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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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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被刺眼的阳光映的发白,树叶摇曳着黑色的阴影,蝉鸣声聒噪响起,城市与街巷像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一齐鬼祟的噤了声,苍白的梦境印入孩子深黑的瞳孔。
“它快要死了。”
“死?”
“嗯,就是不再呼吸,不再跑动,当你想摸它时,它不再凑过来嗅你的手指,穿白衣服的大人们走来时,它也不会恐惧的蹦来蹦去。死是明目张胆的捉迷藏,即便你能看到他们离开的方向,但你捉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们越来越远。”
两个小孩蹲在一棵大槐树前,树荫下躺着一只兔子,它的眼睛通红而湿润,药物的注射让它已不再挣扎,只有脖子边缘的绒毛在缓缓起伏,而且越来越微弱。
年幼的莫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三个月前,这里的每个孩子都会领养到一只小兔子,孩子们要给它们起名,每天喂食它们洗干净的蔬菜,看着小兔子依偎在自己脚边,安静等待自己陪它们玩耍……
三个月后,孩子们会被告知要提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兔子去实验室,做药理实验。
大一点的男孩看着莫北,平静微笑道:“恨我么?杀了你的兔子。”
莫北不说话。
“你知道,如果不把针管推下去,你会被那些穿白衣服的大人带走经受惩罚,即便你总是我们中最出色,最特别的那个。”
莫北依然不说话,确切说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幽寂如潭水,仿佛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这一刻,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一组零号班研究人员,正观测着仪表中莫北心率血压等各项数据。
他们生来就是要被打造成兵器,也只能是兵器。
不一会儿,兔子痉挛似的抽搐了几下,终于归于静默。蝉鸣声再次整齐响起,莫北这才有了动静,在树下不紧不慢挖出一个小坑,旁边男孩温煦一笑,安静伸手帮他一起挖出兔子的墓穴。
不远处有身着白色医疗服的人员,从教室推走了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是被绑在担架车上的,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个男孩的容貌,只能感觉出他应该是在挣扎。
“编号096,他疯掉了。”男孩平静看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挖,“也不知道他出去后,能不能看见外面的花都开了没有。”
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多数人早已见怪不怪,这里的孩子大多来自孤儿院,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晓过问。
从数百人筛选到数十人,直至最后可能只剩下十余人,零号班成员的诞生如同练蛊。
莫北这时忽然问:“你没有想过自己从这里逃出去么?”
“没有。”男孩没有丝毫诧异,笑着的摇头道:“死亡是唯一的逃离方式,那边的门不是,我还有不少事没搞明白,所以暂时不打算死。”
他说着又看向莫北,眯眼微笑道:“不过你不用害怕,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这里真正的管理者,你所能掌控的领域,也远不只这方天地这么狭窄,就连最凶恶的怪物,也必将沉浮于你脚下。而我将成为你的影子,那些你不想做不愿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完成。”
莫北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平淡问了句。
“你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
“嗯。”
“我没有名字。”
楚星泽从昏暗的房间坐起身,佩戴上眼镜,单手扶着额头。他摁下床头柜的按钮,落地窗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外面明媚的光线。
服务生装扮的侍者叩了三声门,走了进来:“许先生的电话。”
“嗯。”楚星泽打了个手势,示意侍者可以下去了,他忽又叫住那人,叮嘱道:“看住那个女人,别让她死了。”
侍者点头离开,楚星泽披上白色衬衫,坐到阳台宽敞的躺椅上,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安静注视着一盆盆鲜花。
他的话不多,更多时候只是在倾听,直至通话最后,才平淡开口道:“我知道了。能见证那个时刻,将是我的荣幸。”
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儒雅的中年男声忽然缓缓问:“后悔过么?”
楚星泽笑了笑说:“有另一种选择途径的人生,才能获得后悔的资格。不过老实讲,我倒挺想体验下后悔是什么感觉的,许叔,你曾有什么事感到过后悔么?”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许润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温和说:“如果这次任务顺利完成,你想从我这里换取什么?”
“唔……”楚星泽戳了戳下巴,似是在认真思考。
“财富?权力?自由?还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医疗团队,通过手术让你重获常人的正常情感?你可以说的大胆一点,不用急着告诉我,你能提出的我都会尽力满足。”
“我想要个名字。”楚星泽忽然说。
“名字?”
许润坚默默重复了一遍,他自然是知道“楚星泽”这个名字的,但他没有质疑,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沉默,阳光拨动了风车的影子。
市中心医院,302病房。
魏淼叩了几下房门,带着一篮水果进去,躺在中间病床的年轻人看清来人后,惊讶的挣扎要坐起身。
“魏队?”
“躺下,好好休息。”魏淼将水果和一些点心放在病床边,很自然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嗯!好多了,我那伤口不深,对方也没刺中要害,医生说还得再观察一段日子,下个礼拜就能恢复一些活动。”
年轻人精神头振奋了一些,只是发白发干的嘴唇看起来还有点虚弱,他靠在床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这点小伤,不用麻烦大家都来看一遍,对了,周泉还有韩小林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出院了。”魏淼说,“他俩只是被人敲晕过去,并没受什么伤,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年轻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根据汇报上来的案情,正是这位年轻警员在小分队遭遇埋伏时,与神秘黑影激烈搏斗,身上连中两刀,所幸没有伤及要害。队友们听到枪声赶去支援时,才正巧看到逃遁的黑影,以及受伤倒地的几名队友。
“听说……”年轻人忽然有点犹豫的问,“咱们这次行动中的内鬼被抓到了?”
“你这信息倒是灵通。”
“想不灵光也不行啊,”年轻人苦笑道,“早上看望我的兄弟们,就大斌他们那几个,一上来都是在说这些,耳朵快磨出茧子了……问他们又一个个都说是机密。”
魏淼一副拿这群孩子没辙的表情,自嘲笑道:“是啊,抓到了,内鬼在狙击小队中。我们审问出不少东西,这次出警行动可以说是那群匪徒编织好的圈套,如果不是我命大,可能差点还要交代在那。”
他观察到病床上的年轻人眉宇间有一丝紧张与后怕,但随即一闪而逝,年轻警员摇摇头道:“还好大家都没什么事。”
魏淼平淡笑问:“怎么不问问抓到的是谁?”
年轻人愣了下,神情黯然:“都是曾经的队友,人已经被抓到就好。”
“是啊,都是曾经的队友,”魏淼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他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背叛警方的呢?”
“这……我不知道,”年轻人面露迟疑之色,“或许这要从每个人的真实经历来看,是否受到贿赂或威胁,或者有哪些事情曾在他们人生经历中造成过重要影响,额,我说不准……”
“他们。”魏淼准确把握到这个字眼,低声默念了遍,他双手放松交叉在腿间,病房窗外的阳光将他眼角皱纹勾勒得更为深邃。
“刘涛,你加入人民警察队伍有五年了吧?”
“嗯嗯,五年零三个月。”被叫做刘涛的年轻人略感疑惑的点头。
“我记得那会儿还带过你们班的课,你提交的作业总是比别人分析的更为认真透彻。”魏淼似是在回忆,他捏了捏眉心,片刻后,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病床上的年轻人,淡淡问:“那你又是为何成为内鬼的呢?”
刘涛面色一怔:“魏队,您在说什么?”
“那些怪物留给你的指令,应该是灭口KTV中与你们常年保持密切合作的吕帅等人,你本打算联系诱导他们逃到KTV外再进行统一清剿,但超出你们计划的变故是,当晚出现了第三股力量,通过黑客手段使你们之间的通讯系统暂时失灵。无奈之下,你只得选择一种笨办法,在KTV房间呼叫客房服务,以此将吕帅他们聚集过来,你知道在断电情况下,依然能准确找出具有备用电源,用于往日黑暗交易的特定房间,一定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刘涛一脸错愕神情,茫然道:“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什么怪物?什么第三股力量?”
“你是个心细的孩子,肯定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疏漏,”魏淼评价道,“所以为抹去自己的行动痕迹,你主动创造了不在场证明,先是在屋内布置毒气陷阱,将吕帅等人毒杀在室内,而自己则回到队伍中诱导周泉和韩小林和你一起进行侦察,并在他们将要靠近停放嫌犯尸体的房间时,从背后将二人击晕。”
“请等一下,这不合逻辑!”刘涛开始有些激动的说,“如果我想创造不在场证明,为什么要在二人看到尸体前就将他们击晕,直接将他们带进房间里不是更好吗?”
魏淼道:“因为你不确定,那时房间内的毒气浓度有没有稀释到不会致命的程度,死人是无法为你作证的。你在击晕周泉,韩小林二人后,对室内进行了通风,在投影中布置下警方费劲心力追查寻找的神秘黑影,随后戴上手套,用非管用手在自己身上刺出伤口,并将手套丢入垃圾桶中烧掉,这便是警方在屋内发现的少量不明灰烬。等你做完这一系列准备工作,才开枪引来其他队友,因为周泉他们无法确认自己被击晕的准确时间,而后续赶来的队友只能看到你们一起遇袭倒地,和你早就布置好的从众人眼前晃过去的影子,通过这空白的两分钟误差,你创造的假证据就连上了。”
刘涛皱着眉,面色隐情不定,似乎在压抑自己被无故怀疑的愤怒。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想!您自己也说过,不能仅靠猜想上的逻辑自洽,就忽略了事件背后可能隐藏的真实!”
魏淼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我曾对你的点评么?追求细节即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软肋,过度将目光细化于几个点,反而容易忽略掉大面上显而易见的问题。刘涛,你是小组□□击成绩最好的吧?”
“那又怎么样?”
“时间。”魏淼指了指刘涛的腹部:“匕首可是从你正面刺入的。”
这一刻,刘涛神色骤然凝固了,如同一个苍白静默的雕塑。
“小队成员听到枪声最快赶过去的也需要10秒,他们来得及看到逃跑的黑影,而你那时也没完全失去意识,是对着黑影逃离的方向开出第二枪才昏了过去。刘涛,那么近距离足足十余秒,对方像靶子一样站在直线上,你却一枪没击中?”
刘涛不再说话,他如表演般的情绪变幻终归沉寂,最终只剩下的是一张年轻而柔和的面容,如戏剧落幕,他微微笑道:
“老师,您果然从没让我失望。”
“刘涛不是你的真实名字。你说的那个,对‘他们’人生产生重要影响的事情,是指零号班吧?你从一开始进入警方,就是带了那些怪物的命令?”
魏淼见对方没有反驳,默默叹息了声:“我只是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能为我解惑么?”
刘涛平淡开口:“请讲。”
“你在房间外击晕周泉,韩小林二人,是出于留下证词目的更多,还是不想伤及他们性命更多?”
刘涛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抬头平淡道:“我说不准,大概两者均有吧。您知道,演戏太投入了,难免会代入角色……”
魏淼没再说话,多年前警校中嬉皮笑脸,总爱掐着各种嗓音帮懒床舍友们点到的刘涛,和被怪物们打造出善于伪装的杀手刘涛,哪一个才是这本应初入社会的男孩更真实的一面,魏淼不知道,或许连刘涛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是在扮演,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从根源被扭曲了,接下来等待他的,无疑是法律的审判。
魏淼视线微微低垂,掩藏了停留于目光深处的一抹悲哀,漠视与人性的暗面孕育了怪物,而时至今日,它们依然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扭曲着下一代,似是对社会的报复,又仿佛这本身便是它们的生存方式。
突然,魏淼目光一凌,猛然坐起身,抬手死死扼住刘涛的喉咙,阻止了他的下咽动作。
“贺诚山!”
身形魁梧的警卫立马冲进病房,同来的还有小武,他们早有准备,将刘涛三下五除二控制在病床上,扣开他的嘴巴,取出差点就被这倒霉孩子吞下的毒药。
魏淼通过莫北他们提供的情报,准确锁定到隐藏在狙击小队中的内鬼,但实际上,警方并没能从内鬼口中问出分毫有价值的信息,对方几乎在身份被察觉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服毒自尽,用的正是同样的方法。
“卧槽!这货是狗成的精吧。”
贺诚山看了看手中的胶囊,上面隐约沾了些刘涛挣扎时牙膛渗出的血迹,刚动作要是慢上一点,恐怕连胶囊带自己手都要被一齐咬破。
小武无奈道:“求求你,这么紧张的时候少说两句。”
他望向刘涛赤红的双眼,心中微微叹息,隔壁班的家伙么?这家伙是真不打算活了啊。
魏淼倒了一杯水放在病床边,站起身已有告辞之意,他平静道:“我知道死亡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但很抱歉不能让你轻易如愿,回头还要去一位朋友的新店看看,不能给带上晦气。”
“没关系的,我明白了。”刘涛说。
“另外,想不通的事就不用再想,好好睡上一觉。人生这个命题,其实从来无关于你是什么,而是关于你想成为什么。”
刘涛愣了下,随后竟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他喝了口水,往下躺了躺,任贺诚山将自己的双手拷在病床上也没再徒劳挣扎,安静等待警方后续的传唤审讯,似乎已经停止了思考。
“老师,别再继续查下去了,你们都会死的。”他忽然说。
“或许吧,”魏淼应了声,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嘴角罕见浮现出一丝既无奈又温和的笑:“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真想直接辞职啊,回家好好陪陪女儿,带她吃最喜欢吃的东西,什么都好,听她讲讲这些年她的故事……”
魏淼默默道:“不过,如果阳光始终不照过去,怪物就会一直生长,会有新的孩子被扭曲成怪物,有一天,像我女儿那样相信正义善良的普通人,也可能成为受害者。”
“所以我不愿退,也不能退,只能先赌一把自己的命。”
“赌一把,邪不压正!”
下午一点,酒吧街西区,毗邻街道的“余年”咖啡店。
元宝一身店员装扮,演示着几类咖啡拉花技巧,林帆在一旁认真跟着练习。
“注意控制速度,八分满时慢一点把奶缸位置拉高,均匀晃动壶嘴,让奶沫自然扩散出半圆形,”元宝仔细瞧着,“嗯,这次漂亮了很多,你果然学什么都很快。”
元宝不由出言赞许,林帆的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初学者的紧张状态,搭配一身干净的白T恤,他认真冲泡咖啡的样子,透着一股干净安静的帅劲儿,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学姐教的好。”林帆笑笑回应。
莫北脱离了认真看男朋友的状态,又瞧着林帆手边已有小成的几杯咖啡拉花,若有所思,不一会儿自己也端来一杯,兴奋道:“学姐学姐,看看我这杯做的怎么样?”
元宝一愣:“这上面红色的是?”
“枸杞啊,下面一层奶霜像不像冬天的白雪?底下还加了西柚汁,名字我都想好了——枸冬西”
林帆看的头皮发麻,抬头时惊恐的发现莫北正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期待。这狗东西该不会想让我把这玩意喝了吧……
元宝嘴角微微抽搐:“你……有没有兴趣加入阿兹卡班?”
莫北:???
门外风铃声响起,几人同时停下打趣闲聊望了过去,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