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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愁两断作心上秋,瑶台旧识人又还 ...

  •   清谈大会,清谈本出自于“孔门四科”之一的言语。七十二贤人的宰我和子贡便是其中最为能言善辩的。春秋列国合纵连横,故游说善辩之士受到空前的重视。到了魏晋乱世,儒学式微,学识士家或遭屠戮或遭放逐,孔融一死,朝堂之上竟无人敢言礼乐。相反,那些超然物外,不务实务的黄老学者得以性命保全,因此道门大畅。道门吸收儒学言语之慧,又抛弃了那些儒学经典中的繁文缛节,致使谈玄析理,微言大义之风盛行。魏晋名人雅士好玄学清谈,召开清谈大会便是最主要的形式。届时,天下名士汇聚一处,口如悬河,舌灿莲花。而在清谈大会之上的较量分为两种,一种是不会修道的人,这类人以论辩为主。主人出一题目,客人对答之。问答言语往往简约机巧,意味深长。虽然都是些艰深的玄谈哲理,但也是妙语连珠,兴味盎然。再有就是那些会玄学清谈道法的修道者,这往往也是整个清谈大会的最主要,最精彩,最玄妙的环节。修道者各自结出种种神奇境界为题,邀客入境再以境界回答,破境为胜。清谈大会对于那些在战场与朝堂之上杀伐惯了的人来说,心里颇为不屑,但由于那些玄学清谈之士都是当世有能力影响一方言论的大家,故此也不好说些什么,反而觉得这些能够左右朝政的人不问世事,不干实务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因此也都大力支持,甚至一些将军宰辅也会参加。
      司马彪这次举行的清谈大会就选在了平阳的姑爷山。
      姑爷山虽名字俗气,但景致却着实不俗。姑爷山沟壑纵横,山势奇险却又环境优雅,山中有一种相貌奇特的大鸟,名为乌鹳。其眼朱红,其羽玄黑,其腹月白,嘴和脚又都是红色,相传乌鹳与白鹤一阴一阳,同为天地之元气所化。时值深秋,金风穿林,乌鹳排云,实为避世玄谈的一处妙地。
      叔宝在月笙和余年的陪同下登上了姑爷山。清谈大会设立在南天门,南天门高绝奇险,走上去颇不容易,叔宝边爬边抱怨道:
      “怎么是个山都有个南天门,还这么难爬!”
      “闭嘴!又不是你爬山!快到了!”余年喝到。
      月笙抱着落神走在后面,抬头望望南天门,又看看趴在余年背上死狗一样的叔宝,发现像画风竟是这样的协调,这才恍然悟道看来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是一次两次了。一道鄙夷的眼光射向叔宝,又一道饱含悠悠深意的眼光投向余年。
      南天门后被劈开一处道场,能容数百人。此时,叔宝已是最后一位到达清谈大会的人。看场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更有不少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或立或坐前来围观。
      登上南天门道场,叔宝粗粗扫了一眼,有河内的山简,豫章的王敦,太康的谢昆,晋阳的王承还有沛地的刘惔等人。当然,居中为首而坐的便是今天清谈大会的主人司马彪。
      很明显,在叔宝到来前,司马彪已经向众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了那时在临汾楼上看的情形。而此时见叔宝携一男一女款款而来,场间众人多露鄙夷之色。
      叔宝漠然落座,余年、月笙亦分坐于左右。
      司马彪拿眼瞥了一眼叔宝,轻哼一声,随后击掌三下,身后两面玄色大旗应声而落。只见左侧的大旗上写这个“意”自,右侧的大旗上则写着个“言”字。司马彪颇为得意的一捏胡须,示意众人赏题。
      座下一人起身,拱手向众人行礼,然后说道:
      “《老子》五千文,开篇便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也!”
      闻此言,众人意会,微笑不语。叔宝抬眉看去,并没有认出这首位发言的人是谁。
      一人坐下,又有一人站起,说道:
      “辞不达意,不得不育。”
      说罢便坐下闭口不言,众人见此,纷纷抚掌,同样也是不说话。
      这时,坐在道场下手的太康谢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起身对答,而是品了一口清茶,悠悠说道:
      “诗言志!”
      众人听罢,先是一阵沉默,忽然纷纷拍掌称好。
      余年看着这怪异的场面,有些不解,便看向叔宝以示求解。
      叔宝也看着场中情形本来一直是漠不关心的表情,当发现余年的示意后,不由眉毛一扬,心下一阵得意上形于色,以一种语重心长的长辈口吻教育道:
      “这些都是老掉牙的题目。你看那旗上的两个字,一个‘言’字,一个‘意’字,这就是一道题目,是在问众人,言能否尽意?”
      “说人话!”余年、月笙齐声说道。
      “咳咳,老大、余年,别生气,咳咳,别生气。这个题目就是在问,一个人心中所思所想,能否被语言完完整整的准确无误的表达出来。”叔宝接着说道:
      “第一个人引用老子的话,就是告诉人们,天地大道本就无从言之,言不能尽意,而第二个人有引用庄子的话说‘辞不达意,不得不育’,意思是说真是因为言不能尽意,所以才有了言。所以,众人听到这两个回答后都没有出声,而是用手势来表达对这两句话的赞同。等到了那个叫谢昆的小孩出来说了一句‘诗言志’的时候,这是夫子说的话,一语道破事实,无论言是否能尽意,意的目的是言志,而诗言志是说文言就是用来言志的,所以言能尽意。于是众人出口称赞。”
      余年听得有些明白,月笙还是觉得有些绕口。余年问道:
      “那你认为这言到底能不能尽意呢?”
      叔宝一哂:
      “这个题目就是我在早年间闲得无聊出给别人的,谁知道现在还流行起来了。这本来就是个无聊的问题,所以回不回答都会很无聊。”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余年追问。
      叔宝一摊手:
      “像我这样的圣人,求的是于有尽之言外寻觅无穷之意,言有尽,意无穷。意无穷,必有言。”
      “什么意思?”余年又问,月笙按住手中的落神同样也听着。
      “咳,意思是说我跟他们都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看到的是言和意,而我看到的识与知。我的道和他们的道不一样!”
      余年想起了当初叔宝论鱼证道时所说的,天地只有被认识了,道才能存在于其中。按余年自己的意思理解应该就是说,言有尽,意无穷,我们考虑的应该是言意能不能相称,而不是能不能相尽。余年想到此处,若有所悟,不得不对叔宝生出一些佩服。
      这厢正叔宝,余年,月笙三人正在私语。忽听见司马彪座上高声问道:
      “不知作为当世圣人的卫玠作何解答?”听到圣人二字,场中竟隐隐有些讥笑,只听有人小声说道:“就这样还是圣人?衣冠楚楚,男男女女女左拥右抱的,嘿,我说!”
      按照清谈大会的惯例,这种论辩环节是不会涉及像叔宝这样具有境界的修道之人的。下品论辩,上品论境,这论境就是境界的对抗。司马彪让叔宝进行论辩,就是将叔宝归为了下品,是一种讥讽。
      叔宝听见也不生气,也不出声,而是一脸无辜的对着司马彪摊了摊手,这是叔宝的习惯性动作。
      “你这是……?”余年有些疑惑。
      “玩儿啊,你信不信,就我随随便便一个动作,都够那个老白痴思辨半天的了!”叔宝小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管我?!’”
      果不其然,司马彪在见到叔宝的动作后开始沉思起来。众人也跟着沉思起来。
      叔宝见众人如此,没有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一看,也跟着叔宝哈哈大笑,叔宝笑的越厉害,众人也跟着笑的越厉害。
      司马彪听着这笑声,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他听出了笑声中的嘲笑意。谁说言不能尽意,仅仅一个笑声就能如此,更况言语乎?
      想到此处,司马彪沉声说道:
      “老夫潜心玄学清谈道法也有些年月,不知圣人可不吝赐教否?!”
      众人闻言立怔,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境界间的对辩,看来这司马彪真是太有些急不可耐了。
      说话间,司马彪执笔一挥,水墨晕染,玄妙之极,一个“意”字虚空浮现!
      “请!”司马彪冷声道。
      叔宝起身,潇洒入“意”境。
      叔宝顿时长发披散,无风自舞,一股无尽的天地之意传来。叔宝压力陡升,叔宝知道,这股无尽的天地之意就是“道”。道,无穷无尽,无微不至。叔宝也是心中一阵诧异,没想到司马彪看似庸碌,竟然也拥有此等境界,自己还是轻视了。
      “道无穷,意无尽,你以有涯之命途来求诸无尽之大道,于世俗来说,已然造极矣!”
      叔宝感受着这无尽的大道威压,也不由的赞叹道,“若人想求诸此道,也必须有和天地同样的寿命,然而世间哪会有这样的人!”
      “不错,虽说你是当今圣人,道法精微,但也生而有涯,不长生,不同春,在我这无穷大道面前又如何能够长久?”司马彪威严沉声道。
      叔宝沉思,
      “都是虚妄!昔年我入妙海观鱼境,自问所谓道者是鱼还是海?道无微不至,五物不有。然而终究道是在天地之间,有所至才见道,有所有才识道,所以我回答自己,道是鱼。道既有所恃,又何须长生不老,与天地同春,哪怕是昙花一现,白驹过隙,如流星在夜空中划过,只要来过,亦证道尔!由此境界大成。”叔宝说罢,手指微伸。大道威压顿时化成一条鲤鱼,在虚空之海,游洄婉转,只留下四字:妙海观鱼。
      意境破。
      叔宝能破意境,本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彼此境界相差太悬殊。因此当看到自己的意境被破时,司马彪只是稍微有些惊讶叔宝破境的速度和他所展现出来的作为一名道法天才特有的境界感知。司马彪并没有寄希望于仅以此境就论败叔宝,眼神中有些犹豫,瞬间有变成了一种坚定。
      就在叔宝转身之时,只听司马彪在身后轻喝:
      “休走,看此境!”
      ……
      境中高山直立,很像余年的离恨天境,但又没有那股恨天痛地的决绝。只见那山高妙玄远,似近不能至,似远在眼前。叔宝看着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境界。
      “这种稀松平常的境界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叔宝心道。
      微微一哂,济秋汾水境出,便向那高山之巅渡去。本以为会像余年的恨山一样,以济秋汾水境渡之便能至山顶破境。可没想到,一渡之下叔宝竟是原地未动,山未曾远也未曾近。
      叔宝有些奇了,便再渡之,仍是原地未动。
      “这是个什么境界?”叔宝暗忖。
      叔宝四下望去,并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回望山顶,此时却看见司马彪站立期间。
      “卫玠,你可识得此境!?”司马彪山顶轻喝,“这是老夫专门为你创出的境界,你心结如此,便就永远困在这里吧!”
      叔宝沉默不语,再一次施展出济秋汾水境向司马彪渡去。这次并没有相前几次那样未动尺寸,而是直直的向司马彪飞去,就在快要到达山顶的时候,叔宝瞥见了司马彪阴测一笑,暗道:“不好。”说话间,流火骤降!说时迟那时快,叔宝急急施出玄秋清境,黄叶忽起,秋水时至,悬悬挡下了那从天而降的流火。
      司马彪见叔宝施展玄秋清境,轻哂道:
      “玄秋清境,不过如此。既然你都使出了玄秋清境,难道还不识得此境为何境?”
      话音刚落,只见玄秋清境出现一轮骄阳,整个玄秋清境被笼罩在明晃晃的白光里,仅仅一瞬间,极高的温度烧的土焦山裂,金石化流,湖边黄叶早已化作飞灰。叔宝也快被烈日烤熟了,不得紧紧立在岸边,心想若是跳到水中能不能凉快些,虽说浑身湿透的样子确实很狼狈。
      叔宝毫不犹豫的跳进湖中,然而就在进入水中的一刹那,小小湖水竟然巨浪滔天起来,叔宝仿佛看到了大禹时代的洪水浸稽天下!
      “济秋汾水!”叔宝手指空舞,险之又险的避过洪流,身体又回到了已经烤焦的岸边!
      “姑射!”叔宝轻呼。
      “不错!这是我所创的姑射山境!卫玠,你是逃不出我这姑射山境的!”
      “你?就凭你也能创此境?或者你应该告诉我这是谁交给你的境界!”叔宝也不在施展什么玄妙的境界,只不解的问道。
      “因为有人要你死!”司马彪恨声说道,“知道为什么你出不去吗?因为我这姑射山境的境结就是姑射!而你的玄秋清境的境结,不,应该说是你的心结就是姑射!所以你出不去!”
      听到此处,叔宝有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么说,她真的还活着?”
      司马彪不置可否,
      “那她为什么会想我死?不对,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她就应该知道怨渊都困不住我,这区区姑射山境又能怎么样?又或者……”叔宝仰起头对着天上那轮烈日茫然说道,“你只是看看我杀人,所以才让这么个糟老头子来恶心我?”
      司马彪看着沉思自语的叔宝,乐极反气道:“死到临头!”
      “你的话真的是太多了。”叔宝摇摇一指:“断!”
      断境现,天地骤分,叔宝破境而出。
      众人见到叔宝破境,似乎并不惊讶。然而下一刻,当人们发现坐在首席的司马彪此时早已断绝了生机,顿时四散惊叫起来。
      “你杀了他?”月笙忽然问道。
      “他找死!”叔宝漠然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下山!”
      说罢,叔宝便趁乱拖起余年和月笙向山下离去。
      边跑余年边说道:“一会儿你得跟我俩解释解释!”
      “先离开!”不多时三人已来到山下,叔宝看到山门石碑上深划勾勒的“姑爷”二字,不由大笑,极潇洒的挥袖,接着石崩,“姑爷”变成了“姑射”!
      “这……”余年怔住。
      “乐瑶想杀我!”
      三人驾车扬长而去。
      后世有传:
      清谈道法口若悬,姑射山上杀司马。
      愁两断作心上秋,瑶台旧识人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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