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殇·迷情》思尽忧郁

8、第四计 以逸待劳（上）

　　流金城是留国的第二大城，第一大城是留国京城。流金城在初建城时名为下平城，金家祖先两百年前迁到下平城后，以此为基地大力发展商业，一步步壮大，终在几十年前成与留国皇庭财力不相上下的巨贾。留国上代皇帝亲赐金家势力盘聚的下平城为流金城，流音与留同，以示皇庭浩大恩泽。人们都说留国有两个京城，一个是留京城，一个是流金城，两者连发音都是一样。

　　流金城的繁华丝毫不下京城，就连城区布局也于京城相似。金家在流金城的中间，四面高墙围绕，里面亭台楼阁，俨然一座皇家园林。

　　流觞将青郁带在金家媲美皇宫大门的门外，将她丢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青郁明白流觞话的意思，点点头，转身向高墙大门走去。

　　“慢着。”流觞将青郁叫住，拉起她的手，看到她手上的镯子一愣。

　　“目九那老头倒舍得把这个血玉镯子给你。”

　　流觞伸手去触那红色鸡血石，青郁大惊叫道“小心。”流觞已将银针捏在手里。

　　“淬的是麻药……当年见血封喉的暗器现在居然成了小孩子把戏……不过也好。”

　　流觞将银针塞回，拉起青郁的另一只手，将一只通体透明莹亮的紫水晶镯子套在她细细的手腕上。

　　“这个，可以保护你。”

　　青郁摸摸被流觞握得温热的镯子。紫色的水晶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变幻，让人乍看之下为之迷醉。

　　“谢谢。”青郁将手放下，长长的衣袖将散发着紫色光晕的镯子盖住。

　　流觞衣袖轻舞，转身轻点地，如一只飞鸟飞上屋顶，几起几落，消失在青郁的视现里。青郁定了定心神，转身，坚定的向那扇大门走去。

　　“你说你是金大戟的女儿？”穿着华丽服装的男人问着被带进大门的寒酸少女。

　　“是。”

　　“金大戟无妻无妾，哪来的女儿。”

　　“我跟着商队一起，是他认的义女。”

　　一听“商队”二字，男人立刻变脸，压地声音道：“商队出事的时候，你在？”

　　青郁点点头。

　　男人想了想：“你跟我来。”

　　青郁跟着男人穿过花园，廊道，青砖路，一直走到一个较大的屋子门口。一路上青郁都低着头，没有看周围令人瞠目的奢华景像。此刻抬起头，微微打量了眼前金漆黄瓦的豪华房子，又低下头，默默地在男人身后站着。

　　“金管家，外面来了一个少女，说是金大戟的女儿。”

　　房门推开，一个衣着考究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懒散出来，打量了青郁一眼。

　　“顾达，你指的是这个少女？”金管家怎么看这少女也与长相粗犷的金大戟不像，“金大戟哪来的女儿，如果是贪图抚恤金的骗子，乱棍打出去，敢在金家头上耍小聪明。”

　　“她说是跟着商队被金大戟认成义女，商队出事的时候她也在。”

　　“有证据么？”金管家一幅冷冷淡淡的样子，明显是认定这少女是骗子。

　　“我有。”一旁不说话的青郁突然接口道。

　　“哦，拿出来给我看看。”金管家斜视少女，一脸不信。

　　“不能给你，我要见金家家主。”

　　“想见大掌柜？就你这小骗子，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敢来这里撒野，顾达，把她打出去。”

　　金管家转身回屋欲关门，突然从斜里窜出一个少女，撞开顾达，将半闭的房门踢开，指着金管家的鼻子道：“有人说金师父回来了，人呢，人呢？”

　　旁边的顾达立刻跪了下来，金管家赔笑：“三小姐，金大戟已经为保护金家商队死了，哪个奴才在你面前嚼舌头，我去教训他。”

　　“哼。”少女冷哼，“我金水仙的奴才，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金师父在哪？不说出来，我一鞭子抽死你。”

　　顾达看了看少女手上拿着的折成几叠的蛇皮鞭子，头上冒出冷汗。站着的金管家刚要开口解释，一旁的青郁接话了道：“金大戟躺在沼泽底，已经死了。”

　　蛮横少女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少女，寒声道：“哪来的没规矩的奴婢，敢诅咒金师父。”话毕，一鞭子已经抽到青郁身上，青郁微微向左一闪，躲过。

　　“反了反了，主子教训奴才，奴才还敢躲，你找死是不？金管家怎么调教奴才的。”金水仙说着，另一鞭子跟着抽上来。

　　青郁侧身躲过，道：“爹爹说，金家三小姐的鞭功，出手虽猛却后劲不足，且缺少变化，只要注意鞭尾，很容易就可避过。”

　　“你是谁？怎么知道金师父训我话？”金水仙停下鞭子，好奇的打量眼前衣着寒酸，像貌模糊的少女。

　　“我是金大戟的义女，我想见金家家主。”

　　金水仙道：“你真是金师父的义女？你想见我爹？好，你跟我来。”

　　金管家立刻上前道：“三小姐，万万不可，这少女身份不明——”一鞭抽在金管家脚边，吓得金管家往后一跳，头冒冷汗。

　　“你当我就一个任性的小姐么，哼，这点事情我还分得清楚，你们阻拦试试。你，跟我来。”金水仙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领着青郁昂头傲气地走开。

　　“你叫什么名字？”金水仙在匆匆在前面走着。

　　“青郁。”

　　“青郁，金师父……真的死了。”金水仙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不确定更带着希望。

　　“是的。”青郁想起金大戟最后沉入沼泽的一幕，心中又开始绞痛。

　　“金师父……还在你面前提过我么？他还说我什么了？”走在前面的金水仙声音带了一点湿意，仿佛在竭力克制。

　　“干爹说，小姐天姿聪颖，为人虽刁蛮任性却是因为家里环境所至，其实本性善良可爱。自小随他习武，擅使一手长鞭，只是鞭子戾气过重，小姐千金之躯不适合这么残虐的武器。他希望小姐可以不要习鞭，学些拳功棍功之类轻巧的功夫。还有她说小姐下个月就要及笄了，他想得头痛都不知道要买什么礼物给你。问我女孩家喜欢什么……”

　　前面的金水仙转过身来，一脸眼泪，手上鞭子掉在地上，扑过来抱住青郁道：“别说了别说了……”

　　路过的几个下人看到这情形全部弯着身子畏缩地绕道而走，无人敢近。金水仙抱着青郁站在廊道上哭了一阵，松开青郁道：“我相信你是金师父的女儿，不然金师父不会跟别人说这些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爹爹。”

　　金水仙直接拉起青郁的手，带她继续向前走去。又绕过几间亭台楼宇，几座花园流水，金水仙推开眼前三层小阁楼大门。门匾上用烫金字写着“静心斋”。

　　“爹爹。”金水仙撒娇地跳进坐在藏青色书案边的男人怀里。男人捏了捏金水仙的小鼻子，一点了她的额头，宠溺地道：“说了多少次，不要乱闯书房，爹爹和各位伯伯有事要商量。”

　　金水仙吐了吐小舌头从金傲世怀里站起来，依次给坐在书房两边的金家长辈请礼。“伯伯，叔叔”喊完后对金家当代家主金傲世道：“爹爹，水仙不是乱闯，水仙有大事要告诉爹爹。”

　　“哦，小公主有什么大事？莫不是看中哪家俊俏的公子？”座下一位老者开口，周围人立刻大笑起来。

　　又一人道：“水仙下个月就及笄了，大掌柜是得给她说门亲事了。”

　　金傲世一脸微笑道：“水仙自小被我宠惯了，这脾气哪有婆家敢要？”

　　“大掌柜这是哪里话，我们金家的小公主就是皇上的公主都比不得娇贵，想求亲的人恐怕要从我们流金城排到京城去。”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金水仙跺了跺脚，生气道：“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取笑了，水仙今天是把金师父的女儿带来了。”

　　“金大戟的女儿？”

　　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被众人忽视的青郁镇定地走到书房中央，跪下，大声道：“金大戟之女青郁代爹爹向金家赔罪。另外已经将未成功送达的货物安全带回。”

　　座中人惊奇。

　　“金大戟什么时候有女儿了？”“货物是五大车珍贵药材，不是被抢了？”“一个瘦弱女孩怎么把那么多东西带回来？”“没听到货物回来的消息啊”……

　　坐在上座的金傲世脸色却变化不定，最后阴沉道：“今日会议就开到这里，有什么事明改日再做商议。”

　　众人微微一愣，这会才刚开始，各个分部行业还没汇报情况，接下来的行商策略也未定，怎么就结束了。众人虽心中起疑，却都配合地起身。不一会静心斋里只剩下金傲世金水仙青郁三人。

　　“水仙，你先回去，爹爹有事要问她。”

　　“不要，水仙要陪着青郁姐姐。”水仙不肯。

　　金傲世沉下声音，严厉道：“整日胡闹，舞刀弄枪，乱闯书房，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现在立刻给我回房间好好呆着反思。”

　　水仙明白这是爹爹发怒的征兆，扭扭身子还想撒娇，“爹爹……”被金傲世一记怒视瞪了回去。转身从青郁身边擦过，小声道：“自己小心。”推门出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金傲世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扬的青郁，敢冒充金大戟的女儿，似乎还知道商队的真正目的。那五车珍贵草药的确是掩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的护送，派了金大戟与七八个好手，另外又带了几个普通人跟队，让人以为只是一个普通商队。这个少女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叫青郁，是金大戟认的义女。”

　　“你说你将货物带回，货物现在在哪？”

　　“大掌柜若要，青郁自然会给，只是希望能答应青郁一个小小要求。”

　　“哼，哪来的骗子，那五车货物早就在北地被劫，你哪来还我？想到金家骗钱，也不看看自己使得出几分本事。”

　　“大掌柜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货物，货物是一根玉簪。”

　　金傲世大惊，随即转身坐回宽椅，冷静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不知道，家父临死之前将这个交与我，嘱咐我一定要安全送回金家，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有什么要求？”

　　“青郁没有奢想。当初认金大戟为父，他曾答应将我带回金家好好宠爱，却不料变故突生。青郁现在无依无靠，只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希望大掌柜收留。”

　　金傲世陷入沉思，金大戟对金家忠心多年，交托之事从未失手。这玉簪他让他贴身收藏保护好，事败后的确有可能让人把东西送回。看少女模样，虽瘦小寒酸，却是一身傲骨，说话做事稳重镇定，不卑不亢，的确挺投金大戟脾性。金大戟一向眼光独到，极会看人，认作女儿也大有可能。

　　“金大戟是我金家三代家仆，忠心耿耿，此次又是为护我金家而死，你是他女儿，我自会好好待你。明天我会对外宣布收你为养女，赐你金姓，入金家祖谱，日常待遇月例同我爱女金水仙。”

　　青郁听了心惊，本想只进金家当个下人也好，没想到金傲世居然金口大开认她做女，似乎很不合常理，难道金傲世与金大戟之间另有隐情？刚想推拒，突然想到以后若是有个正式身份做事会轻松很多。而金家义女的身份无疑是强大的一个背景，可以为她将走的道路铺平。当即磕头道：“金青郁谢大掌柜收留，大掌柜大恩，青郁连同爹爹金大戟一同跪谢。”

　　金傲世立刻上前扶起青郁道：“你以后同唤我爹爹吧。”

　　两人又闲谈几句，父女情深的戏码结束后，金傲世问青郁玉簪在何处。

　　青郁将头上的木簪取下交到金傲世手里。

　　“我怕被人偷取，就自己做了一个木簪，将中间掏空，把玉簪藏在里面。”

　　金傲世惊奇，没想到这个弱弱小小的少女居然有如此心计。将珍贵的东西明目张胆地戴在头上，谁会想得到？难怪她带着玉簪这么长时间也没事，竟是用木头将玉簪包在中间，真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运气绝佳。

　　叫来下人将青郁带下去安排。

　　书房里如今空空荡荡，冷风从窗口灌进来。金傲世独自一人颓然坐倒，盯着手上做工粗糙的木簪。轻轻用力，木头裂开，落出里面黑褐色的玉簪。良久，低低叹出一句：“鸠釉玉簪，噬骨废体，不是我非要这样对你，只怪你太不知好歹。”

　　青郁走出静心斋，不远处一个脸色焦急的少女立刻迎了上来。青郁心中一暖，好像回到小时候，她被父亲训骂，大姐姐焦急地守在屋外，一见她出来，就拉进怀里柔言安慰。想起来了，两年前的自己也如眼前这个任性调皮的三小姐一样，不知世事艰苦。

　　“青郁姐姐，爹爹说什么了没？他相信你没？”

　　青郁点点头，想了一下措辞，平淡道：“大掌柜答应收我为养女。”

　　金水仙愣住，脸色一僵，松开了抱住青郁的手。

　　金水仙是任性不懂事的大小姐没错，却也不是傻子。为什么一个平白无故的少女从她爹爹书房里出来，就立刻成了金家养女？

　　金水仙突然大哭一声，死死抱住青郁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爹爹也觉得对不起金师父。金师父惨死，爹爹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心里一定不好受。”

　　青郁心中一震，自己想了那么多，考虑了那么多，本想着怎么设计让金家收留她，怎么利用那根玉簪，一番番算计，却独忘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若不是金傲世对金大戟惭愧之心，怎么会认下自己这个莫名其妙而来的人，得到玉簪后有的是办法打法自己。心中一愧，也紧紧抱住金水仙。

　　有下人来引青郁回新整理出来的房间。金水仙不肯松手，非要随着青郁一起。青郁无法，让金水仙跟着。直到入夜青郁的一切安排妥当，有妈子来引金水仙，青郁才好说歹说把金水仙打发回去休息。自己也躺上豪华柔软的大床上，闭目睡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