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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哧”邝露突然笑出声,抵住鼻尖缓了缓,“陛下突然这么严肃,倒让我心里发慌,只是”她沉吟了片刻,拢了拢额前碎发,“就是好奇,您对那位莫道长似乎……似乎有些另眼相看。”
润玉抿唇,直身端坐着,执起茶杯,递到唇边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听闻她的回答,他如释重负后又没由来的烦躁。
这种忽明忽灭,百折千回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不容忽视,他保持着饮茶的姿势,不自觉的用食指敲着桌子,沉默了许久。
在邝露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润玉突然重重放下茶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那个答案虽浮光掠影般一知半解,但的确明朗清晰了不少,他不惊讶,甚至有些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愉悦。
这种愉悦他不想掩饰,从而自然而然的流露于表面,清朗甚至略带稚气的笑意逐渐从他眼角眉梢绽出,语调随之也轻快了不少,“他有仙缘,假以时日必能飞升,”润玉又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拖长了语调:“怎么,你看不出来?”
“嗯……我修为近年来毫无长进,也不知……为何。”邝露眉目间染上忧色,心思都放在了润玉的后半句话上。
她修为有限,能帮他的总自觉远远不够,可无论怎么尽力修炼,她的仙力也停滞不前了近千年。
“凡人机缘命数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出,是我多此一问了,不必介怀,至于修炼,”润玉不想自己随口一问反而牵出她的忧虑,实实在在的安慰道:“你天生仙胎,不用修习也可万古长存,修行讲求天份机缘,我又不需你冲锋陷阵,不必勉强自己。”
“嗯,多谢陛下劝慰。”邝露眼中酸涩,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能轻易打动自己。这种被人牢牢拿捏的状态,她在承受与挣脱中无数次选择了前者,并非秉承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是情有独钟,任斗转星移,光阴荏苒,她的痴心爱恋也未曾消磨,说到底,是她离不开他。
“没别的要问的吗?”比如我为何要对你施牵丝咒,封住你了五感六识中的多数感官。润玉既盼着对她知无不言,又害怕她寻根究底,原本他自己也寻不到切实的理由,那个时候,他顺其自然的就那么做了,现在想来,却是毫无缘由。
润玉敛了笑容,食指中指交叠弹了一下刚刚展开的扇面。他想来心思缜密,眼下却异常排斥深究此事,故而暂时将之抛诸脑后。
邝露摇头,答得恭顺:“陛下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君臣有别,属下不敢逾越。”
不同于某人的天真烂漫、无所顾忌,她总是这样是俯首帖耳的姿态,时而顺眼,时而可恶。
润玉眼下看她可恶,隐隐失望,又舒了口气,心绪跌宕起伏,最后还是和声细语:“你今日平白受了委屈,我……”润玉语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斟酌了少顷,却接不下去,难不成要说你要是不高兴,我便去让那丫头吃些苦头……
这话他自然说不出口,先不说这事他能否做得出来,要是旁人知晓堂堂天帝竟与一个凡间丫头过不去,便令人啼笑皆非了。润玉头一次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踌躇了好一阵,才若无其事的开口:“你没事吧?”
莫非你这家伙平日给我的委屈还少?邝露不无恶劣的想。可是转念沉思后,方才的事她好像真真未放到心上,一着因着乐筠年纪尚小,羸弱凡人,不好与之计较;二来她脾性千年来磨的毫无棱角,隐忍包容得很。
若非她通透明彻,安之若素,恐怕早已失了本心。她暗自叹息,这样几经打磨毫无性格的她好是不好也无从定论。邝露望着他,将所有情感藏于下气怡色的谦卑后,她说:“无碍,多谢……”
邝露戛然而止,她始料未及,润玉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呆若木鸡,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鉴于润玉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几近颠覆了邝露的认知,所以在被他捏住脸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脸上的痛感持续增加,她才出现了吃痛的神色。
看她由原先的呆滞逐渐演变到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润玉心情微妙,逮着由头总归让她有了有趣的反应,捏在她脸上的手继续加重了力气,“你方才说什么?”润玉笑眼盎然,笑意绵绵,手上的力气只增不减。
虚捧着自己被掐住的半边脸,邝露几乎要被痛出眼泪,,可是却不敢挣开他的钳制,事实上,她也挣脱不来。
“陛下”她想到应该是自己下意识的把那句话说出了口,但是又不确定,只好继续装作茫然无辜,试探着问:“陛下,我……我说……说什么了?”
“自己好好想想。”润玉眸子弯成新月,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这是暧昧至极的举动,邝露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从不可思议的错愕逐步陷入巨大的眩晕之中,她希翼了千百年的绵薄情意,隐约浅淡又真实的嵌在他璨若星河的眼瞳中。
她恍惚可以听见花开在耳畔的声音,是菡萏初绽,是木梨盛开,是馥郁幽兰,是漫山遍野的万紫千红,是浩如烟海的花团锦簇。
至此终年,她穷尽仙途,也再找不到如那一刹那般的惊心动魄,这是一种怎样的体会,是柳暗花明,是峰回路转,是曙光乍现,是一重浪灭一重生,是忽见千帆掩映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又是一年暮春时,雨生百谷夏将至,她想,千秋万载,自己终归迎来了这一场独属于她的盛夏繁花。
她的思慕爱恋穿越千年换来了他眼里实质的情动,她惊喜、慰籍、感激,却无法驱走随之而来的患得患失,若是她会错了意,只是空欢喜一场,又当如何?
她不愿去想,至少眼前的场景真实美好的让她不忍去猜疑。任她心中惊涛骇浪,表面的情绪还算稳得住,看不出什么波澜。被捏住脸颊的她有了少见的可爱,润玉看着心情舒畅,唇边的弧度更加明朗粲然。
“客官,上菜了。”楼下传来伙计响亮的嗓门,接着便是脚掌与楼梯相撞的“噔嗒”声,“陛下,来人了。”邝露听见这声响,四散的意识被重新找回,红着脸囫囵道。
“那又如何。”润玉神情不变,并未因来人就打算放过邝露,
“客官,”伙计端着托盘,站在楼梯口,有点犹豫,狐疑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自己来的时机好像不太对,纠结着是否要回避,他迟疑着还是问:“那个,……那什么,现在上菜吗?”
润玉瞥他一眼,终是后知后觉,他面皮向来不厚,讪讪松开了邝露,面上笑意敛了敛,一甩衣袖,挥手示意“上吧。”
他神色变换不大,语气也是和气,却莫名令人压抑,那店小二是个机灵的,目不斜视,匆匆布好菜,便转身下楼。片刻后,又有人来放下一盅汤、一碟餐后的小食,这才算完。
总共四菜一汤,几块点心,不算铺张,食材也是常见的用料,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点,不过这菜肴色泽鲜亮又兼之芳香四溢,倒引的人食指大动。
邝露自方才便一直默不作声,她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不动声色,装作一如既往,她纵然再豁达平和,也经不起天渊之别的落差。
她还需等待,等他有朝一日能倾诉衷肠,给她真正的绵长情意,许她万古千秋,伴她永世长欢。
天不老,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