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悠悠药草香》一念之湄

10、初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华清已经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中待了四年。这四年里，华清日日做着王嬷嬷安排她做的事，规矩华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至于女红和读书，母亲并未安排先生教导，对外只说华清不愿意学。前两年，母亲又给父亲添了一个儿子，这是华府的嫡长子，父亲取名为华林。这几年父亲的差事办得越来越好，深受窦阁老器重，听说入阁也指日可待。三弟满月宴的盛况自然并非当年二妹的可比，父亲请来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连唱了三日曲儿。华清那几日不巧着了风寒，自是不能去外面待客的。
　　永和十四年腊月十二，是华清八岁的生辰。这日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王嬷嬷因为儿子病情加重，这两年夫人的赏钱也不如往年频繁，正是心急之际，见华清又愣愣地坐在榻上，眼睛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虑些什么，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走上前去，狠狠推了一下华清的头，叫道：“日日这般丧气，看见你就晦气，你自去柴房待着，不要在我面前晃悠。没有我的允准，你不准出来。”华清从榻上爬起，默默向柴房走去。天气严寒，王嬷嬷儿子的病愈发严重了，几乎到了药石无医的境况，王嬷嬷整个人气性也愈发大了起来，对华清动辄打骂。华清不欲与她计较，默默从榻上爬起，向柴房走去。
　　几年过去，华清再不是那独自一人过夜便会嚎哭的孩童，这柴房，似乎比自己的卧房还熟悉呢，华清心里自嘲地想。华清铺了一抱干谷草在墙角，靠着墙角坐下。今日是自己八岁的生辰，离开蜀地后，便再没有人替自己庆贺过生辰了，已经整整五年了呢。窗外风雪交加，柴房的窗户年久失修，寒风肆虐着从各个缝隙钻进屋里，华清觉得自己每个骨头缝儿都透着寒气。刚刚在卧房的榻上坐着，脱掉了外袍，眼下也只能将谷草尽量铺在自己身上，聊胜于无罢了。
　　华清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全身燥热非常；一会儿又似被按入隆冬的溪水里，寒气入骨；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发烧了，想要清醒过来，使尽了全身力气却只换得手指动了一动。这次自己恐怕是熬不过去了，华清意识清晰异常，不过这个世界，虽然有父亲母亲，妹妹弟弟，自己却孑然一身，实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想到这里，华清竟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便不再跟自己较劲，放任自己坠入黑暗深渊......
　　“姑娘，姑娘，醒醒，快醒醒。”华清觉得自己额上一痛，疼痛带给了她半分清明，她强撑着坐起来，窗外天色已然大亮。身上的石子落地，华清想起刚刚唤醒自己的声音，忙拿起石子试图寻找砸醒自己的“罪魁祸首”。“小姑娘，我在这里。”华清无力起身，便顺着声音向窗户看去，从一个拳头大的窗户破损处看到了一个男子，他年纪约十五六岁，一身雪青色长袍映得他面色如玉，这身衣裳华清认得，是父亲在外院为寒门学子开办的华府府学所发，衣料只是平平无奇的棉麻，他却将它穿得如此翩翩。
　　不过，外院的男子怎会进了望舒阁，还站在窗外砸醒自己，华清心中惊疑，但眼下她发了一晚上的烧，头脑混沌，实在无力去计较这些。见华清脸色异样潮红，神情又不甚清明，窗外的男子道：“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冰天雪地卧在这柴房，你是不是犯了错误被主子罚了？我去帮你找点热的食物。”
　　说罢没等华清开口，便匆匆离开了窗外。“他不认识自己”，华清心里暗忖，“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在华园的满月宴后就再未出过这望舒阁一步，更别说与外男相见。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将自己当做那犯了错被主子惩罚的小丫鬟了，谁能料到自己竟才是望舒阁中唯一的主子呢？”华清不由得轻笑一声。
　　“笑什么呢？这般境地了还能笑得出来？”温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他竟回来得这般快，说话间还带着微喘，从怀里掏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小姑娘，接着！”说着从窗户的洞里将馒头准确地掷在华清刚被石子砸中的额部，华清心里有点气恼，这人怎么这样，说是好心，却次次让人不太愉快。男子见华清被馒头砸中后还是愣愣地模样，轻声自言自语道：“有吃的还不吃，别是个傻丫头吧。”
　　“我才不傻！”华清不禁出言反驳，话音刚落，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口反驳别人的话了，王嬷嬷日日说自己是个傻子，自己也不欲与她争辩。眼下这人没有恶意的一句话，自己竟出言相对。“可能也是看他眼里没有恶意吧，”华清心里暗想，“这望舒阁，这华府，每个人看着自己眼里都是隐藏不住的恶意，冷漠和无视都是自己奢求不来的东西了。没想到还有陌生人对自己释放善意。”
　　华清抬头看向窗外，昨日还风雪肆虐，阴云密布的天今日已经放晴。地上厚厚的积雪映着太阳发出的光，衬得整个世界都亮亮堂堂。特别是眼前这人的眼眸，和煦地看着自己，溢满了担忧，里面是热，还有光。
　　华清几乎看呆了，华府这么阴冷，这人眼里的温暖，让华清心生向往。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华清开口问询道。
　　“我叫斯年，谢斯年，是华氏府学的学子。你是望舒阁的丫鬟吧，一向听人说起望舒阁的王嬷嬷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严苛。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将你一个小姑娘关进柴房，这是想要了你的命啊。至于我为何会在此处，你就不要细问了，我只能说我不是那唐突冒犯之徒，活了这十五年，最唐突的事可能就是去小厨房偷了一个馒头吧。”他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果然是将我当成小丫鬟了，”华清心里一喜，却也不欲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的坏名声远近闻名，将他吓跑了可怎么办？”八岁的华清心里还并未种下男女之情的种子，但她想和这人交朋友，她从来没有朋友，这人对陌生的丫鬟都这么好，和华府里的人都不同，一定是个好人吧。
　　“我叫清儿，谢斯年，谢谢你刚才唤醒我，”华清捡起地上余温尚存的馒头，冲谢斯年挥挥手，展颜一笑，“也谢谢你的唐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