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79、第 79 章

　　暗夜中山路崎岖，魏淼车速不快，车灯映照着前方一小段空地，如同一个无知稚童，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剧院，小心翼翼掀开了巨大帷幕的一角，因为这狭窄的窥探，让未知更显不安。
　　卫子墨坐在副驾驶，睡意全无，看了太多恐怖片的他，总觉得此情此景，眼前容易突然窜出点什么。
　　他咳了两声，给自己解解闷子：“哎，头儿，听不听鬼故事？”
　　魏淼没有反应。
　　“成吧……话说咱们这是要去哪？”
　　卫子墨靠在车窗，撑着下巴问：“这山区够偏僻的，里面有案情线索？”
　　魏淼不缺人手，独独叫自己跟随调查，显然不会只因对方看好自己的潜力，或误以为自己战斗力超群。从路线上来看，应该也不是在为明天吊出警方内鬼的计划做埋伏。
　　这个地图上都没有详细标记的小山村，与今天还在发生的一起起离奇案件，一定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不听。”魏淼突然平静的说。
　　卫子墨大吃一惊：“您现在是2G网么？”
　　“我刚才在想事情。”
　　魏淼把车内收音广播点开，调了几下台，换成了摇滚音乐，周围诡异的氛围顿时散开了不少。卫子墨看着身边严肃深沉的老帅哥，觉得自己的吐槽欲望，险些冲破牙关。
　　向前又开了十来分钟，远处终于隐约有了些许灯光，魏淼把车停在了一处农家乐门口，朝卫子墨招了招手。
　　“走吧，先吃个饭去。”

　　大概客人不多的缘故，一盘盘喷香小炒很快端上桌。
　　卫子墨估计魏淼是没怎么自己下过馆子的，土豆排骨焖大饼，家常烧豆腐，红烧黄鱼，小炒羊肉，满满摆了一桌，外加一锅山里的土鸡煲汤，光闻味道就和超市里买到速冻鸡肉炖出来的很不一样。
　　热情的店老板帮着把汤盛到电饭煲里，保持着小火加热，喝的时候会更入味。
　　好像是点多了点……
　　不过管他呢，先吃饱喝足，一会儿肯定还有硬仗要打！
　　魏淼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没吃多少便放下筷子，微微皱起眉，严厉教训道：“你赶紧吃，别浪费粮食！”
　　卫子墨嘴里正塞的一块排骨当场就不香了：“@%￥？”
　　“开玩笑的，”魏淼居然听懂了，摆了摆手，“吃不完打包明天给你当早饭。”
　　卫子墨这才安心下来，愉快扫荡着碗里饭菜。
　　店老板给他们加茶水时，魏淼拿出一张照片，平和问道：“这个人，您认识吗？”
　　照片中是一个瘦削枯槁老婆婆，身型佝偻，双眼直直望着镜头，丝毫不见老人常有的温顺祥和，左眼中一块白斑在阳光映衬下有些发亮，神情木讷中透着一种警惕嫉恨的严肃，店老板拧着眉看了半天。
　　“眼熟，好像是俺们村里的，叫啥来着……”
　　魏淼继续问：“是不是姓吴？”
　　“啊，对，对！我想想，吴桂芳？你这哪里给照的，这老太太一直一个人住，家里也没见有孩子来探望过，好一阵没见着，我还以为已经过世了……”
　　说到这儿，店老板有些恍然的打量起二人，心想这八成是要来分遗产的，可仔细观察魏淼和卫子墨身上的气质，又实在看不出能是一家人。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店老板决定不去多嘴细问，魏淼毫不在意，礼貌的微微点头。
　　“这人看着面相不善。”卫子墨对照片点评道。
　　“你懂看相？”魏淼问。
　　“不懂，就是看着别扭。”卫子墨毫不掩饰自己没有专业素养的直觉，擦了擦嘴角的饭粒：“举个例子，我如果偷拍我们班花的话，她要么是警惕躲闪，要么是恼火的瞪人。嘿嘿，当然我也没这么干过，我还算有点小帅吧，没准她的反应会是害羞……”
　　魏淼：“说重点。”
　　“她的神情反应是错位的。”卫子墨看着照片上的老人，“警惕恐惧不安，但没有丝毫躲闪，反而生怕别人无法记录她的全貌似的，就像在拍证件照。我说不好，这感觉有点像求救，或服从。”
　　魏淼略作思索，没有对卫子墨的观点进行评点，只是看着照片中老人直勾勾盯向外界的眼睛，背后房屋简陋阴森。
　　“这老太……婆婆是什么人？跟之前的案情有联系？”
　　“根据现有情报，大约50年前，她曾在这片山村的一家孤儿院工作。”魏淼收好照片，倒了杯茶，梳理思绪：“她负责照料的孩子中，有过一个许姓孤儿。后来这片山村也发生过一场火灾，他的名字被记录在诸多失踪人员列表里。”
　　卫子墨敏锐察觉到这一句中的“也”字，握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了下。
　　许润坚……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莫北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那一日袭击你们的凶犯，早些年也来自这家孤儿院，他们是大火重建后才被收养的。”
　　小店玻璃门外晚风呼啸，透着一股森然寒意，不知是山中常态，还是骤雨将至的前兆，魏淼目光凝滞在一处，透着苍白的疲惫与无声的憎恶。
　　“如果我没猜错，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应该是我曾打过交道的一位故人。它成长了太久太久……我必须回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吃饭，咱们今夜去拜访。”

　　市中心，晚高峰车辆在长长的街道上延绵，汇成一条缓慢流淌的光河，商业街区灯火璀璨，看不出夜幕深沉。时间刚过8点，健身房正是热闹的时候，器械声清脆，不少刚下班下学的，平日都会选择这个时间点锻炼，或体验锻炼氛围。
　　“呦，来啦帆哥。”私教小陈看着拎了一大袋零食的林帆，热情招呼道，“找北哥的吧？他这会儿正给学员上课，再有十来分钟应该就差不多了。”
　　“嗯，我等会儿他。”林帆点点头，微笑道：“来点牛肉干？”
　　小陈摆摆手，玩笑说：“最近减脂，不敢多吃了，我又不像那边那位吃不胖。这年头学员选教练，都看长相身材，光理论知识强还是缺点竞争力。”
　　不远处莫北也注意到他们，林帆挥挥手，仰了下头，示意他认真教课。
　　莫北点下头，很快恢复认真专业的状态，但肉眼可见的情绪高涨不少，言语中笑意都多了起来。
　　自假期结束后不久，莫北就在这儿寻了份健身房私教兼职，一周会过来两三次。
　　虽然此前没有从业经验，但奈何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老板出于给健身房壮壮门面的角度，还是给破格招进来了，没想到这年轻小伙理论知识也头头是道，上岗一个月不到，约他课的人已然不少，加上性格非常合群，让健身房老板颇为满意。

　　没多一会儿，莫北搭着毛巾走了过来，一身黑色无袖背心，露出手臂漂亮性感的肌肉，因为出了些汗，身上的体香不用抬头都能闻出来。
　　“怎么没先打个招呼？我还以为你面完试直接回宿舍，”莫北往林帆旁边沙发上一靠，非常自觉的翻起一大袋零食，果冻，牛肉干，麻薯软糖，还有几盒坚果棒，不知道得以为是来健身房春游的。
　　“领导视察工作啊，我们都讲究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林帆笑着说，“你这算下班了？”
　　“嗯，我们这儿，不用，固定下班时间，上完课就能走。”
　　莫北一边吸着果冻一边点头，林帆微微皱眉：“你慢点，别噎着。”
　　“我一直挺慢的，不像你。”
　　“滚蛋。”
　　林帆喝完杯中茶水，莫北已经唠唠叨叨把今天各项趣事见闻都讲了一遍，有点像小学生放学在家长身边，总兴致冲冲有聊不完的故事。
　　林帆在这边也办有一□□身卡，一方面莫北的内部价更便宜，另一方面也算支持下狗儿子的生意。
　　“玩会儿器械去啊？林哥，我给你纠正动作，”莫北说，“我现在可是专业的了，嘿嘿，一般人请我是要收费的。”
　　林帆配合鼓掌：“好，不愧是你！那我找小陈指导我好了，他便宜点。”
　　莫北一下安静下来，挑眉看着林帆，片刻后双手撩了下头发，神经兮兮道：“哥，你觉不觉得我这发色，特别环保。”
　　林帆在他脑袋上抓了抓，又一脸嫌弃的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笑着说：“走了，逗你的，吃不吃饭去？你不饿啊？”
　　“啊……饿。”被这么一提醒，莫北的身体才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学校食堂这点儿已经没吃的了，他们在校门口不远的一家烧烤店，要了一大盘子烤串。
　　“还没说，你今天那面试怎么样？”莫北咬着串鱼豆腐，“想去么，咱们之前比赛作品就是跟他家签的约吧？”
　　林帆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进，主管那边还算满意，估计要有轮复试，看最后薪资能不能谈妥。其实我倒觉得去哪干都无所谓，主要看眼下选择的道路，能否满足自己的真实需求，毕竟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不能由别人告诉咱们对吧。”
　　一份大盘鸡裤带面上桌，林帆简单聊起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莫北起初还有点震惊，而后便开始埋头吃东西，话也变少了，身上散发着一种准备打人的气息，听到最后事情简单化解，才微微松了口气，可眉头还是紧皱。
　　真的只是巧合遇见？
　　还有那个出面帮助的年轻人……不，不，他很可能只是个心善的普通人，这样的人在外面比比皆是。
　　莫北甩掉自己脑海中的杂乱思绪，克制着不让对谁都保有怀疑的状态，成为自己的心魔。
　　他不想林帆回到那种随时警惕周围的紧张氛围里，那样两人的关系，反而会成为彼此隔绝外界的囚笼。
　　莫北有点走神，筷子扒着面条，淡淡说：“这种人，换一年前，你能揍到他爬着回家。”
　　“揍他能有给我男朋友买零食重要么？”林帆笑了笑，跟莫北碰了杯北冰洋，“都过去了。我也就小时候挺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害怕给人添麻烦，怕被人指指点点，现在这些影响不到我。”
　　“嗯，我懂你意思，之后路还很长，暴力没法长久的解决问题。”
　　“关键是在挑衅与成见面前保持尊严。”林帆说。
　　莫北埋头吃面，像思考了一些问题，过了会儿他抹了抹嘴，推出一张名片：“林哥，你之前是不是说，等以后日子平静下来，想要开家咖啡厅？”
　　“我那就是开个玩笑……这个是？”林帆疑惑的接过名片。
　　“苏老板酒吧旁边有家甜品店要搬走了，地理位置挺好，靠近街巷口，不吵闹拥挤也没太过冷清，一般常客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店家不想通过中介转手，就问问周围有没有朋友有租用意向的。”
　　莫北微微抿嘴，像是很认真在思考：“咱之前签约不是有一笔奖金么，我这几年打零工也还富裕一些存款，交首付应该足够了。我就想，咱们要不要把那块盘下来？开个咖啡店什么的？”
　　林帆愣住了。
　　“嗯？说话啊，你是信号不好卡了么？”
　　还行，并没有卡，我就是在思考人生……
　　思考我的帅比弟弟为什么一天到晚总想包养我……
　　“这个事儿，咱们要不再考虑下？”
　　他不希望莫北还没仔细考虑好自己的未来，就将资金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身上，可看着手中的名片，又能隐约猜出，这样的机会或许是莫北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特意为自己留意寻找的。
　　哪怕是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话，对方也会挂在心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可别误会哈，”莫北坏笑的勾起嘴角，“我是这么打算的，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
　　“？？”
　　“你负责看店，我负责花钱，您看这分工还算合理吗？”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帆当场震惊，跟莫北对瞪了几秒后，两人都没忍住乐了起来，而且大有收不住的趋势。
　　“靠，严肃点，我认真的。”
　　莫北自己乐的有点发颤，偏头又笑了半天，平复了几次气息，才在没人注意到的桌下，偷偷攥住林帆的手。
　　“喂，快说，行不行？”莫北把声音压低，“或者你要想当老板，我当老板娘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开一家夫夫店，不用大张旗鼓拿这个宣传，但也不刻意躲着别人，咱们只做自己，不再躲避任何人。”
　　“我们可以雇几位店员，平时无聊了，你就去阳台摸鱼写书，想出去闯荡一番了，就换我来看店招待客人。”
　　“褚褚那一大帮，肯定没事就得来一趟，亮子，卫子墨他们估计也会是常客。再以后，我们或许还会认识许多许多新朋友，你要觉得太闹腾了，咱就把门牌一翻，随时歇工。”
　　“我们可以在店里养几只小猫，小狗。”
　　“在店中央摆架钢琴，每晚整一场小音乐会。”
　　“等多年后，咱们都老了，再煮上一壶咖啡，与老朋友们不加掩饰的聊起这些年，这些事。”
　　“林哥，那个吧，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
　　莫北轻咳了声，耳朵微微泛红，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
　　“你愿意跟我一起过么？我想有个家了。”

　　一个告别前半生，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林帆沉默了，他偏着头，过了几秒又很快的点了点。
　　“哦，好。”
　　他想笑一笑，但嘴角的颤抖让这个笑容消失的太快，以至于有点像哭，于是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一遍遍小声重复着：
　　“好啊。”
　　莫北轻轻松了口气，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偷偷亲吻在他的额头。
　　“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