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余》忘余年

7、论鱼证道

　　“我们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先跟我回家？我带你拜见拜见我的母亲大人。”叔宝嬉笑道。
　　“不去。”
　　“那你想干什么？”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哎呦喂！您哪来这么大瘾啊！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嗯。”
　　“你有钱吗？”叔宝圈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铜钱的形状。
　　“没有。”余年理所当然道。
　　“那你有傍身的武艺吗？”叔宝又问。
　　“能打架算不算？”
　　“猪还会拱槽挣食儿呢，你说算不算！”叔宝没好气道。“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有多乱，各路诸侯、藩镇都想着自立为王，隔三差五他们就得打一顿。还有那些匈奴人、鲜卑人全都虎视眈眈看着中原，匈奴人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半夜遇着个胆小的能直接被吓死。不过鲜卑的慕容家嘛，嗯，长得还算不错，尤其是那个清河公主，啧啧，就是他们家脾气都不大好，可惜了。总之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乱世就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福祸难料，寸步难行！”
　　余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有江湖？”
　　“江湖？此去西向百里就是黄河，你想去黄河？西南不远有座解池。不过我不建议你去那儿，这个解池乃盐湖，兵家必争，即便是我这样的圣人，咳咳，也是吃盐长大的。”
　　早在一年前忘余年就知道自己穿越到了晋朝，遇到叔宝时，正是西晋永兴二年。张方挟持惠帝到了长安，司马家遂起天下之兵共进讨伐。但司马诸王心怀各异，相互间攻杀不断。也是永兴二年，一个名叫石勒的胡人少年被东瀛公司马腾贩卖到冀州，相传在路过一处太行山谷时，那传说中的北冥突然生出一眼大泉，此泉之大，北冥第一。泉水一出，一条大河横贯天地间。大河涌奔山谷，将押着石勒的队伍冲的人仰马翻，溺死无数。石勒幸脱，望此大河，跪于河畔，三叩天地，并在一处断崖血书：“拒马”，遂离开。余年并不知道北冥生出一眼泉水，太行上多了一条大河，被一个叫石勒的少年名为“拒马”。
　　想着这乱世，余年暂时打消了去周游列国的念头，问道：“你家在哪儿？”
　　“出门左转，直走到头！”叔宝狗腿子般连忙上前带路。

　　出了玄秋清境，余年见到的并不是想象中多么奇妙的世界，虽说身边跟着一个貌似会修什么仙门道法的话痨，但所见世界与那些现代的影视城到没什么太大区别，也不像小说中写得那样能够感受到什么有助于修道成仙的天地元气。天是蓝的，风是清的，倒是在现世少见。他这时候还真希望能够突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把自己惊醒，然后告诉自己这都是一场梦。
　　然而，当看到巨大的门匾上写着“卫府”两个烁金大字的时候，余年瞥了瞥卫叔宝，心道：“真#他#娘#的有钱！”
　　“身处乱世，为什么你家这么有钱？”
　　卫叔宝听到这句话登时脸色大变，“你才有钱，你全家都有钱！我乃道门大家，玄学清谈，风流存世，怎可用这等腌臜之物来形容。记住，像我们这样的豪门氏族，以后你应该用‘大方之家’来形容。”
　　“怎么讲？”余年边问边跟着叔宝这就进了卫府。
　　“向我们这种名门望族，都是各方诸侯竞相争夺的势力，虽然我们不掌天下，但地方人情全惟我们是瞻，虽不享社稷，但社稷为我所用。你说有钱，那便是大错特错，我们根本用不到钱，随便到一处州府，那州府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咱甭管是你称王也好，称雄也罢，都得恭恭敬敬当大爷一样供起来，锦衣玉食，牙床罗帐的伺候着。像我这样的当世圣人就更不用说了。”说着说着卫叔宝得意起来，又道，“你知道多少人都想跟我攀上关系么，就那个被我一指赶出去的琅琊王澄，都摔成那样了，你知道出门之后世间又多了一句什么清谈吗？”
　　“什么？”
　　“世人说：‘卫玠谈道，王澄倾倒’！嘿的！我倾他个乃乃！”叔宝撇撇嘴。
　　余年不予置评。
　　“来来来，进我家了，别客气，别客气。我家虽说是大族，但我喜清静，故凡俗下人多不入我眼界。”
　　余年跟着叔宝进了一处颇为静谧的院落，院中景致错落的和玄秋清境差不多，一湖半荷三生石，小楼青藤老木枝。因为是现实中的环境，所以看起来比卫叔宝那个一年四季全是晚秋黄昏景象的玄秋清境要有人情味儿的多。余年也不客气，绕湖走了一圈，叔宝一边跟着一边逗弄湖中几条闲鱼。
　　“这院子叫什么？”
　　叔宝仿佛没有听到。
　　余年停下，转身看向卫叔宝，见他仍在逗鱼，目光便顺着向湖中望去，仍是玄秋清境里的那种红尾金线鲤鱼。余年不禁好奇，问道：你上辈子是不是和这种鲤鱼有仇？怎么境内境外你都不放过它，说罢余年捡起一粒石子扔向湖中将鲤鱼惊走。
　　“每个天才都有每个天才自己与众不同的趣味，你不懂吗？本天才我就喜欢养这种鲤鱼，就喜欢逗这种鲤鱼，就喜欢吃这种鲤鱼！”
　　余年心想这是什么恶趣味。
　　“鱼这种东西，生活在水中，都说几于道者，水也。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鱼才是最接近道的。”
　　余年似有所动，转脸看着叔宝，叔宝脸色忽然一赧，少倾，又正色道：“北冥有鱼否？其名为鲲。四海有鱼否？其类难以计数。五湖又有鱼否？大到江河湖海，小到浅溪深井，无论南北，又或是天上瑶池，地府忘川。有水流处皆有鱼动。道之于天地也如此，老庄说道无处不在，实则不然，道终究是人之道，不是天之道。人所见天地者，道法从之。你只有认识到那处天地，道才能存于那片天地。再者，江河湖海狂澜巨卷，不曾使鱼摧朽。浅溪深井微波不兴，可见有鱼孤躁。任天地变换，唯鱼一静尔。”
　　余年听罢，精神为之一阵，心道：“以鱼证道，果然……”余年还没有想到果然之后，又听叔宝喜滋滋论道。
　　“而且，也就只能是鱼了，只有鱼，无论是清蒸、卤炖、油炸、涮肉、酱熏、刺身、剁椒，碳烤，甚至是盐腌。那真是老少皆宜，男女通吃，人神共乐！”
　　余年愕然，看着叔宝色鬼投胎的样儿，心叹：“我从未见好吃如好色者！”
　　“那么，这座院落到底有没有名字？”余年仍问。
　　“瑶台。”叔宝忽然神色黯然，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余年轻吟，“这是你起的名字？”
　　“不是。”
　　“那是？”
　　“乐瑶。”
　　叔宝不言，余年也不言，想着“乐瑶”这个名字，“乐瑶，卫玠，名字倒是对仗般配。”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死咯，不然能让你住进来？！”叔宝一摆手。“诶，不对啊，我说忘余年，你平时也没这么多话啊，今儿个是怎么了？刚从玄秋清境里放出来兴奋的？你到底住不住？”
　　“住。”
　　“费什么话！”卫叔宝一兜手，快速向小楼走去，阁门无风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