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悠悠药草香》一念之湄

6、惩罚

　　华清独自站在小院内，起先还未觉得这罚站有何难捱，半个时辰后就开始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的沉重。这望舒阁在华府后花园的西侧，西侧的角门正是家中的奴仆出入之处，眼下到了辰时，进出府办事的奴仆络绎不绝，每个人经过望舒阁时都忍不住远远往里望一望，只见年幼的大小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腿止不住颤抖，却咬着牙硬生生地站着。
　　来往的奴仆不禁议论纷纷，这华府真是奇怪，且不说民间流传深受华大人华夫人疼爱的，唯一的嫡出大小姐被安排住在奴仆来往的望书阁有多不妥，三岁的女娃大病初愈就开始学规矩全燕京也找不出第二家。听说大小姐被移至望书阁后华大人华夫人一次也没来看望过，眼下夫人有了身孕，这大小姐眼看是失了宠了。
　　华清直直地站着，却见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耳边嗡嗡传来奴仆们的议论，“这大人夫人啊，是不会来看大小姐了。”“大小姐年纪小小失了宠，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听不出他们的口里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华清只得在心中大喊：“不是这样的，爹爹娘亲不会不要我的，他们是为了我好才叫我学规矩，我也不能让爹爹娘亲丢脸失望。”也不知是为了反驳别人还是劝服自己，因为华清也能感觉到，自从自己风寒逐渐好转，爹爹就不再日日看望自己，娘亲也不再抱着自己亲着自己了，“还不如一直病下去”华清赌气地想。
　　日头渐渐升起，华清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起床后滴水未尽的五脏六腑开始放肆叫嚣，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眼前一片模糊。
　　“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大小姐可要站稳咯。”王嬷嬷坐在屋内，端起手边的茶杯，抚了抚茶水表面的茶叶，朗声向华清喊道。
　　华清已经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了，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唇上传来的刺痛和嘴里的血腥味又赠予了她半晌清醒，直到远处传来“午时到了。”华清才跌倒在地，眼前一片黑蒙，双腿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大小姐快进来用午膳吧，午膳时间是一刻钟，要是过了，可就只能等晚膳了。”华清忙撑着地试图站起来，双腿却针刺样疼痛，一次又一次地跪倒在地后，华清弯腰扶着自己的腿往屋里走去，短短十余米距离，华清只觉得步步都走在刀尖上。
　　好容易坐在了饭桌旁，华清连喝了三盏凉茶，这才拿起了筷子，却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桌上摆了一碗凉透了的白米饭，半碟发黄的青菜。华清迟迟伸不出筷子，王嬷嬷笑道：“大小姐愣着干嘛，这午膳时间可不足半刻钟了，大小姐要是不吃，奴婢担心下午的规矩，您可学不了啊。”华清忙草草扒了几口饭，那碟青菜实在不敢碰，王嬷嬷就叫人撤下了午膳。
　　午膳后，华清实在精疲力尽，想回到卧房小憩一会儿，王嬷嬷却亦步亦趋，跟着她到了卧房。“按理说，每天的未时是午休时间，但今日是大小姐学习规矩的第一日，奴婢有很多话要交代大小姐，所以今日的午休便不得不取消了，大小姐不要嫌弃奴婢唠叨才是。”
　　华清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和她计较了，只得点点头，道：“嬷嬷有话直说便是。”王嬷嬷就开始侃侃而谈：“我大燕朝自建国以来，便以礼治天下。何为礼？上敬君上为礼，下孝父母为礼。女子之礼，更是讲究一个三从四德。而大家闺秀之礼，更是严苛，处处需讲规矩，站有站的规矩，坐有坐的规矩，行也有行的规矩。此外，熟读《女则》《女训》，精于女红，也是礼。大小姐如今虽然年幼，但礼不可废。从今日起，大小姐需日日站满六个时辰，直到掌握了站的规矩，方能进行下一项练习。”
　　话音刚落，华清只填了几口白饭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咕声，王嬷嬷脸色一凛：“大小姐此举就于理不合，我大燕朝讲究身姿翩翩，一味耽于食欲只会导致痴肥，无半分大家闺秀之态。所以日后大小姐的饮食都会以今日的午膳为标准，大小姐得适应才行，万不可再出现如此不雅之举。”王嬷嬷一席话说得华清哑口无言，只得低头称是。
　　一转眼，华清跟着王嬷嬷学规矩已经足九个月了，这九个月里，华清无论骄阳似火，还是风霜雨雪，都得日日在王嬷嬷的监督下练习规矩，华清站了整整三个月，坐了整整三个月，走了整整三个月，倒真练就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功夫。冷眼一瞧，小小的人儿竟通身十足的高门嫡女的气派。但华清的心境早也改变了，整整一年，父母亲都没有来看望过自己，自己等了三个月又三个月，只等来了奴仆们的羞辱，王嬷嬷的责罚，父母竟似忘了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女儿，华清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
　　她也曾趁王嬷嬷出门给儿子买药时偷跑去正院，只见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和父亲在同桌午膳，他们言笑晏晏，桌上还摆了父亲和自己都爱吃的酒酿鸭子，母亲以前还说自己和父亲果然是父女，连口味都这般相似。
　　可自从搬到望舒阁，自己就再也没吃过这酒酿鸭子了。华清眼睛一酸，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正房，“爹爹娘亲，清儿好想你们......”华清满心以为爹爹会像以前赶考回来一样一把抱起自己，将自己举过头顶，说爹爹也好想我的清儿。可父亲母亲却脸色一凛，父亲面色不虞，甩开华清的手，厉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冲撞了你母亲怎么办？快回你的望书阁去。”母亲温声打圆场，眼睛看着华清，眼里却无半点暖意：“大小姐只是年幼不懂事，让王嬷嬷好好教教便是，把王嬷嬷叫来。”华清抬头看着爹爹娘亲，只觉得他们无比陌生，可自己和他们均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却昭示着斩不断的血缘，可父母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华清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