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悠悠药草香》一念之湄

7、心死

　　王嬷嬷一回望书阁，就发现本应该在正屋练习坐姿的华清不见了踪影。忙唤醒午时已过还未睡醒的连翘，却一问三不知。
　　王嬷嬷气得狠狠掐了几把连翘的脸，就有正院的丫鬟唤了王嬷嬷过去，王嬷嬷心下一紧，暗叫不妙，这小丫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却还有胆子往正院跑。这下自己可要受到牵连了，不由得嘴里暗骂了两句。
　　快步走向正院，却见华清呆呆跌坐在地，大眼睛失了焦似的看着不远处，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华大人脸色铁青，华夫人虽依旧面色温和，视线却像粹了雪的刀子一样扫向自己。
　　王嬷嬷忙不迭地跪下，只讲述自己素日里教导华清如何地尽心尽力，而华清又是如何的顽劣不堪，难以教化，只听得华复的脸色愈发阴沉。
　　华夫人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既是把清儿交给了你，我们就不会疑你，也不会一味地做那宠溺孩子的父母，嬷嬷只管放心管教便是。只有一点，今日之事万不可再次发生，大小姐还年幼，这次独自跑来世安堂还好，要是跑去别处，受了别人的冲撞可怎么好？嬷嬷可能做到？”
　　王嬷嬷将额头磕出了青紫：“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便带清儿下去吧。”华夫人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端了茶。
　　一回到望舒阁，王嬷嬷将华清一把丢进了杂物房，道：“奴婢本以为大小姐学乖了，不愿惩罚大小姐，可大小姐今日之举实在是失了分寸，奴婢不得不让大小姐长长记性。”说罢从杂物房的墙上取下了一把戒尺，华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往后移了两步。
　　“大小姐还知道怕？”王嬷嬷冷笑了两声，“大小姐既然敢独自往世安堂去，奴婢还以为大小姐什么都不怕呢？趁奴婢不在的时候去世安堂，大小姐是指望着老爷夫人替大小姐做主吗？今日的情形大小姐也看到了，夫人有孕，老爷夫人很快就有别的孩子了，没有人会在意你了，形势已经变了，大小姐睁眼看看清楚吧。”
　　“没有人会在意你......没有人会在意你......”小华清心上如雪水浇过，一瞬间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凛然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王嬷嬷，王嬷嬷觉得被这小小孩童幽黑的眼睛一看，背上竟不自主泛起寒意，“真是晦气，怪不得不得爹娘宠爱。”王嬷嬷心里暗想。
　　“大小姐不用这么看着奴婢，大小姐做错了事，有错就该罚，这五十戒尺，大小姐受着便是。”王嬷嬷加大了说话声，更像是在增加自己的底气。
　　华清挺直脊梁，笔直地跪在地上，大家小姐松柏般的气度，已窥见一斑。她硬生生地捱过了王嬷嬷下了狠手的五十戒尺，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疼。
　　这日之后，望舒阁的奴仆们清楚感受到原本活泼倔强的大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嚷嚷着要爹娘，她整日整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她学会了向王嬷嬷低头，对王嬷嬷的话言听计从。
　　日子一天天过去，华清的规矩学得愈发地好了，她学会了怎样去扮演一个嫡出的大小姐，虽日日粗衣淡食，却不减她半分气度。任谁冷眼一瞧，都挑不出她身上的半分毛病。
　　但华清心里清楚，这气派，只似那涂了金粉的黄铜镯子，虚浮在自己身上，经不得半分细看。自己在这华府没有半点依靠，身边又有教养嬷嬷日日非打即骂，说话行事心里并无半分底气，怎能像真正的受尽家族宠爱的高门嫡女一样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元和十年，华夫人平安诞下二女儿，二小姐生就八斤二两，白白胖胖，玉雪可爱。华大人喜出望外，取名华园，赏赐了阖府的奴才，连望舒阁的午膳都增加了平日不见的荤菜。二小姐满月，父亲一连三天大宴宾客。这是华府开府以来第一次大办宴席，父亲给所有同窗同门学生下了帖子，只求将掌上明珠的满月宴办得热热闹闹。
　　这天一大早，一个脸生的小丫鬟就带着几个嬷嬷，捧了几个盒子，进了望舒阁。
　　丫鬟进屋先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并未掩去脸上的嫌恶，道“二小姐满月，大小姐自是该陪着夫人宴请宾客的，这几个嬷嬷是夫人派来给大小姐梳妆打扮的。”
　　说罢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套嫣红色团花纹的小袄和一个足有华清拳头大的赤金镶玉平安锁，那小袄也不知什么布料制成，风一吹竟见波光粼粼之感，连翘不禁轻呼出声。
　　小丫鬟心生鄙夷，这大小姐身边的人，眼皮子竟这么浅，浑似没见过好东西，语气里就不由带上了自得：“这可是蜀锦，三年进贡一次，咱们府里也不过皇上赏赐，得了两匹，夫人看重大小姐，用蜀锦为大小姐做了一身衣裳，大小姐快换上，咱们风风光光地去参加二小姐的满月宴才是。”
　　蜀锦......自从进了燕京，连蜀这个字也很少听到了呢，那般美好的日子，那样蓝的天，自己都要忘记了......华清神情恍惚，由得嬷嬷替她梳妆打扮。嫣红色的小袄一穿，眉间红痣一点，将平日的松散的黑亮头发梳起，戴上华夫人送来的珊瑚头面和赤金镶玉平安锁，只衬得华清肤白胜雪，灵气逼人，如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然而她又面色沉静如水，眼里不兴半分波澜，挺直了腰背坐在梳妆台前，端是一副大家气派。
　　小丫鬟心里一紧，平日里听说这大小姐性子怯懦，从不敢开口大声说话，连最底层的奴仆也可轻瞧了去。今日又见望舒阁这般陈设，自己作为夫人面前得力的人，自是没将她看在眼里。可眼下这一梳妆打扮完，大小姐竟浑然不似一个四岁的孩子，幽深的黑眸直勾勾看着你，能看到你心里去，何况这通身的气派，岂是平头小户的人家可以教养出来的？小丫鬟忙低下头，敛了敛心神，唤王嬷嬷抱了大小姐，朝世安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