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82、第 82 章

　　林帆用的是“家人”，而非更常见的家庭式。
　　老人挺有兴趣问道：“展开说说？”
　　“那让杜先生见笑了，首先，我认为温馨家庭化的氛围对于这里，不仅是一种特色风格，更是这家甜品店生存发展的基本。”
　　“怎么讲？”
　　林帆恭敬道：“店铺的位置临近酒吧街，但附近缺少公交站点，多数观景旅客不会选择舍近求远，而附近胡同住户年龄段主要分布在45-60岁，他们也不会是甜品店的受众群体。”
　　“这里的老顾客，恰恰是那些临近艺术学院的学生。”
　　林帆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几桌一边享用甜品，一边安静戴着耳机读书的女生。
　　“她们在这里寻觅到心灵的休憩之所。”
　　老人听得微微抬起头。
　　“家庭式的温馨氛围，每一个手工木雕背后的故事，每一款甜品上的小桃心，这些一点一滴细节的积累，才带来如此高的用户黏性，年轻人间的口碑传播，引来了新的客流。”
　　“如果大肆改造，硬搞年轻人喜欢的主题，”林帆笑了笑，“我反倒认为弄巧成拙，不会再有几个客人愿意留下了。这是我认为，要延续先生原有风格的主要原因之一。”
　　老人微露欣快之色，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林帆刚刚的答话看似分析客流，实际一方面拍了自己一通彩虹屁，含蓄夸赞了甜品店经营有方，另一方面则在委婉指出，甜品店的地理位置并不占优势，防止卖家坐地起价。
　　这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啊。
　　“看来你已经做了不少调查研究，”老人不怒反喜，继续追问，“你说这是原因之一，那剩下的原因呢？”
　　林帆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下意识瞥了旁边玩着手机的莫北一眼，小声说：
　　“因为除了自然而然展现一个家的氛围，别的我们也啥都不会啊……”
　　杜老正品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木雕我是不会做的，设计创意甜品可能也不是我们强项，”这时的林帆显得有点腼腆，但还是满怀真诚，继续讲起了自己最真实的梦：
　　“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接手了这家店，要靠什么留住客人呢？然后，我在自己经历中，找到了一个非常主观的答案，家人。”
　　“家人？”
　　“嗯。”林帆点点头，像强化着某种信念，他淡淡开口：“我理解的家人，是一种不只局限于血缘的羁绊。”
　　“当走近他，而他也允许你来到身边时，两个人就会变成家人。”
　　“你或许会看到这个人身上很多过去从未注意的小毛病，发现他远不如想象中成熟强大，有时自己也变得不够稳重，甚至毫无顾忌的发脾气。但只要他从眼前离开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待他。想见他。”
　　林帆看着手中的茶杯，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亲近感，可以胜过所有优点。”
　　“纵使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灵魂，但能让你魂牵梦绕的，永远是他。”
　　“那个不那么完美的人，正是我最爱的人。”
　　老人细细咀嚼着这些话，淡淡道：“就像小王子里的那句。”
　　“也许世界上有千万朵和你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两人心有灵犀，林帆继续道：“之后的咖啡店，我们想在大体风格不变的情况下，安置几个书架，增添一些绿色植物，来店中的客人可以申请认养。墙壁上可能会挂一些画作，在店的中央摆放一架钢琴。”
　　“每一杯咖啡上桌，都会同时发给客人一张卡片，人们可以选择要不要把自己的心事写在这里，等他们下次到来，我会把给他们的回信藏在新的卡片下。”
　　“咖啡根据季节不断推出新品，如果客人同意，我们也想设计一些新的饮品或甜品，并以他们的故事命名。”
　　“白天这里会营造一个比较安静，适合读书学习的氛围。到了每晚7点后，灯光亮起，店内的氛围和饮品提供则会融合一点清吧调性，不定期可能有几场音乐演出？嘿嘿，没准要在门前摆个小黑板，写上每周的课程表了。”
　　“以后如果侥幸能把生意做好的话，也不打算再开分店，没内味了。门前开一个小窗口，提供一些可以方便过路人带走的饮品，在纸杯设计上融入一句话故事的风格……”
　　“如果做不……”林帆淡淡一笑，摇头道，“不，我一定会把这里经营好，就像建立起一个家一样。”
　　旁边带耳机玩着手机的莫北，耳朵一直微微翘着，安静的没有吭声。
　　老人听得有些出神，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林帆描绘的情景中走了出来。
　　“这家店有名字了吗？”
　　“请稍等，我去问一下。”
　　林帆点头致歉，几步走到莫北旁边，拍了拍他脑袋。
　　“聊完啦？”莫北抬头。
　　“没呢没呢，咱店名叫什么？快快，我有选择恐惧症。”
　　林帆声音压得很小，有点急切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可爱，颇有点奔波八百里找不到洗手间的既视感。莫北笑了笑，偏着脑袋看他：“你今天早上说的那个不挺好么？好记。”
　　“那就不再换个别的了？”
　　“林哥……拜托你专一点。”
　　“成吧，那就他了！”
　　林帆郑重的点了点头，和莫北碰了个拳。
　　“商量好了？”老人笑着看向他俩。
　　林帆应道：“余年”
　　余年。老人重复了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开口道：“小北，你也别在那边装盆景了，坐过来咱一块确认下签合同的事，今后这家店，便叫余年。”

　　……

　　办公室窗外，城市上空乌云密布，是骤雨将至的征兆。
　　老局长背着身，沉默看向不远处积雨的云层，玻璃的反光映出他眼角满是沧桑的皱纹，只有那看似不温不火的眼神，如未出鞘的利剑般锋芒内敛。
　　一名警卫快步走来，报告道：“严副局来了。”
　　“让他进来。”老局长不动声色，“另外不要从嫌犯身边抽离人手，任何试图接近的人，一律向我汇报。”
　　警卫利落的点了点头，出门时正巧和一个身形魁梧，颇有些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警卫立刻有些不安，但那中年男人根本没有在意这等小角色，进了办公室后便带上门，没给对方说一句话的机会。
　　“严志峰，你也是来向我要人的？”
　　“您知道，上面已经做出批示，现在的做法不符合流程。我想问问原因。”
　　严志峰所指自然是张局擅自压审嫌犯戴诚一事，张局微微向后靠了靠，目光锐利的扫过眼前的男人。
　　“你觉得我是内鬼？”
　　“真相明了前，我们每个人都有嫌疑。”
　　严志峰的回答不带任何情绪，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局里都知道严志峰与魏淼关系不合，而魏淼恰恰又是张局长的左肩右臂，在明面的工作配合之下，暗藏着两派势力的相互较量。
　　“人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张局回答的平淡而坚决，“你回去吧，或者现在就开始调查我。”
　　严志峰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老成的局长，会开始像魏淼那榆木疙瘩一样，完全绕开问题耍起混蛋，他额头青筋微露，语气还是恭敬中带着几分不近人情。
　　“您这是打算拖延时间？案件背后极可能涉及重大涉黑团伙，上面用不了多久也会过来要人，何必要承担私自扣押嫌犯且不听劝阻的后果。”
　　严志峰话头突然一顿，沉声道：“您在等人？魏淼现在在哪里。”
　　“这与案情有关系？”
　　即便地位已经坐到严志峰这个高度，也不敢公然挑明说局长现在身负嫌疑，那魏淼也有很高可能是从犯，我们要一并调查监管起来。
　　严志峰微微抬起头，注视着老局长，片刻后转身开门离开了。对外面几个警卫使了个眼色，命令道：“看住张局，禁止他一切外出行动，有什么情况告诉我。”

　　一日前的黄昏，空旷铁架桥旁。
　　“老魏，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夕阳映照着老局长有些佝偻的身影，拉长了地面上的影子，“我想通了一件事，或许警局里的那个内鬼，就是我自己。”
　　魏淼微微皱了下眉，神情倒未见太大波动，撑到铁栏边看着远处白日西沉。
　　“怎么讲？”
　　“你一直想追查八年前的那场火灾，是我不断劝阻你放下，认定了你无法从过去救援没能完全成功的阴影中走出，多年来不断把你向边缘抽调。但现在诸多线索来看，或许你才是当时唯一清醒的人……老魏，你就真的一点不记恨我么？”
　　魏淼沉默了片刻，带着审视的目光质问道。
　　“你推论的理由就是这个？”
　　老局长摆了摆手，笑着说：“单靠一次判断失误就说自己是内鬼，你这倔驴能把我一脚踹进海里去。”
　　“嗯。”魏淼点头了。
　　老局长哑然失笑，摇头平静道：“大约在30年前，信息技术远不如今天那么发达，那会儿我还只是个天天盼着立功加薪的小警员，活到30来岁了，依旧没什么出息。直到我遇见一桩怪事，那是我职业道路的转折点。”
　　“怪事？”
　　“对，怪事，如果不是我当时把这些记在日记里，现在回想起来，多半自己也要觉得，那不过是年轻时的一场梦了。”
　　老局长在自己的脑袋边点了点：“那天我出勤回到工位，在抽屉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给出了一条犯罪分子的重要线索。”
　　魏淼微微眯起眼睛。
　　“我当时只当是哪位同事的恶作剧，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是调查了一番，然后案子居然就那么破了，我立下首功。”
　　“后来一问才知道，那纸条根本不是局里的同事给我的，而我再想找到它时，原本放在抽屉里的纸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同事开始听闻这桩怪谈，都以为我在开玩笑，说我太累了，可能是自己在梦里把线索想通补全了，传着传着，连我自己都几乎相信了这个说法。”
　　“之后我再没接触过类似的神秘纸条，人生却跟转了运一样，走哪哪能查到重案要案，被上层领导赏识，竞争对手总会某名奇妙的倒霉。”
　　“我开始只当自己仕途上苦尽甘来，为顺风顺水而喜悦，后来则是疑虑害怕居多。你能体会么？当一个人如果顺过头了，每一件事都毫无缘由的合自己心意，你就会开始恐惧，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出早已编制好的剧本，为此，我那时还专门请风水先生帮忙看看。”
　　“他怎么说？”魏淼问。
　　老局长叹口气道：“能说什么，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坑钱的玩意。”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看向魏淼：“老魏，听到这儿，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思虑过重，想太多了，开始自己吓唬自己？”
　　魏淼很诚恳的点了点头，老局长并不意外，深深叹了口气：“这就对了，就像当时看你纠结于那场火灾，我也是这种感觉。”
　　魏淼神情一颤，有如被突然点醒，原本古井不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
　　“当年火灾发生的一周前，已经有几处电池爆燃起火事件，局里大力做市民防火意识宣传，组建各类安全培训，紧接着就是公馆的大火，检查结果也是电器短路引起的爆燃。我们的下意识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巧合干扰了，可我明明是亲身经历过的，怎么忘了呢？太顺理成章，往往代表着事情背后有鬼！”
　　“魏淼，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都在一盘大棋里。即便那张神秘纸条从未指使我做任何事，但却引导我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我们会不会在毫无察觉中，已经变成了某些东西的棋子，正在做它想让咱们完成的事。”
　　魏淼的眼神中充满了愕然，想要驳斥，却又发现此前的种种经历，竟让自己没有把握说出这个想法定然是无稽之谈。
　　“这，这太过匪夷所思。”
　　天色渐晚，边界的云层被海水浸染上灰黑的墨汁，向下低垂溶解，被滚动的海浪缓慢吞食。
　　“我在前不久又见到那张纸条了。”
　　“什么！”
　　“我还以为自己早已彻底忘了个干净，但直到再看到那东西一眼，就发现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么可怕的东西，连上面的字迹都和当年一模一样。”老局长眼神中，竟闪动了一丝魏淼从未料想到的绝望感。
　　“在嫌犯戴诚的衣物中。”
　　“去找到那家孤儿院，告诉我真相，但不要让‘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

　　“里面有什么发现么？”卫子墨刚喊上一句便偏头猛烈咳嗽了起来，仓库四处尽是尘土与灰烬，被浓烟熏染成灰黑的课桌杂乱堆叠在一起，昏暗的像现实往地狱挖出的一个洞，混沌死寂的无名墓穴。
　　“你退到仓库外等我，不用跟进来。”
　　魏淼简单嘱咐，他已摸索向更深处，用手电挨个仔细翻查着这里的每处细节，突然他身形一顿，连忙将一个课桌放过来，以手套抚抹去上面的灰尘。
　　“教官！里面什么情况，发现什么了？”
　　“许捷刻下的字，”魏淼许久才站起身，转头望向出口，“以及一本笔记。”
　　阳光映照在老警察的脸上，丝毫不见即将接近真相的喜悦，相反是一种晦涩难明的黯淡，他手中举着的笔记如同来自地狱魔鬼的诅咒，狂妄而亵渎的低语。
　　【感谢你的到访，我尚未相识的警察朋友，愿你的出现，能为接下来的故事画上一个美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