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悠悠药草香》一念之湄

3、移入望舒阁

　　谢斯年的父亲去世得早，母子二人靠着母亲给人家缝补浣衣的稀薄收入过活，光是温饱就已经十分勉强。谢斯年小时也曾跟随自己的父亲启过蒙，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一向自恃聪慧过人，自视甚高。无奈后来靠母亲一人，私塾里的学业实在难以为继，谢斯年只好日日在家翻阅自己早已熟背的书籍，觉得内心苦闷非常，甚至夜夜难以安寝。
　　华翰林开建府学的消息如春风过境般迅速传遍这个燕京，又在家发愁谢斯年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眼下自己年岁渐大，学业一日日荒废下去，就再难有弥补之机了。华府开办府学的事，对谢斯年来说，当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解了燃眉之急。未及细细思索，他便丢下手中已经翻旧的书，换上母亲亲自为自己缝制的年节时才穿的衣服，只身前往学士府。因为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生命中唯一一次可以继续读书，光耀门楣，让母亲不再受种种苦楚和欺辱的机会。这一年，谢斯年八岁。
　　华清第一次见到谢斯年，也是在华清八岁生辰的时候。那时她已经做了五年的华府大小姐，“华大小姐”，思及这里，华清强压下自己喉头泛起的酸意。稚子对于善恶的直觉，是最为敏感的。所以大病初愈的华清，就清楚地感受到了父亲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与在蜀地时大为不同，起先还将自己放入父母的卧房中日日守候，见华清神志逐渐恢复，认得了人后，竟就将三岁的华清独自移入了后花园西侧的望舒阁中。
　　母亲亲自将华清抱入望舒阁，来回看了两圈，便道这望舒阁虽离正屋世安堂远了点儿，院子也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有利于大小姐身子恢复，大小姐日后就住这里了。
　　还安排了负责教习的嬷嬷和当时仅七八岁的小丫鬟连翘来伺候她。母亲说原是因为燕京和蜀地大有不同，父亲现下是二品大员，正得皇上器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我们身为他的妻女，绝对不能给他丢脸，燕京官宦人家的规矩，我们要一一习得，还得做到更好。不可有半分行差踏错，白白给旁人看了笑话。所以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娘亲，叫母亲就好，爹爹也不能叫，需叫父亲，更不可日日在我与你父亲身旁嬉戏，没半点大家小姐的样子。我费尽心力为你请了教习的王嬷嬷，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上不会有半分差错，日后你就跟着她好好学习，若要来看望我与你父亲，需得学好规矩，征得王嬷嬷的同意。否则，便不要来见我，我们华家不需要这样的女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望书阁。彼时的华清不过三岁，自幼是爹娘和外祖父的掌上明珠，性子也有养得颇有几分骄纵。她根本不能理解娘亲刚刚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娘亲正在离自己而去。缠绵病榻数月的她不知为何娘亲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这般冷漠决绝，让她觉得她都记不起在蜀地时那般疼爱自己，每日亲手为自己缝制衣衫，将自己搂在怀里，晚上哼着小调哄自己睡觉的娘亲的脸了。
　　华清哭喊着向屋外追去：“娘亲，娘亲，不要舍了清儿去。”
　　姚念珠却加快了步伐，华清身子虚弱，人又幼小，没几步就扑倒在地，再抬头早已不见娘亲的身影。
　　“大小姐，奴婢扶您进屋，您要听夫人的话，官家小姐是不能这般急行哭喊的，若您再是这般行事，可怨不得奴婢要罚您了。”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一条毒蛇钻进华清的耳朵，小华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回过头一看，是王嬷嬷正站在自己身后，她面无表情，耷拉着的眼皮下一双三角眼泛着阴冷的光，“大小姐，自己站起来吧，莫让奴婢伸手拉痛了大小姐。”
　　华清心里害怕，甚至不敢直视王嬷嬷的脸，她瘫坐在地，泪如雨下，“我不要你，我要娘亲，带我去找娘亲。”“好，好，大小姐，奴婢这就带您去找夫人。”王嬷嬷突然翻书般地换了一张笑脸，沟壑纵横的脸却显得有几分扭曲，眼里的冰冷，更不见半分消融。
　　饶是如此，听到可以去找娘亲，华清乖乖地伸出手让王嬷嬷把自己抱在了怀里。一抱起华清，王嬷嬷脸色一变，径直向望舒阁日常堆放杂物的倒座房走去，她将小华清放在倒座房里，重重地锁上了房门。
　　后来的事情华清也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那个被关入柴房的小女孩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却始终没有人前来看望。柴房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华清一整天水米未进，早已精疲力竭，可天黑了哭累了却也不敢闭眼。
　　望舒阁柴房后面是一片竹林，柴房的窗户又因年久失修破了几个拳头大小的洞。月光洒向竹林，影子映在窗户上像极了一个个高耸的人。一阵风吹过，枝叶呼吸摩挲的声音惊得华清只得拼命往墙角躲。
　　爹爹曾经说过，在月圆之夜的竹林里，会有狐妖穿行。若有哪家的娃娃不听话，狐妖便会在晚上叼走那不听话的小孩。她吓得哇哇大哭，娘亲笑骂了爹爹几句，爹爹顿时手足无措，只能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说清儿别怕，清儿是最最听话的好孩子，狐妖是不会抓走清儿的。就算狐妖来了，爹爹也一定会护着我的清儿。
　　小华清缩在墙角，心想暗想，这次肯定是因为我不听话，哪里做得不对，爹爹和娘亲才会将我放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就去像爹爹娘亲请安认错，他们一定会原谅我，待我像从前一样的。
　　想着这里，小华清心下稍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