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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九:山长水阔知何处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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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云嬛因着妹妹之故被封安阳县君,郭氏落魄而曹氏兴起,她如何不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我缓缓笑着,对其道:
“我姐姐就算被废,也是官家的结发皇后,安阳县君有功夫嘲笑郭氏一族,倒不如指点圣人如何争宠,走不进官家的心,字写得再好也是枉然。”
“你站住!”
曹云姗不忍我这般奚落,生气之下,倒真是有股皇后的威严之气,正色对我道:
“本宫自问并未对不住县主,县主何苦对本宫这般嘲讽?”
“妾身不敢嘲讽娘娘,只说实情罢了。”
我当真不愿给曹氏姐妹颜面,转身出了正殿,去书房之中寻找宗实。
教养宗实的嬷嬷事先并不知晓我前来,她一脸横相,拿着戒尺督促宗实写字,口中骂咧道:
“这几个字写了几天,还是这般歪歪扭扭!你也配当皇子皇孙?”
宗实目光躲闪,显然是怕极了这教养嬷嬷,忍不住哭出声来,嬷嬷大怒,举起戒尺欲打宗实,喝道:
“说你两句便不得了,你还敢哭!”
我身边侍从连连阻止:“大胆的奴才,没人看着,竟敢殴打主子!”
我抬脚进到书房,甩手给了那嬷嬷一个耳光,那嬷嬷火冒三丈,对我嚷道:
“奴婢奉旨教养皇子,何错之有?你打我的脸,便是打圣人的脸,你便不怕我告知皇后!”
我冷声笑着:“便是在官家面前,我这一巴掌你也得受着,他才五岁,你便如此苛待他,你是什么身份,敢说宗实不配当皇子皇孙,太宗皇帝的后嗣由得你这般,你死不足惜!”
我转身望着宗实,小孩儿战战兢兢,似认得我,又似不认得我,我瞧着甚是心疼,任氏养着他时,哪里是这般处境。我抚着宗实的脸,温声道:
“宗实,我是姨娘,·我来接你出坤宁殿了。”
宗实总算识得了我,伏在我怀中哭泣不已:“姨娘带我回家,我想爹爹,想阿娘!”
这孩子引得我亦掉下泪来,我抱他出了坤宁殿,谁想滔滔竟而追出殿来,拉着我的衣角道:
“不许你带宗实哥哥走!”
小丫头气冲冲望着我,我竟不知说什么好,曹云嬛追出殿来,蹙眉对女儿道:“正仪,还不快回来!”
小女孩对母亲甚是惧怕,依依不舍回了坤宁殿,临走前,跺脚对我道:“你是坏人!我不喜欢你!”
路上偶遇宫人往坤宁殿中送去糕点,宗实吮吸着手指,小声对我道:“姨娘,我饿。”
我眼圈又是一红,想来宗实在坤宁殿里没少吃苦头,带他回保庆殿寻了些食物。打听之下才知晓,赵祯将宗实接入宫中乃是迫于无奈,实则对这养子万般不喜,曹云姗便也对其寡淡许多。
曹云嬛满心所想,只是如何讨好赵祯,是以宗实养于坤宁殿中,皇后对其甚少管教,嬷嬷们更是无人上心,有时竟连三餐都不能定时。
杨太后曾为我的事多番思量,见我对宗实倾力爱护,放心道:
“官家日后总会有子嗣,我先时将宗实抱入宫内,想的便是有朝一日,你若与晏殊不协,也有子可依。”
说完又轻叹了口气,劝我道:“你姐姐若还是皇后,你入宫伴在祯儿左右也并无不可,曹皇后家大势大,你现下是有我爱护,可一旦我哪天离世,人家未必不会与你算账,祯儿又不是个专情之人,你还是不要招惹他,守着宗实安稳度日的好。”
杨太后不欲我涉入内宫,自然是为了我好,我心智既定,却不忍对其说出,只连连点头:
“小娘娘放心,有我姐姐作为先例,我不会心思糊涂。”
杨太后何尝看不出我对赵祯的怨怒,又道:
“你性子虽柔,自小却比祯儿厉害,阿落,祯儿他斗不过你,你却斗不过这皇权,你们能做兄妹便是,莫要再进一步了。”
宫里如今最得宠的,便是御侍俞氏,秋高之时,俞氏被医官诊出身孕,赵祯大喜,将其晋位美人,来保庆殿中为杨太后道喜。
杨太后命许希亲自护育俞氏的身孕,并叮嘱赵祯为皇嗣之计,后宫应当广进美人,于是仁寿郡君苗氏以容德入侍,伴于赵祯左右。
这苗氏的母亲正是赵祯乳母崇国夫人许氏,赵祯因故对苗氏格外垂怜,恩宠自不必说,我深知赵祯喜新厌旧,非长情之人,贸然与其接近,倒不如冷冷淡淡放手不理,遂不管宫中之事。
赵祯来保庆殿时,与我见过几次,我早将姐姐长逝的哀痛藏起,精心梳妆打扮,从不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姿容,待人接物和缓有礼,对他亦是落落大方,却唯独缺了亲近。赵祯几次欲与我说话而不得,又见我形同陌路,终究是叹气而归。
他终是有忍不住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来侧殿之中,宫人们俱被他清除出殿外,他见我耐心教导宗实读书认字,颔首笑道:
“宗实自养在你这里,懂事了许多。”
我一心一意教宗实执笔,漫不经心道:“宗实原本聪颖,你们夫妇将他丢给下人不管,怎能学好,官家也要做爹爹了,将心比心,怎可对他人的孩子这般疏离?”
我不好叫他在殿里立着,起身与他步至中庭,赵祯言语中有些刻意讨好的意味,缓声对我道:
“朕对宗实的确少了些耐心,是朕不好。”
庭院之中□□舒金,我一身白挑线的裙子,面若海棠,杨柳蛾眉,坐于月窗之前,望着不远处的香棚与荼蘼架,清素犹如月宫仙子,赵祯眼望了我几眼,薄唇微启,道:
“连着几次都见你穿着素色纱裙,妹妹姿容绝世,何必穿得这般清净?”
我浅浅笑着,赵祯终究是看重我的容貌,也许从幼时便是,只垂首道:
“姐姐离世不到一年,她无儿无女,身后半个人也没有,我若不为她服素,尽一尽姐妹之情,只怕姐姐黄泉寂寞,难以瞑目。”
赵祯讶然无语,尴尬不知如何言之,我嘴角恰到好处地微微上扬,抬眼望着他,自有一番风情,道:
“先时鲁莽,打了祯哥哥一巴掌,哥哥现下可还怪我?”
“你是朕的妹妹,朕岂会怪你?”
赵祯见我愿意与他说话,面上藏不住的喜意:“久未见你开怀笑了,玉真,只要你不计较先前之事,朕定会待你如初。”
“那为何姐姐无意掌掴官家,官家先时便不能原谅?”
我摆出一副心碎的神情,怅然对他道:“仁寿郡君是你乳母的女儿,她才算是你的妹妹。祯哥哥,我永远不会忘了姐姐,又如何能与你如初?”
眼泪从我面上缓缓滑落,赵祯心疼地不得了,亲自为我拭泪,我仰首对他道:
“阎文应没那胆子毒死姐姐,是曹皇后使其姐安阳县君为他出谋划策,先让我姐姐搬到嘉庆院,趁着官家南郊,又伙同晏氏将我锁在晏府,断了姐姐的生路。”
每次提到姐姐,赵祯的神色中总会闪过一丝难言的悲伤,却又极力克制,缓声对我道:
“我并非不晓得凤儿死的蹊跷,只是朝堂朋党之争严重,阎文应背后又是吕夷简,朕要彻查你姐姐的死因,终是要惹得朝堂不安。”
我见他犹以国事为重,再说下去反显得自己无礼,遂轻缓一笑,对赵祯道:
“祯哥哥,我从不怨你,只是凭什么安阳县君趾高气昂出入两禁?还对我百般奚落,我实在不服!”
“曹家是勋阀门第,朕总要给皇后几分薄面,不让安阳县君入谒实难为之,不过你放心,朕对曹氏一门,绝不会有半分恩宠。”
我默然道:“吕夷简也并非善类,文武百官之中,难道就他一个能做宰臣?王曾李迪何人不可,祯哥哥偏偏对吕夷简几番都放不下!”
赵祯微微蹙眉:“朝臣之事,朕自有思量。”
赵祯并非任人摆布之辈,对于朝事尤其如此,他在位四十二年,后宫鲜少有人敢与他论及朝政,我终究不是姐姐,能够与他谈天论地,言语使他信服。
那日之后,赵祯与我再无刻意往来,恰逢曹云嬛的公公高继勋卒于滑州任上,高继勋初以父补右班殿直,仪状颀伟,太宗见而异之,召问其家世,才知是心腹高琼之子。其人生性谦谨而有机略,善抚御士卒,临战未尝不胜,在蜀时颇有威名,号为神将。知滑州时,又遇上河涨决堤,继勋虽老,犹身先士卒堵住洪水,素来颇有德望。
曹云嬛入宫拜见赵祯,希望能追赠公公爵位,为其上一谥号,原本此事无可无不可,谁想赵祯却断然拒绝,并令高遵甫、曹云嬛夫妇返回亳州,为其父守丧,暂时将其驱逐出宫。
我明白赵祯心下总还是念着我的,只要我在宫里,赵祯便不会忘了姐姐,心下只觉畅快。杨太后自入冬以来,身子便不甚爽快,赵祯时时过来问安,我免不了与他见面,饲机故作一些忸怩之态,惹起他的关心。
我为杨太后煎药时,明知是他步入殿内,却装作不知,放下团扇道:
“双喜,快扶我起来。”
赵祯紧握着我的手站起身,我却装作眼前一黑,扑在他怀中,赵祯连忙将我扶定,关切道: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过来一观?”
我只垂首,将他缓缓推开:“只是方才蹲地太久,妾身并无恙。”
这样的若即若离不下五六次,赵祯与我渐渐暧昧起来,只是杨氏一日不如一日,太医私下与赵祯道明,太后寿数将尽,我便收起一切杂念,专心在太后面前尽孝,以报她多年抚育的恩情。
杨太后十一月时无疾而终,走的前天晚上,还与祯哥哥和我用了些粥汤,为赵祯讲起刘娥与先帝先时往事。杨太后生性慈仁,谦谨寡过,赵祯在乳褓时,杨氏便受庄献之命护视太子,起居饮食悉心爱护,所以拥佑扶持,恩意勤备。
杨氏在刘娥崩逝后成为太后,嗣享尊号,赵祯对其奉笺称臣,杨氏却固然辞之,自居于保庆殿中,而将朝事放手赵祯,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赵祯感念杨氏养育之恩,追谥其为庄惠皇太后,册文并称“孝子嗣皇帝”,为其披麻戴孝,内出缗钱十万,为其修建园陵,以表孝心。
杨太后是我和赵祯共同的母亲,赵祯忍不住与我说些伤感之言:
“大娘娘在世最后几年,我恨不得快些摆脱她,大娘娘的丧礼上,我不过是为朝臣做样子,心下并无真切悲痛。直到我一意孤行废了凤儿,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这才知晓大娘娘对朕恩情。如今小娘娘也走了,玉真,没了小娘娘,我又该怎么办?”
“小娘娘早将朝事与宫中事放手官家和圣人,祯哥哥,你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决断,小娘娘在天有灵,想来也是能放得下心的。”
我起身对其一揖:“祯哥哥,等忙完小娘娘的丧事,我便出宫去,从此再不回来了。”
赵祯闻言紧握着我的手:“你如今能去哪里?还回去找晏殊?朕绝不许!”
我面上含泪,柔声对他道:“小娘娘走了,我还有什么名头待在宫内,祯哥哥,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