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不返》清风徐徐来

5、第五章

　　白天里，程怡然的同事来了几波。临走时礼貌的打量着陈述。也有更熟络些问怡然，怡然也只好说是亲戚，就再也不肯多解释什么了。好在同事们也知道她的性子，没有人再开什么玩笑。
　　姚远也打过来电话。是他接通的，当时大夫正在和她说话。后来他递给她。他想自然不需要他来和姚远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至于程怡然想怎么定义他，他都接受。
　　到第二天撤掉了所有的仪器。程怡然忽然推了推他，“你出去呆一会。我想……你把床下面的嗯递给我就好。”
　　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知道，他现在就算靠的再近，他们也确实没有那种亲密关系。她别扭是正常的。
　　好在隔壁床的阿姨家陪护的是她的女儿，马上说：“去吧，小伙子。我来帮她。你放心好了。”
　　点头道谢后，他从病房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下午时，他搀扶着她，在病房里走了两圈，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得到自己掌心下的她剧烈的颤抖，自己的心也跟着说不出的疼。
　　“要不，别走了。还是再躺下养养再说吧。”他甚至想一下抱起她放回床上。
　　“别心疼，小伙子。不下床动动，才不会好呢。心疼也得走。”那个阿姨笑着打趣他。
　　他看向怡然，她皱着眉苍白着一张小脸，额头上都是汗。“我再试试。再走一圈。”
　　10分钟后，安顿怡然躺好后，他发现自己的整条胳膊僵硬的都快断掉了。

　　在陈述笨拙却实心实意的照顾下，术后第五天，程怡然出院了。已经躺在自己床上的她看着陈述在她家里走进走出，收拾从医院带回的东西，却连一声“谢谢”都不想说，她也清楚陈述未必需要她的感谢。可她目前，除了感谢任何涉及感情的话题都不想提及。
　　她不傻，那晚自己就算再疼，陈述是如何进的自家的门，她很清楚。可是在医院的这些天她没有问，甚至连追究的心情都没有。因为一旦谈及这个问题，势必两人要拉开阵势亮出底牌。她现在已经确认，陈述势在必得。可她更清醒，自己一旦心软，接踵而至的问题只会让生活更加难堪。生活并不是只要有“爱”就可以解决一切，更何况这样的“爱”她尚不清楚自己是否需要。
　　在程怡然的内心，是喜欢异乡生活的，活着的时候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的负担，甚至不必隐藏自己的情绪。她也渴望死在没有任何熟人的遥远他乡。所以母亲过世后，她依然选择在滨市生活。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生病了怎么办，到老迈不堪时又当如何。可一个人连自己健康时年轻时的生活尚且无法安顿好，又何必花费心思去考虑那么久远的事呢。
　　至少，现在她并不准备因为一次意外而改变现状。

　　陈述在和公司办好了年底的交接工作后，安心照顾程怡然。在医院那几天，他既得意于每天她要依赖着他的支撑练习走路，又满足于这短暂的时空中只有彼此的生活。他甚至已经暗暗打算，今年春节不回家留在这里陪怡然。
　　另一方面，他还是吃不准程怡然是否真的接纳了自己，可五天过去了，她并没有质询他那晚如何进得她家，但至少，她若不问他实在是不想先说。与其被再一次明确拒绝，还不如先利用这样的机会缓和关系。

　　“怡然，借用一下你的书房，我把手提带过来处理些工作。有事你喊我。”他帮她调整好靠枕的角度，又端来一杯水。
　　“好，你去忙。”程怡然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心里却嘀咕着，不知不觉这家伙简直都要鸠占鹊巢了。前天去浴室，看到了多出来一套漱口杯，一条毛巾。问某人，他说是为了方便晚上照顾她，就不回去了，反正书房里有个单人床他不嫌弃。昨天，她又在客厅，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用的水杯，她的杯子都是各种花色的马克杯。那种冰冷的科技感十足的杯子一定也是某人的物品。“我总不能在你家还喝瓶装矿泉水吧？再说，你也没给我准备，我只好把自己的拿过来了。”他振振有词。
　　反正还有十多天过年，她这也好的差不多了。等他回去他家，再一并让他打包带走不迟。程怡然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在她再三坚持和保证自己能照顾自己下，陈述终于在年前五天回了津市。
　　返乡的前一晚，两人坐在餐桌旁，吃着外卖送来的各种口味的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这顿就当给你践行，”程怡然举起水杯，“我以水代酒，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欣然，我很快乐。谢谢你。”陈述也举起自己的水杯，轻轻和她碰了一下。

　　陈述走后，程怡然收拾着房间，自从那晚生病到现在，差不多20天的时间，家里就赫然多出了他的拖鞋、毛巾、洗漱用品、水杯，他就这样不请自来，闯入她的生活。难道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为什么有人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接受？怡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来，接听：“怡然，我已经到家了。”接通的一瞬间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后来就安静了许多，相必他换了一个地方打电话，“家里很热闹。你在做什么？”
　　“收拾收拾屋子，躺了半个多月，觉得这都不像我的房子了。”程怡然语带暗讽。
　　陈述再迟钝，这些语气还是听的出来，“抱歉，走得匆忙，我的东西还在你家，你帮我收好。”
　　可怎么听，也没有听出抱歉的语气，程怡然甚至觉得他说这些话时嘴角应该是微微上扬的。大过年的，她也不想惹谁心情不好，过河拆桥的事她更是做不出来。一个和你非亲非故的人这样无怨无悔的照顾了你大半个月，她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一时半会还不能坦然面对。
　　“你忙你的吧，注意别累到。还是别逞强。”他再三叮嘱。
　　“好了，快陪你妈妈去吧。放心，我这么多年练就的生存技能岂是虚名？”程怡然避重就轻。
　　“那不一样，怡然，无论你现在是否能面对我，但至少你应该清楚，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只有你。过去我无能为力，以后我不能袖手旁观。”这些话，陈述其实还是准备年后返回滨市再说的，至少那时他和她朝夕相对，她有什么闪躲，他能够及时的补救。但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他是不是选择了一个最坏的时间？
　　“上学那时，你拒绝我。我能理解你。可这么多年，我真的忘不了“非典”时你陪我去医院，在医院那个阴森森的走廊，你抓着我的手，安慰我，其实当时你的手比我的还要凉。后来我妹妹和你父亲……那时，我就想，如果非要让我用这样的代价能够和你绑在一个命运轮盘里，我也认了。上大学时我和姚远打听你的消息，她说和你有约定什么也不肯说。那时我就经常套她的话，至少我知道了你在滨市生活。这次来滨市是我主动和单位申请的。住在一个小区但确实是合作单位的安排。就算那天没有遇到你，我也肯定能找到你。”陈述一口气把这许多年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怡然，我们能不能试试在一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陈述听不到手机那边有任何声音，心里不禁慌乱了起来。
　　“陈述，我需要好好想想。”程怡然挂断了电话。
　　至少她没有立刻拒绝，陈述已经非常高兴了。

　　热闹的新年一直一个样，陈述在自己的家，父母把攒了许久的话，反复的说了又说；好吃的饭菜，一顿接着一顿变着花样的给他折腾。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时不时聚一聚。每年过年，他都回家，每年都这样。
　　可内心里，今年又有些不一样。就如同，前方有希望，但还像在一团浓雾中，灯光太暗，他还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浓雾的后面，是若隐若现的程怡然。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希望又绝望，痛苦又甜蜜。
　　新年钟声响起时，他给她发了一个信息“祝特别的你新年特别快乐！陈述。”
　　过了一会，有短信进来“新年快乐。程怡然。”他忽然很想她，很想打电话，手指都按到拨号键上了，却又退了出来。“快睡吧，当心长皱纹。我过两天就回去。陈述。”
　　直到他和家里的小孩们把守岁的爆竹都放完，手机也再没有任何回应。他觉得特别的不满足，心里空空荡荡的。另外又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毕竟过去6年来，他每一天都像浮在半空中，想彻底绝了想她的念头却心有不甘，想抓住她哪怕强迫她抬头看看自己，却不知道她在哪。现在她在，至少在他知道的某个地方安静的睡去。单单想到这点，陈述都觉得自己这6年的所有寻找和痛苦都不值一提了。

　　而此时程怡然并不是在家里回给陈述新年短信。她现在正在凤凰古城的一所客栈里听着楼下静静的沱江的流水声。这里没有喧闹的爆竹声，也没有饺子。只有南方冬天特有的湿润。
　　她在陈述走后第三天就跟了一个旅游团出来玩。也不是刻意要瞒着陈述，只是原来她就已经报了名，以前每到假期，她也都如此。

　　陈述在家里坚持到初二，就实在待不下去了。“妈，我明天回滨市。”他硬着头皮说。
　　“不是放假到初八吗？这才回来几天？一年也在家待不了几天，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陈母有些不高兴。
　　“有个朋友生病了，我过去看看。”
　　“他还是她？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就28了，到底有没有合适的？”陈母倒是一耳朵听出些端倪。
　　“妈，有合适的一定带回来第一个让您看。”陈述举手投降，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去吧，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我这儿大不由娘也是一样。不过，别怪我唠叨你，你过年聚会，数没数，你那些哥们都几个有孩子了？再不抓紧，人家都该当爷爷了，你儿子还没着落。”陈母和大部分母亲的心情一样，自己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工作也不错，人虽然不善谈，但至少踏实可靠，怎么会这么多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孩子上高中时，她和女同事们聊天，成天的担心自家热血小青年早恋，惹祸。那会她还沾沾自喜，自己儿子稳重没有那些闲事。哪成想，小青年都变成大龄青年了，红鸾星还没有一点动静，这就有些让她这个当妈的坐不住了。
　　陈述挑了挑眉，朝她咧嘴一笑。没有说话。“谢谢妈提醒！我去收拾东西了！”
　　“你自己跟你爸说。我可不管你们爷俩的事。”
　　晚饭时，陈母特意做了一桌陈述爱吃的菜，一家三口喝了些红酒，父母坐在一侧，陈述一瞬特别希望这一幕程怡然也能参与。她现在孤身一人，她所欠缺的他都能为她提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平静的生活，一段山高水长，一份无怨无悔。

　　第二天午前，陈述已经站到了程怡然家门口。他并没有告诉她回来的消息。举手敲门，再三呼唤，均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刹那间，陈述又一次感觉那年暑假他从KTV出来在大街上茫然四顾的绝望。难道她又一次消失了？难道她说要想一想，只是在骗他……
　　他不敢往下想，靠在门上，心慌意乱的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也许有些反应过度，她也许只是出去散步了，也许去了超市，也许去朋友家。
　　平静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给她打个电话。“怡然，你不在家。去哪了？”电话接通，他没有兜圈子。
　　“我在——湖南凤凰。”程怡然没想到他打来电话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想他这样说，应该知道她现在不在家，难道他回滨市了？“你来找我了？对不起，没有和你提前说。我很早就报了一个旅游团，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出来玩几天。”
　　“好的，我知道了。”他语气有些烦躁，打断了她再解释的可能，“你哪天回来？”
　　“初七下午。”
　　“你就在那等着我。稍晚点我再跟你联系。先挂了。”陈述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飞快的说完，甚至都没等听她说那个“好”字。
　　挂掉电话，登录票务中心，好在还有一班飞机，商务座还有票。他只想更早些看到她，一点时间都不想再浪费。刚刚那种心情这辈子他陈述都不想再有第三次！
　　转身下楼，打车直奔机场。

　　午夜，一直在等待的程怡然打开房间门，看到门外的风尘仆仆的那个人时，好像这一秒钟，两个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陈述上前一步，将面前的这个人搂入怀中。“怡然，你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