　云惜月将他扶起身，愧疚地说道：“睿哥哥，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挺无耻的，可我现在怀有身孕，我不能······我不能让蓥楚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程睿深情地看着她，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痛惜地说道：“月儿，你不用心怀愧疚，我自小就发过誓，不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陪你一起共渡难关，今后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共同将他养育成人，好吗？”
　　云惜月看着这样善解人意的程睿，心中的感受非常复杂，既有无比的感动，又有深深的愧疚。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抛开她的身份不说，做为一个女人，她被自己的夫君抛弃之后，不管是赌一口气也好，还是害怕沦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也罢，心中只想着利用程睿对她的感情，来为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找一个便宜爹，想想她真的为自己的无耻而感到汗颜！
　　她能逃跑吗？她能再一次抛开身份地位，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青黛一起消失吗？她能离开这个让她无颜面对的地方，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躲起来吗？
　　“月儿，”程睿好似看出了她的意图，他忽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急声说道，“月儿，你不要试图再一次离开，你还有我，我们共同面对一切的困难，好吗？”
　　云惜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她扑进他宽大温暖的怀中，感动地说道：“睿哥哥，谢谢你！”
　　心中的愧疚终究敌不过残酷的现实，此生她与玉清璘之间已经恩断义绝，那么往后余生，就让她尽力去弥补对程睿的那份亏欠吧！

　　青玉国，玉京。
　　新帝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迅速肃清朝堂，大量的朝廷官员被免职，又有大量的官员被重新任命，在历经一个月的动荡之后，新的朝廷这才万象更新，继而逐渐步入正轨。
　　深夜，新帝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麦冬早已习惯了这个场景，因为新帝这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是如此度过的。
　　他抱臂看着御书房外那来回巡视的禁军发呆，陛下这一个月以来殚精竭虑，他真的害怕他哪一天撑不下去了，不过他也能理解陛下如此做的原因，他是想用身体的劳累来转移一些心里的伤痛，哪怕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
　　“唉······”
　　他叹出这一个月以来第无数次的气，头疼地准备吩咐侍卫去御厨房给陛下准备一些糕点，却一眼看见远处忍冬带着一人急匆匆地向御书房走来。
　　不多时，当他看清忍冬身边那女子的模样后，心中不由得一惊，他急忙探头看了一眼在书桌后奋笔疾书的玉清璘，有心想阻止忍冬，却被忍冬一个眼神给拒绝了。
　　忍冬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对拦在门口的麦冬说道：“大哥，陛下特意吩咐过，那边来的消息一刻都不能耽误。”
　　麦冬看着风尘仆仆的白芷对他行礼，颇为无奈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在此稍候，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麦冬脚步沉重地走进御书房，看来今夜又将是陛下难以安眠的一夜啊！
　　御书房内，白芷将那封和离书和玉符呈给玉清璘后，已经跪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了。一身帝王常服的玉清璘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中拿着那张只写了三个字的信纸，一刻钟的时间里动也未动。
　　良久之后，他轻轻咳了一声，压下涌进喉间的一口血气，哑着嗓音道：“白芷，你先起来吧！”
　　白芷领命后起身，她先是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玉清璘，而后担忧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玉清璘摆摆手，他垂眸用手指临摹着那力透纸背的三个大字，苦涩地开口道：“她还说了什么？”
　　“少夫人说······说您没有资格休她，还说······还说自此之后，她与您之间再无半点瓜葛！”白芷吞吞吐吐地回道。
　　“再无半点瓜葛？呵，她还真是决绝啊！”
　　玉清璘苦涩地一笑，只是那笑容让人闻之怆然。他看着手中信纸上笔墨浓厚的三个大字，能想象出她在说这些话时气恼和难以置信的模样，毕竟是他先无情地抛弃了她，哪怕是他不久前刚刚在潜龙谷给她补上那杯迟了三年的合卺酒，哪怕是他对她许诺过陪她一生，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轻易食言厚颜无耻的罪人啊！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凄楚，一旁的麦冬不忍地劝慰道：“陛下，您······您要保重龙体啊！”
　　玉清璘深吸一口气，问道：“白芷，她······她的身体可还好？”
　　白芷连忙回道：“回陛下，秦先生已经仔细观察过少夫人，说少夫人的身体很好，只是······只是在拿到陛下的休书时，脸色有些苍白。”
　　“唉，终究还是我负了她啊！”玉清璘神色黯然地说道。
　　忽然，他脸色一白，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那猩红的点点血迹落在白纸上，与和离书三个黑色大字交相辉映，竟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冷来。
　　“陛下！”麦冬忍冬和白芷三人惊呼一声，连忙围到他的身边查看。
　　玉清璘抬起颤抖的手，想将桌上放着的那封和离书拿起来，却发现那三个字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模糊，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