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逆旅》南清昭

3、花朝节

　　早春的信陵城，城外与城内是两种不同的风景。城内市井繁华，年节的余温未过，偶尔还会有炮竹声音从小巷中传来。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孩童在街边追逐打闹，流浪犬在各种肉摊之间穿梭。酒楼的客人来往不绝忙坏了端茶递水的小二，巡逻军一队又一队在各个街坊走动；绸缎庄时有世家小姐携带仆人光顾，偶有打马而过的公子留下一路飞尘。信陵城内是充满人情之景，让人觉得繁华而又温暖。城外却是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的自然之意，使游玩之人倍感舒畅平和。城郊的山林葱郁茂盛，时有飞鸟掠过三清河面，一声鸣叫朝林中飞去，身后划开一道水痕。游鱼偶尔跃起又落下，惊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岸边有桃花树夹岸而立，此时正是花开之际，举目望去，有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林。风拂过的桃花花瓣顺水而下，不知会到谁家黛粉手上。
　　三清河之美景，天下闻名已久。无数前往信陵城的人都叹为惊服，流连忘返。信陵城内的人有几个能道清，究竟是帝都的名利场亦或是三清河景留下了他们。
　　花朝节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许多的老百姓早早的就在三清河周边摆下小摊，卖一些应景之物。既有供小孩子玩耍的小玩意儿，也有年轻姑娘喜爱的簪花，最不能错过的还要是花朝节的花糕。所谓花糕，顾名思义，便是将花瓣晒干之后碾成粉末加在面粉中，而后再由烘焙制成糕点，如此糕点中便也有了花的清甜芬芳。
　　靠近河道旁的地方，有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诗摊。文人墨客多聚集于此，共同探讨圣人先贤的学说，治国安邦的经世之论。彼此说出自己的见解，或有不服者可提出异议，进行辩论，大有六国时下社学宫之景。卫朝学风开放，在信陵城内的怀古学府常会举行辩论，百家争鸣，历朝历代的布衣出身的官员多有因此而步入仕途。
　　靠近赵良襄等人所处的凉亭，有一个诗摊，据说是丞相贾政道所设。此时，诗摊外围着的人甚多，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隐约能看见有两男子对立而坐，相互辩驳。其中一男子衣着华贵，身后有两小斯垂手而立，为贾家大公子贾徽，而其对面的男子虽着粗布麻衣却干净整洁，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当今之势，内无忧，外无患，四海皆太平。兵将之数，过多则冗。冗兵之忧，不在利，而在制。制之弊端，虽初露然不可无视。”那男子眼神澄清分明，不急不慢说道。
　　贾徽微微点头，嘴角含笑道，“依阁下之见，兵制之弊，非裁兵减员难以解之？”
　　男子摇头，“祸之始，在于明，更在暗。在于显，更在隐。在于此刻，更在前方。”
　　男子尚未说完，便有一旁围观的人喊道，“你就不要卖关子吊人胃口了。是否有对策便说明了来。若没有，就不要浪费众人时间了。”有人便附和道，“此言有理。况且兵制规定乃仁帝所定，传承至今并无不妥。今日虽说是畅所欲言，但你这属实是无稽之谈！”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都在看笑话，但所看笑话又有所异。
　　“诶不常说虎父无犬子吗，怎么定远将军家的偏就例外了呢？”文玉章玉扇掩面，眼睛看着人群中那个首先提出异议的人，发出笑声。
　　凉亭中文玉章与赵良襄对立而坐，另有一年纪约莫二十五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身窄袖窄身黑袍，脸上棱角分明，剑眉英挺，一双眼睛生得极其好看，眸中似有万千星海在，想来该是一个风流多情人物。怎知他紧抿的薄唇一张，却是一句，“哪就例外了？那人分明似极了定远将军，几日前不就在南月长街上当众对其家仆拳脚相向么。与他爹可是如出一辙。”言语中，说的是定远将军陈笑一家的彪悍门风。陈笑性格暴戾，军中之事若有不合其意之处，便常对他人挥起拳头。一言不合便挨揍的大有人在，但总归是官阶在其之下，且陈笑虽暴戾，但其在战场上却是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故众人虽有不满却也只能不作言语。
　　两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出声，赵良襄言，“铮大哥真是风趣之至。陈问等人皆是乌合之众，不过仗其父辈权势狐假虎威罢了。”
　　“他大庭广众之下亲自教训奴仆，倒也不觉得蒙羞。实令我佩服之至。”吴铮看似闲谈，却处处嘲讽陈问。旁人也许不知吴铮为何对陈问有如此敌意，但赵良襄同文玉章却是一清二楚。去岁上元节，吴铮的妹妹吴静慕同侍女在三清寺参拜之时曾遇陈问，陈问垂涎其妹之貌，言语轻佻污秽。过后甚至到处宣扬静穆小姐心系于他，企图败坏静穆清誉。静穆羞愧难当，不日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静穆为兰河吴氏二房的嫡长小姐，二房人丁稀少，至静穆父亲一代已无人在朝中为官。但兰河吴氏是望族，长房闻风讯惊怒不已，长房中吴铮父亲为从三品御史中丞，当即上书弹劾其父陈笑，斥其管理军队不善，使军中人心涣散；为人乖张，仗势欺压百姓，百姓怒而不敢言；教子无方，使其子侮辱大臣族亲。上元节之事本已传至宫中，皇上也对陈笑不满已久，便正好借此良机夺了陈笑职权，将其从正五品职官降至正六品散官朝武校尉。陈笑突遭降职，起因不明为何御史中丞为何突然弹劾他，直至明了乃其子惹的祸端，当即将陈问绑回家中一顿暴打，是陈问两月足不能出户。信陵城中两月没有了此等纨绔子弟的身影，真是让不少人为之雀跃。
　　长房无女儿，吴铮便因而无亲妹妹。故极其疼爱二房的族妹，视其为亲生妹妹。妹妹蒙羞，他这做哥哥的当然气愤不已。平常陈问等人行为荒诞，入不了吴铮之眼，经此一事，吴铮便更加看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