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御书房里，萧乾安神情不安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他拿起案头上摆放整齐的奏折翻开，却又烦躁地合上丢在一边。他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却发现那平时喝惯的药茶现在异常地苦涩。
　　林福侍立在一旁，看着一向镇定的萧乾安坐立不安的模样，有些担忧地看向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他们父子多年未见，不知一会儿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萧乾安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踱了两步，看向一旁站立着的恍若未觉的萧陌离，问道：“老三，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到？”
　　萧陌离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萧乾安，平静地回道：“回父皇，大哥和太子殿下先去了永延殿，估计一会儿就过来了。”
　　“呃······”
　　萧乾安听闻后，顿时就问不下去了。当年，才九岁的萧弇因为皇后的去世，愤然之下放了一把大火，将永延殿付之一炬。那场大火不光带走了他最心爱的儿子，也深深地烧进了他的心里。过后的十几年间，他没有再让人修复永延殿，那座废弃的宫殿是他心口最深的伤，更是他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
　　如今，时隔多年，在他陷于危难之际，那个他每次梦见都会心碎的儿子却突然活了过来，并不计前嫌想尽办法救了他，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原本坐着的萧乾安霍然起身，连站在一旁的萧陌离都被他吓了一跳。
　　一名侍卫进门，行礼后回禀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门外求见。”
　　“快宣！”萧乾安急忙说道。
　　那侍卫诧异地看了一眼有些慌乱的萧乾安，低头道：“遵旨！”说完，就走出了房门。
　　萧乾安并没有坐下，而是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
　　片刻之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当先一人是身着常服一脸严肃的萧祁，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袭黑色绣暗纹长袍，宽大的腰带束在腰间，衬得那人身形非常地高大颀长，腰间一如既往地系着一枚墨玉雕蟠螭纹佩，他那鸦青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利落地绑在脑后，隽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萧陌离的时候，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萧陌离看到玉清璘平安归来，心中总算是落下一块大石头。他看向走在前边的萧祁，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哼！真会装疯卖傻，瞒了大家这么多年，是把众人都当猴耍吗？
　　萧祁瞅见他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也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自己蠢还不承认，非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难怪被人下毒都不知道！
　　萧乾安自玉清璘进门之后，眼中就看不到其他人了。他看着玉清璘那张肖似尉迟媛的面孔，心中顿时被愧疚所占据。
　　“弇······弇儿，你真的是弇儿吗？”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玉清璘并没有回答，他一撩衣摆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冲着萧乾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不等萧乾安说话便从地上起身，说道：“这个头是感谢您的生养之恩，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告辞！”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弇儿，你等一等！”萧乾安紧走几步挡在他面前，怅然地问道，“你······你还恨着朕，是吗？”
　　玉清璘垂眸看着眼前尽显老态的萧乾安，鼻子忽然一酸，他拼命压抑住想要落泪的冲动，淡淡地说道：“这些年，如果没有对您强烈的恨意，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朕······我、我对不起你和媛儿，这些年我也很后悔。”萧乾安一脸歉意地说道。
　　“后悔？后悔又能怎样？母后能活过来吗？”玉清璘的眉宇间全是痛楚，他拿起腰间垂挂的墨色玉佩，紧紧地握在掌心，冷笑道，“这些年我活在仇恨当中，不能忘，更是不敢忘！午夜梦回，母后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和永延殿的大火，像梦魇一样夜夜纠缠着我，我能苟且偷生活到现在，真的是实属不易呢！”
　　萧乾安的眼眶红了，那张稍有改善的脸上，在明亮灯光的映衬下，竟呈现出一种青白色。
　　“弇儿，父皇已经得到了报应，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只是希望你······你能原谅我！”
　　玉清璘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平静地说道：“我恨了这么多年，已经很累了，今后漫长的日子里，我只想好好地不被人打扰地生活，所以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萧乾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弇儿，你要去哪里？”
　　玉清璘低头看了一眼萧乾安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不为所动地说道：“皇帝陛下，萧弇在九岁那年就已经随着永延殿化为了灰烬，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的普通人。”
　　他狠下心肠，甩开萧乾安拉住他的手，走到萧陌离身边，说道：“陛下，隑儿前些年被荣妃下了毒，璇玑宫的圣女心地善良，已经答应我会全力医治隑儿，所以我会将他带走解毒，还望陛下宽宥！”说完，他拉着萧陌离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乾安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有心让护卫拦下他们，但他张了半天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有些错误一旦形成，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早已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萧乾安无力地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心中顿时缺失了一大块，他知道，那是他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林福站在他身边，赶紧扶住他那有些颤抖的身体。
　　萧祁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离开，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去堵明天离开的两个人。这段时间他只能留在宫里，下次再见大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今夜他们兄弟三人一定要喝个痛快。
　　萧乾安无能为力地看着玉清璘和萧陌离离开，然后被林福扶着坐下，缓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看着一旁一脸盘算的萧祁，有些生气地问道：“萧祁，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弇儿还活着的？”
　　神游天外的萧祁瞬间回神，他听出萧乾安语气不善，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回父皇，就在儿臣离开皇宫前一晚给您摊牌的时候，儿臣那晚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除了说是弇哥哥给儿臣托梦一事之外。”
　　“所以第二天你就跟着他跑去了漠北？”萧乾安没好气地问道。
　　萧祁急忙说道：“父皇，儿臣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弇哥哥了，当晚他匆匆见我一面就要走，儿臣自是舍不得他离开，就自作主张陪他一起去漠北看看皇后娘娘生前生活过的地方。”
　　萧乾安神情一滞，有些不安地问道：“你们是因为皇后才去的漠北？”
　　“是啊！”萧祁满脸希冀地说道，“父皇，漠北因为铜陵城门关闭一事而生活艰难，那些草原匪盗频频滋扰边境也与此事有关，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同意重新开放铜陵城门。”
　　萧乾安倚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怅然道：“当初关闭铜陵城门，的确是朕考虑不周，朕会下旨重开铜陵城门的。”
　　萧祁欣喜地跪地行礼道：“儿臣代表两国百姓，多谢父皇的成全。”
　　萧乾安睨视着他，冷哼道：“代表两国百姓？哼，你还真是不见外！”
　　萧祁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道：“儿臣这不是沾了弇哥哥的光嘛！”
　　萧乾安无奈地一扶额，道：“你先起来吧！”
　　“儿臣谢过父皇！”萧祁爽快地站起身道。
　　“祁儿，你是不是和弇儿保持着联系？”
　　“呃······”萧祁看着萧乾安那探究的眼神，有些顾虑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已经答应过弇哥哥会替他保密，不过父皇如果找他有事的话，儿臣还是非常乐意带话的。”
　　萧乾安听闻，脸上的疲惫感更深了，他看着神色毫不松动的萧祁，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上仪殿早朝的时候，朕希望看到你这段时间到漠北游玩心得的奏折。”
　　萧祁听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的“游玩”两个字，挂满笑容的脸不由得一僵，而后垂头丧气地领旨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冷宫里，虽然北方的天气已经在渐渐回暖，但这里的气息依然让人感到冷彻心扉，连偶尔路过的宫女们都是神色惊恐脚步匆匆地走过，把守冷宫的侍卫站在门口，脸上俱是一副认命的表情。
　　桂嬷嬷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神色如常地从屋顶漏雨的小厨房走出，她一只手提着一壶热水，另一只手揣进胸口的破棉絮中取暖，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只手里其实紧紧地握着一片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她一路走进窗户漏风的正屋，看到荣妃裹着薄被缩在床的一角，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地望着窗棂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破旧窗纸。
　　桂嬷嬷连忙从手中的茶壶中倒出一杯热水，然后端到荣妃面前，说道：“娘娘，天气太冷了，您先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荣妃收回发呆的目光，并未伸手接过那个有一个豁口的茶杯，只是望着她问道：“宫外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桂嬷嬷四下里瞧了瞧，又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望了望，见周围没有人，这才关上门走到荣妃面前，低声回道：“娘娘，这是奴婢刚刚接到的消息，还请娘娘过目。”说完，她从胸口的破棉絮中拿出那张纸。
　　荣妃见状，一把夺了过来，不顾屋内昏暗的光，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当她第三遍看完纸上的每一个字后，这才接过桂嬷嬷手中已经温了的热水一口气喝光，“他们既然给了我这么一份大礼，不回礼也显得我太小气了，我在宫中耗尽心血经营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这件事做一个了结了。”
　　她的语气虽然很淡，但脸上那狠戾决绝的表情，硬是让桂嬷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桂嬷嬷缩着脖子，想了想方道：“娘娘，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太子殿下？毕竟陛下现在与太子殿下之间已经消除了隔阂，形势眼看对太子殿下越来越有利，我们这样做······”
　　荣妃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桂嬷嬷，道：“我这是一石三鸟之计，事成之后太子只有感激我的份，而且我是他的亲生母亲，真有怨言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桂嬷嬷接过茶杯，说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荣妃道：“你去通知他们，做事时留点脑子，万事将对方放在第一位，这样我们才能不落什么把柄，知道吗？”
　　“是，奴婢这就去办！”桂嬷嬷说完，便拿着那壶已经冷了的茶水出门了。
　　荣妃将薄被重新围在自己身上，眼睛看着呼呼作响的窗纸，残酷地冷笑道：“咱们走着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