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chapter39:人的心灵是多么脆弱又坚强 ...

  •   伊斯特吃了一点蔓越莓果酱面包后就饱了,她洗漱完后躺倒在沙发上,倚在艾尔弗雷德的臂弯里。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本,那是魏宁格所写的《性与性格》,那位年轻的哲学家写完这本书后一年就自杀了,人们常说,他对自杀异常狂热的兴趣是他书中逻辑论证的必然结果,他最后和自己的书本合为一体了。他一边在心底冷嘲热讽,一边梳理着她的金发。

      “你这次可以休息几天?”

      “我刚刚参加完一场很重要的试镜,接下来一两个月都没有什么工作。”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听起来不错。”她吹了个口哨。

      “为这次试镜,我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和导演谈了十几次,而这还不算什么。”

      “我的天,你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想听一个故事吗?”

      “什么?”她抬起眼睛,语气中充满好奇。

      “这是个关于我怎么遇到影响我一生的恩师的故事,也是我一系列‘苦难’的开端。”

      “快说吧。”她催促道。

      “我那时候刚刚十六岁,但是模仿电视演员的样子已经成为我的爱好快十年了。我对学校真的不感兴趣,不知怎么的,现在我虽然很喜欢看书,但是那时,身为一个小孩,我一看书就头疼,学校让我恶心想吐。”

      伊斯特展开了笑颜,她斜靠在他胸膛上。“你的用词也太激烈了,”她挑起眉毛,“讨厌到让你恶心的程度吗?”

      “别打岔,直到高中快毕业,我的成绩都很差。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想可能帮助了我正视我自己想要做什么,这件事就是我加入了戏剧社。

      戏剧社每个周六会在学校门口那家名叫‘哈瓦那海滩’的咖啡馆表演,正是这个活动让我遇见了李·史特拉斯伯格,总而言之,他走过来对我提了很多当时让我十分难堪的意见,于是我很没有礼貌地撇下他跑开了。你知道,遇见真正对你有意义的事物时,人们的第一反应都不会太顺从。

      过了好几天我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李是唯一能给我我需要的帮助的人,我就坐公交去他的工作室找他。可他并不太想把我收入他的门下,因为我并不是那些想要拜他为师的人中最有天分的那一类。于是我每天都去找他,有的时候他会见我,让我离开,有的时候他不会见我,我就只是透过玻璃看他给他的学生上课。

      有一天,他真的被烦透了,于是叫了警卫来赶我出去,那是一个很高大的黑人,非常强壮,他追着我,直把我逼得从三楼的窗口跳了出去。所有人都以为我放弃了,可是第二天我还是一瘸一拐地来了,偷我老妈的钱坐公交,求李收我做他的学生,他看着我,就像这样。”

      他眯起眼睛,栩栩如生地模仿一个无奈的老人,“深深、深深地长叹,就跟天使港的大船出的气似的,他答应我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预言,从那以后,那些我真正渴望的,一开始通向它们的道路并不顺利,但我会不断尝试,最后我总能赢。”

      “你太厉害了。”她喃喃地说。不久,又兴奋起来,“还有呢?还有呢?我还想听!”

      他建议让他喝杯茶清清嗓子,在她跳着去烧茶的当儿,客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翻动东西的声音,她探出头去看,“烧好了吗?”他问,“马上!”她答应着缩回去,什么也没看到。

      “好吧。我又想起来一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艾尔弗雷德清清嗓子,“我在蒙特卡洛的一处灯塔做过一段时间的守夜人,很危险,醉醺醺的水手,携带武器的流浪汉,都需要想法子对付。做了一两周后,我摸到了窍门,开始游刃有余,一般来说,这种心理就是不幸的开端。

      有天夜里我醒来,感到干渴难耐,水已经喝完,我本该忍耐到天亮的,可是我太自信了,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于是出门去买酒,就在那时,一个烂醉的赤脚老渔夫,浑身臭哄哄的,冲过来袭击我,天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很会打架,真的,不骗你,可醉汉就是有一股蛮力,谁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我打得很艰难。后来在僵持中,路上的碎石子之类的东西扎进了他的脚,他分神了,我狠狠推了他一把,他的头正好磕在路边长椅上的铁制扶手上。

      他很久都没动静,我确认他死了。因为不想惹祸上身,所以我做了一些必要的布置。这件事最终也没有查到我身上,我安安稳稳地当守夜人,两个月后离开了。”

      她仔细听着,神情严肃,逐渐意识到他想传递的远不止故事表面所呈现的。

      “渔夫的名字叫樊尚·吉夫里,他死于1981年5月3日,蒙特卡洛警察局有档案登记。”艾尔弗雷德轻声说。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了多么危险的话语吗?有了这句话,她可以很轻易地串联出一出“影坛巨星血腥往事”的报道,只要高度发达的媒体稍稍一发酵,他辉煌的事业到此就画上了句号。他毫不避讳,这代表着他的忠诚,代表着他许诺,如果你眼前的这个混蛋哪一天伤害了你,你可以用他说过的原话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故事。”

      “一个西西里男人会告诉他的妻子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荣耀,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软弱,以及他做过每一件的不可告人的事情,这就是原因。”

      “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他又说,眨了眨眼睛,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戒指——那是一枚非常华贵美丽的珠宝,一颗足有大半个拇指大小的十角形的祖母绿宝石被镶嵌在戒托上,泛着清澈宁静的光芒,那光芒和艾尔弗雷德闪亮的眼睛相映显得无比动人,她注视着那颗硕大的宝石,用手指轻柔地抚了抚它然后又缩回手。

      “我要休息了,今天太累了。”她站起身来说。

      “不,”他抓住她的手直望着她,摇摇头,“今天我们得解决了这件事情才能休息。”

      “不行,对不起。”她低着头说。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话今天不算数。”

      伊斯特抬起眼睛来,她的目光比她在面包片上留下的很多半月形的牙印叠起来形成的形状还要古怪,碧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没有想到他还是如此锲而不舍,许多次闲谈中轻轻揭过的拒绝不但没有让他放弃,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勇气和谋划。那双黑眼睛比许多年前初见时更亮了,这个事实让她眼中酸涩,时间这一种存在最让她心软。

      “好吧。”她说着,把戒指戴上,努力忽略内心的无所适从。

      她第一次看到艾尔弗雷德脸上露出这种笑容,舒展的笑容,每一处阴霾都被彻底地驱散。他很少笑,发自内心的笑更少,这样纯然如初生孩子的笑容从未出现过,他咧嘴笑着,几乎带点儿傻气,笑得臼齿的边缘都露出来了。

      “但我们不能公开,绝不能。”

      他炽热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种疑惑,他带着这种疑惑,若有所思地盯着伊斯特,仿佛她是个陌生人。在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性与性格》后,盛怒忽然占据了他的整张脸,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话:

      “你不是个畏惧舆论的人,所以你的要求并非出于羞怯或恐惧。重点在于,我是认为一场美满的婚姻有助于你摆脱目前的困境才选择在这时认真地提出的,而你似乎跟有助于你脱离困境的方向是反着来的。这件事不得不使我想到,就像苏格拉底一样,你之前所有的行为似乎都在故意地把一种自毁的宿命往自己身上引导,所有你遇到的人都被你安排着发挥推动情节的作用。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因为你的行为告诉我,我似乎也被当成了你自己故事蓝图中的一个角色人物。”他勉强扬起的笑容压抑不住怒火。

      她的脸红了:“别瞎猜,我没这个意思。”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是够对不起我的,”他点了一根烟,“我们还有整整一晚上可以谈清楚。”

      她苦恼地埋下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把自己整齐的头发又揉乱,她盯着地面出神,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正视着他:

      “我觉得自己是生来就该被铭记的,就是这样。”

      她笑了笑,继续说:“如果我想让他们永远记住我,那便需要一个动人的故事,在故事之外,讲故事的人必须也成为他故事的一部分。谁是最被怀念的传奇画家?注意,无关艺术价值的高低,我是个审美多元的人。维梅尔?提香?不对。达芬奇,差点儿。席勒?还是不够。是梵高,永远都是梵高。他身上集齐了一个被迷恋的天才所需的所有要素:天赋异禀——必须的,痴心艺术——当然啦,四处碰壁——这点我还差一些,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足够了,孤苦伶仃——也很重要,自残行为——我还在考虑。

      我从有意识起就兢兢业业地在自己身上复刻着那为数不多的几个让人迷恋的传奇天才的经历,因为我相信,只有当我自己首先成为传奇,我的作品才可能被给予足够的重视,赋予更多的意义。
      虽然我的职业路线决定我只能隐于银幕之后,但其实,从出生开始,整个世界都是我的银幕。”

      “我在听。”艾尔弗雷德吐出一口烟。

      “你是个意外,一开始是必要的角色,但后来对我的影响却越来越不可控制,我完完全全被你吸引了。

      说实在的,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你作为独立的个体也是真实存在的,我对你的爱是真的,不然就不会违背我给自己的规定,决定和你组建家庭。我只是根据你的性格,大胆预测了你会做的事情,然后计划自己的应对机制而已,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是虚假的。戏剧化的成分——可能有,但那不重要。

      这些故事都是真的,你得承认你沉迷于此,不对吗?我也是,这令我非常骄傲,它基本上可以说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不过自满是万万不可取的,要让观众彻底被打动,作品也需要依照现实而起变化,为了把故事拉回正轨,我必须塑造更多样化的情节作为补充。既然我们将要结婚,那么众叛亲离这一项就不得不放弃,但我看我可以在四处碰壁上再多下点功夫,把这次困难变得更难克服些。”

      艾尔弗雷德捏着烟头,一点一点把它碾碎,他举起杯子,把里面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你这个骗子,”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不是骗子,是个讲故事的人。”她的面容十分柔弱,辩解时又带着倔强。

      “别说了,拜托,这个时候就不要玩文字游戏了,这样很滑稽,很无聊。”他嘲弄地说,一阵丑陋的沉默压在他们之间。

      “现在,我和你之间也没有秘密了。”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凑得离他更近了。

      她用沉静的眼光看着他,然后主动地搂住他的脖子想要吻他的嘴唇,他避开了,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艾尔弗雷德起身拿起他的大衣,他微垂着眼睛,没有看她一眼,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的瞳仁中的情绪:“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像对你这样如痴如狂,甘愿付出一切只为和你组建一个家庭。可是仅仅凭这种爱,我无法心甘情愿地活成你故事设计中一个没有自由的角色,我绝不能忍受不由自己做主的命运。就这样吧,我看我们该分开一段时间。也许之后我们还能走到一起,也许不能,我可能会被离开你的痛苦生吞活剥掉,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一切都会过去。而且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白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