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殇·迷情》思尽忧郁

27、第十三计 打草惊蛇（上）

　　夜清城处在留国北面，距留国极北的边境之城陌梁相差半月路程。夜清城多山，号称留国第一山城，山势连绵。城中居民大多依山而居，依山而市，常可见集市货摊摆于斜耸的山道之上，商铺后就是参天古木，奇峰巨石，倒形成了不可多得的奇风异景。

　　夜清城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为汀湘山，汀湘山高耸入云，远远看去峰头终年缭绕在云雾之中不辨面目，入夏时节也可见山峰上白雪皑皑，盖满山头。汀湘山脚下一长江盘踞，向远处延伸，贯穿整个北七省，绵延数百万里，俨然是留国第一长江。长江源起汀湘山上的终年积雪，因此以山为名，唤为汀湘江。

　　夜清城山水如画，自古便是文人墨士寄情山水之地，常有国内及周边三大国以及西域诸小国来此游玩。夜清城中人好客，性子爽朗，游人大可寄住与山里人家，只需付点小钱，即可让山里人做导游玩城中大大小小的名山古刹。

　　汀湘江上亦有小舟专供游客乘坐。顺着汀湘江乘船而下，绕汀湘山一圈后即向南蜿蜒驶去，一路可游遍十五座名山迥异风景。有时游人兴起，让船夫在某山脚停住，上山游玩一番也可。

　　汀湘山山体巨大无比，山势南北变化极大，游人有时会从南面上山，登高仰望，一览众山小。有的游人见北面山腰处似有亭台庙宇，高楼建筑，想从此上山，船夫却摇头说“不可，不可”，待问了究竟，才知道这山腰上有一武林门派，曰为汀湘派。该派向来低调处世，不与外界沟通，也不对外开放。游人唏吁，只当是一些江湖上的普通教派，而江湖中人或有见识的人便会将目光投向那山腰处半隐在葱树古木间的建筑，叹声：“这就是江湖第一教派汀湘派啊。”

　　也有人好奇心中，想看看这隐于名山名水间的江湖第一大派是何种模样，偷偷在山北泊了船，登了山不过行了数里便被守于山道的派中弟子发现，遣送了回去。

　　一日夜将近，渡口处的船夫见无游人雇船，便都收拾了欲回家，却见远远走来一个白衣男子，身材修长，面如傅玉，腰间系一把细长宝剑，每一步踏得端端正正，英气逼人。

　　这人却是渡口船夫都认识的，立刻有几人上前道：“小贤人回来了？”

　　山里人自是朴实善良，对这汀湘山上的汀湘派抱着尊敬的态度。这派中出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一股混然正气，且长像俊美，于是城里人都称他们为贤人。若是年纪轻的，便唤为小贤人。

　　这白衣男子气质出众，眉间英气俊朗，朝众船夫笑了笑，道：“子扬连夜回派，匆忙了些，没有船来接应，哪位师傅愿载我一程？”此话一出，众船夫立刻嚷起来，都说着愿载愿载，小贤人要坐自己的船是天大的福气。子扬笑笑，进了一艘较为宽敞干净的乌篷小船，对站在船上撑杆的船夫道：“麻烦这位师傅了。”撑般人皱纹纵横的脸上立刻露出质朴发自内心的笑容，摇着浆离开了。

　　坐在船舱中的顾子扬脸上表情却冷了下来，见船已离了渡口，走到船尾，立在这入冬寒风之中。一身单薄白衣被吹得形影寂寥，他眼望漆黑江夜中被微波摇动得破破碎碎的月亮，眉头紧凑，双目沉深，似是心中有千般万般为难之事。

　　这次奉师命出山，所见所闻实在惊人。这夜清城平静宁和，是地处偏僻，民风纯朴，经济低下所至。而南下那些个城镇之中，有的贫穷不堪，路有枯骨，有的却是繁华锦丽，一片奢靡淫废。路途所见平民之悲惨，官吏之凶残又岂是言语可说出来的。本就听了师父说这世间不平动荡，朝庭昏暗，百姓疾苦，真要亲自见了，却是触目惊心满目疮痍。这留国一片大好河山竟是如此悲凉丑恶之面貌，这百姓竟是生活在如此水生火热之中。

　　犹其是越往北边与大周的交壤的边界走去，惨状越是惊人。硕大的城镇只剩残砖碎瓦，黄沙飞舞，毫无一点人气，成了一座座死城。有时还看到零星散落的大周士兵在这些城里走着骂着。看着那些士兵的嚣张样，真想将他们狠狠揍一顿。想起师父的教诲只得忍住，悄悄于屋宇上离开。有一次他甚至在一个村里看到一队大周士兵正在屠杀手无村铁的男人，尸体躺了满地，整个村庄都在一片血洋之中。顾子扬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正待上前，却从旁边迅速围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与大周士兵残杀起来。

　　士兵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骑马冲在前头的男子，挥舞着长枪，一枪便是一条生命。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宇文逸及。

　　夜色越来越浓，周边山壁上树木巨石黑影重重，夜空中不时响起几声凄厉的鸟叫声，让人毛骨悚立，心中发寒。顾子扬的心也随着那鸟叫声一张一缩，舒张时满胸空虚无处可依，缩起时心中寒涩苦不能言。只把自己一颗心纠痛得死去活来。

　　留国，当真如此无能吗！

　　***
　　潮湿的泥巴小道上，一个黄色小巧的身影飞速奔跑着。穿过大门，沿着铺着碎竹的小道，穿过几个大殿，少女的脸上飞扬着开心的笑容。

　　“小师妹，这么急着去干什么？”擦身而过的人问道。

　　“大师兄回来了，我去找他。”话音落时，少女已经跑得老远，如此迫不及待。

　　终在一个略显老旧的房子面前停脚，少女平静一下气喘吁吁的呼吸，刚准备敲门，门内人已经发觉。

　　“水仙吧，进来。”

　　少女欣然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明媚如三月春风。

　　这少女便是被送到汀湘派的金水仙。自半年前金傲世把她送到夜清城，她就一直师从汀湘派学武。金傲世的意思只要她在山上开心就好。以金傲世的钱力势力以及与汀湘派掌门燕飞海的关系，金水仙在这里受尽礼遇。众人对她极为亲切。金水仙虽是刁蛮性子，来了汀湘派却乖巧许多，除了偶尔任性一点，从没出过半分差错，又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小人儿，得到派里上下人的喜欢。

　　金水仙推门而入，对坐在椅子上的威严老人行了礼。

　　“师父。”

　　“水仙师妹。”站在威严老人面前的顾子扬看到跑得脸红扑扑的水仙，心里腾起一丝怜爱。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在竹林听到七师姐说你回来了，立刻就赶过来了。”

　　“昨夜刚回，匆忙之间，派里大多人都还不知道。”子扬微微笑。

　　“咳咳”汀湘派当代掌门燕飞海看着眼前一对男女，一个是自己的首徒，英俊潇洒，一个是旧友的女儿，随性可爱，不禁心中感慨，自己已老，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宇文逸及的事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你有两个月不在山上了，去陪陪你小师妹吧。”

　　顾子扬郑重道：“师父，我知道我派奉行与世无争，不干涉世事的原则，但此刻天下形势岌岌可危，望师父慎重考虑，子扬告退。”

　　燕飞海见自己爱徒出门，起身来到书桌旁，拿起一支毛笔在薄薄的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这世道，不是自己一派之力可以挽救的。汀湘派早已不复几十年前的辉煌。隐避在这荒山僻水，不与外界沟通，已是腐朽不堪。

　　“无共，把这封信交给你目九师叔。”

　　从门外进来一人，拿起信，疑道：“师父，目九师叔自两年前来过就一直没有踪影，去哪里找他？”

　　燕飞海仿佛耗尽力气，坐倒在椅子上。

　　“毒草谷。”

　　***
　　“师兄，你刚才跟师父说的宇文逸及是谁？”

　　金水仙在山上呆了半年，不免有点无聊，有几次想下山，都被燕飞海拦住，现见顾子扬回来，缠着他讲在外面的见闻。

　　顾子扬喜洁，总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白衣飞扬，说不出的俊朗儒雅。

　　“宇文逸及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好朋友，也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将军。”

　　“将军？”金水仙瞬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将军？是不是很高大很威武，长得很粗壮，一脸大胡子，眼如铜铃？”

　　顾子扬笑出声，用指轻轻点了点水仙的额头道：“宇文逸及与我一般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侠义之士，年轻英俊，胸怀远大。”

　　“侠义之士怎么去做了将军？不应该是视权力金钱为粪土吗？”

　　“他是心怀天下的大侠大义，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天下人的安定富裕。”顾子扬想到与宇文逸及愉快相处的半个月。两人把酒畅谈，聊尽天下事。

　　金水仙又问了一些宇文逸及的事，顾子扬细细道来，越听越好奇宇文逸及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说他是留国百姓的将军而不是留国将军？什么意思。”

　　顾子扬攀上暗红漆色扶栏，眺望脚下的万丈山景，眼界一片开阔惬意，汀湘江水滚滚向远方逝去，宛若天下之势一去不返。

　　“他是百姓的将军，因为他的所做所为都为了百姓着想，他的兵多次从大周兵手中救下被凌辱的妇孺。他的兵纪律严整，从没拿过百姓的一点东西。朝庭是强征民兵，而无论成年或是未成年的男子，都想要进入他的军队。他严格自律，品性端正，他的军队亦如他的品格般坚定顽强。他将军队从一千士兵发展到现在的十万大军，占领了甸睚省，镍儿省，乐晚省北方三省，意气风发！”

　　金水仙有点吃惊，道：“你说的宇文逸及是叛军的将军！”

　　“是又不是，他是朝庭的叛军，却是留国的保卫军！留国的朝庭如此腐朽，百姓受尽苛吏重税还有兵乱，早就不配再主载留国天下，留国迟早要改朝换代！”

　　金水仙惊讶得张大嘴巴，她虽任信不懂世事不错，但不是一个无知少女。起义，叛乱，违抗朝庭这些事她知道是怎样严肃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是几十万人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而面前自己一直敬仰的大师兄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到的话来！难道这几年自己过的惬意生活都是腐烂内脏外纸醉金迷的外表，自己竟是无知至此？看着眼前满胸毫情壮志的大师兄，金水仙难得的闭上了嘴巴。

　　山风凌烈，拨剌着皮肤阵阵刺痛。

　　留国发生叛乱，金家会怎么样？父亲会怎么样？

　　***
　　毒药谷是一个不算大的山谷，里面长满各种草药。这山谷在留国北境的几座无名大山之间，外人难以发现，即使发现也无路可进，山谷就像一个毫无缺陷的圆盘陷入山底，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无法攀沿。

　　一个男子站在山上向山谷望了望，咽了一口水，提气飞速地踩在石壁向下跳跃，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落到谷底，腿都是软的，抖索个不停，心“砰砰”仿佛要跳出来。

　　歇息片刻，男子立刻奔跑起来。

　　***
　　木屋门外坐着一个布衣中年男子，长得倒算俊朗威严，但目光却涣散无光，口中无意识地呓语着什么，手上撕扯着一根草叶，竟是一个痴傻人。

　　“你看这人的病可有机会治好？”

　　“不太可能。我在这沼泽中设置了机关，如发生紧急情况，可让沼泽产生漩涡，将沼泽上的人卷至沼泽底的一个干燥的空间里。虽然我及时赶回来，将他从沼泽底空间里救起，但这番变故，他的毒深入大脑，毁了神志，这辈子都会这般了。唉，老夫当初对那个小姑娘夸下海口说必定会把他救回来，现在——流觞你说那丫头现在在金家？”

　　流觞点头。脑海中那个坚强少女的面孔浮现。自从将她送入金府，他总能通过紫魄坠感到她的种种情绪，有时惊涛骇浪，有时平静忧伤，有时又绝望凄凉。他不禁佩服一个如此年幼的少女怎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那样绝望的心境，她究竟想什么，在干什么？

　　自己一向于红尘中过而不沾任何尘埃思绪，世间一切疾苦不平他早就了解，并将自己练出一副铁石心肠，虽然面上看□□风，眼带温情，其实不过无心无意。只是那个少女，自第一次见面就被她的坚强所震撼，还有那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早已认识多年，密不可分。她的性子刚烈，行事手段坚硬，就连像貌都三分相似，难道真是她？

　　“九叔，你可记得心荼二十年前离开时的情景？”

　　目九叹口气：“我的女儿我怎么不记得，一副坏脾气，性子倔强，别人的话从来不听，一走毫无音讯。”目九叹口气道：“你们姐弟自幼就好，那年你十岁，苍月国君逼婚，我逼不得以把她送进苍月国，没想到两年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二十年我走遍四国以及西域诸小国，心荼仿佛消失在这世界一般。九叔，你说那个少女会不会是心荼的女儿。”

　　目九两眼润湿了，矮小的身子坐倒：“应该是了，她脖子上有一块玉佩，一面刻‘目’，一面刻‘荼’，那是当年我送她的。”目九闭上眼，声音忧伤：“我不敢去求证，当年她不告而别，也是怪我的狠心，为了汀湘派的存亡将她送去苍月国，她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却毫无办法，硬是把她的幸福毁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