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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一五九 泪湖(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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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又是一道惊雷,比方才的更长更亮,也让人们看清了这比方才还要低的天。
“天在下沉!”
惊恐的尖叫是划破人心里最后一道底线的惊雷,虽只有一声,却响彻祭台,方才还在疯狂的人群以王后为中心默默后退,人们紧紧地盯着祭台边独自抱着孩子的王后,仿佛在用眼神推攘她、催促她,这是默认她必须做祭品了。王后沉默着,怀里的孩子也没有哭,不是不能哭而是哭不了了,他不知何时早已被人掐死了,可能她前面八个被扔下去的孩子也是早被掐死的,是怕他们献祭的时候哭闹吗?怕他们为神灵不喜吗?原来,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被择定必须要献祭的!祭祀坑里因为活人的加入,而烧得更旺更灼热了,王后抱着孩子看着熊熊烈火、看着四周众人疯狂的脸、看着丈夫回避的眼、遥望着还在为她抗争的不浊,凄惶一笑,继而就变得一脸坚定,她抬头高声道:“天,佑我子民!”
“不要!”
不浊眼睁睁地看着阿斗抱着孩子跳进了祭祀坑,一下子呆愣住,秦紫琅的声音变得很朦胧,不浊听见了也当听不见,她再不挣扎,也不顾了秦紫琅,只呆呆地看着腾腾火焰卷上天空,天上的雨在此时收住,烈烈火焰吞没了所有人的呼喊、哭号,诡异的寂静蔓延在祭台上,秦紫琅后怕于不浊此时的安静,他松开手,小心喊她:“不浊,你别吓我,你,你醒醒……”
不浊盯着那熊熊火焰,突然笑了起来,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留下,形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子砸到地上,那本是可以容纳近万人的神祇空间,可现在不浊好像也不在乎了:“我有办法的啊,可你们为什么不先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救那些还在受灾的人,反而要做这种可笑的献祭?神灵又不是瞎子聋子,他们为护佑天下护佑众生一直在牺牲自我,我阿爹宁愿化为天柱也不愿倒下,就是怕天塌了,怕你们没活的地方了,他独自一人忍受数万年的孤独是为了谁啊?为什么你们自己就不珍惜呢?”
秦紫琅的眼睛突然红了,他好像看见了几百年前不浊第一次下凡时在他身边的情景,那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部落因为地震而将不浊视为灾星,像今天这些疯子们一样疯狂地认为一定是不浊带来的灾难,他们将不浊架在火堆上,要活活烧死她以向天表明他们的虔诚,他们当时的眼神和现在的人一样疯狂,一样笃信自己的自以为是,一样的恨不能用眼神去点亮不浊脚下的柴堆。可几百年过去了,人们的思想没有变化,依旧愚昧无知、自私自利、恶毒残忍,比地狱里的恶鬼更凶残却硬要披上好看的人皮装正义!秦紫琅抓住不浊,指着周遭的一切,问她:“这一切不过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自己愚蠢不要命,你何必管他们?”
不浊静静地看着秦紫琅,忽然一掌将他推开,满眼写着陌生、不可置信,秦紫琅对这种眼神打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他想要抓住她,可不浊却后退着,怒吼道:“再愚昧再恶毒也是神灵拼命守护的生命!凡人也是人!众生都是生!谁都有努力活下去的权利!”
秦紫琅似发了狂,禁锢住不染,声嘶力竭地吼她:“可天要塌了,世间要灭亡了,你能怎么办,拖延时间吗,又能拖延多久?万物想生,但终归要灭,不过是早晚概念,你的眼泪能装天下人一时,难道能装天下人一世吗?那里面只有幻境!”
“不做怎知?谁说了路到头了人就只能干等的,就不会遇水搭桥劈山修路吗?他们不懂,还有我呢!”
秦紫琅突然发现了不浊的目的,沉下脸,警告道:“你想做什么?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能自己做决定!别管他们,跟我走……”
“不浊帝姬!”
这是伏羲的声音,不浊看向来人,伏羲乘风而下狼狈的奔向不浊,急道:“帝姬,可算找到你了,我们炼制了补天石,锯掉了巨龟的腿,我们要开始撑天了,但天下降的速度太快,我们立不起柱子,我们需要力量,把天抬上一定的高度……”
盘古的声音忽然在不浊耳畔响起:“你是天地间的万灵具化而生,万年生灵、万年苏醒,本无形无性,一旦染血自会生根,此根名曰心,它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灵魂的枷锁,有灭世之能,亦有救世之力,单看里面装的是爱是憎。”
不浊看向秦紫琅,抚摸上自己的心脏,秦紫琅见状,冲上去抓住她,白着张脸,语无伦次道:“你休想,共//工撞山是我引导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要阻拦他们找到你,我要带你离开,天会塌,这个世间会消亡,起因都是你,你是罪恶的源泉,是死了也不能一了百了的,你是恶之源、恶之花,你……”
不浊的手突然捂住了秦紫琅无序的话,她眼睛里忽然盛满了虔诚看向秦紫琅“我们是相爱的,你赠与我心、赠与我满腔的爱,亦赠与我灵魂和世间最大的力量,我们一起用它撑天吧。”
秦紫琅在不浊的眼神里有些迷茫有些惶惶,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话“我要带你走……”
不浊突然吻住了秦紫琅,这个吻深入骨髓,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近,就在秦紫琅沉沦其间时,有尖锐的东西伴着捅穿身体的声音从后背刺入穿过胸前没入了不浊的胸膛,秦紫琅不可置信地张嘴,却说不出话,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这是五百多万年来都没有的,他曾经还渴望过,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浊,在生命的最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得笑了起来,很是心满意足,而不浊眼底有泪滑过,是歉疚和欣慰,他们互相拥抱着,等待着……
有一道刺眼的白光柱从不浊的胸膛射向天空,漆黑的也不知是黑了多久的天空突然被照出辽阔的明亮,蓝色的天在人们眼前第一次显现,伏羲消失了,天在经历了一段缓慢的下沉后突然不动了,未几,有剧烈的颤动震彻大地,山下的海水忽然往回退去,徒留下一片狼藉和一群震惊的人们。
“我可以帮你。”不浊看向不染“但你需要帮我做件事。”
“说。”
“杀了我和秦紫琅。”
秦紫琅这回是真死了,伴着大帝姬的魂飞魄散,四周逼真的幻境开始肉眼可见的瓦解消散,泪湖也是,太虚幻境也是,周遭开始慢慢变得暗淡无光,不染看着一切的变幻,突然生出一股唏嘘、不舍的奇怪情感,她有些失落地看向润玉,而润玉正拨开身边渐渐化为虚无的人影,在一片雪白中走近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有熠熠的灵光从不浊开始消散的身体里涌出,润玉上前,弹出了手指上的一滴血,一颗心慢慢在二人面前生长……
润玉极小心地伸出双手垫在那心的下面,生怕它从空中落下了,润玉双手就这么捧着一脸心愿达成地转身看向不染,他们为此受尽的磨难已结束,美好的未来将从此刻开始,除了兴奋他们也没有别的情绪了,四周彻底暗了下来,独留那心散发着柔柔的荧光,五百年前的恩爱纠缠五百年的痴心等待彻底化为泡影……
不染和润玉手叠着手捧着它、全神贯注地看着它,仿若看着这世间最美好最真挚的东西,而心也在他们的手心里慢慢生长,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让人心里充满了期盼、热切、渴望,特别是当他们感受到了它代表新生的第一次律动,润玉脸上终于盛放出的最灿烂的笑,不染也在笑,只是……
“噗!”是利刃剜肉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青年从润玉的身后走出,展翅飞出泪湖遗留的深坑,站在湖边,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手里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尚在跳动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他们脸上还有笑,胸口还没有血,只是瞬间入骨的疼让润玉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的心口处,看着那里开始染血,血像正在开放的牡丹越开越大,然后失了知觉直直得地就往后倒了下去,但手里却是一直牢牢得托着那个尚未长全的心脏。
“润……玉……”不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他的名字的,不染的脑子突然就空了,突然就吐出了一口血,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心里只想着不能叫他无力的身体跌进尘埃里,她拼命地接住他失了支撑的身体,感觉自己也失了力量,眼睛被什么挡住了变得异常模糊,但再模糊她也死死地抱着他,在不听使唤的手终于找到他的手确认他还有脉搏时才抬头瞪向那个掏心的人——秦紫琅的乌鸦。
“你……,你把心,还给我!”不染说话完全不利索,她死咬着牙瞪着那双正把润玉的心脏当球来回抛着玩的手。
“凭什么?”乌鸦面无表情,以前从未被人在意的青年抬起满是仇恨的眼看着不染“你们杀了我主人,养育了我祖祖辈辈五百多万年的主人,我唯一的至亲!你们还毁了他为之努力了五百多万年的梦,你们应该用命去偿,不,应该叫这整个天下来偿还!”
“我叫你还给我!”润玉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刺激着不染,她不停地给他传输灵力的同时冲那青年大吼着。
青年无动于衷,他俯视着他曾经十分惧怕的女人,而现在除了恨他没有别的想法,他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羽毛在他手上转瞬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他一边用锋利的刀锋去划拉手里的心脏,一边肆无忌惮地看着两人,润玉因为他的举动而不停地抽搐起来,不染气得要冲上去,可乌鸦没等她动,自己上前一步,手里的匕首尖端直指心脏,冷冷道:“你敢上前一步,试试!”
不染不敢动了,她紧盯着那双手,强迫自己冷静,吐出两个字:“条件。”
“主人曾吩咐我,万一他出不来,便叫我继续完成他未完的事情。”
不染的不安沿着脊椎直升头顶,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她和润玉曾从头到尾设想过一切,却独独没想到擎城王的恨比爱一点不少,他或许可以为了爱去死,但恨他总有继承人!现在,命门在别人手上,她现在无路可走,青年手里的匕首还在那心的周围笔画,他看向不染道:“把那颗心,给我。”
润玉的手里正攥着那颗心脏,心脏还未长全,虽在动,却力量孱弱的可怜,不染计划着拖延时间,等它长好了将它直接给了润玉,她也不用受那恶鸟的控制,可那乌鸦明显不傻,他不能接受不染的半分停顿,也惧怕主动权的稍纵即逝,想也不想,将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扎进润玉的心脏里,“啊!”润玉一口血喷出,疼得浑身痉挛抽搐,不染被润玉的反应刺激地毫无章法,趁润玉双手无力夺过那心就扔了出去。
心被乌鸦拿到了,他还是不走:“还有你身上那颗陨丹,给我。”
润玉的手突然抓住不染的手腕,但也只是力量爆发的一忽儿,然后他的手再无力气自然垂落,不染明白他的意思,可她看着那极没耐心的乌鸦,看着他将插在心脏里的匕首旋转着慢慢地往外拔,不染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了无措的害怕,润玉快疼得昏死过去,可发红的眼睛始终看着不染,嘴巴颤颤的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不要……”
乌鸦看着,他的手始终把玩着那颗心,不经意地刮一下、割一下、扎一下,润玉的每一次抽搐、每一次疼痛都刺激地不染想砍断了那双手,可她不能,她每动一下,那刀刮向润玉心脏的力道就越重,润玉的疼痛是在折磨她,她宁愿此时被剜心的是自己!那把匕首就像是扎在她脑子里似的,润玉的挣扎强忍是在她脑子里一遍遍磨刀!失去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她清楚,可此时,她实在不忍润玉再受罪了,哪怕少受一刻的罪也好啊。于是,她伸手,在胸口施法,一颗浑圆的珠子从心口处飞了出来,她拿在手里看着青年。
青年看着她“把它捏碎。”
“不……”
“嘭!”那陨丹碎得很彻底。
乌鸦的手始终没有游移过,面前的或者即将发生的对他来说仿佛都是空气,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心脏,边说着:“主人说过,帝姬不能有心,一旦有了,就会生软肋,但大帝姬除外,她是个冷血冷性毫不在乎他的女人,但他就是爱她,爱的无法自拔,那又如何,他又不爱你们,所以你们的死活这世间的死活都无所谓,拿这世间陪葬他不吃亏。”
青年说这话像在一个人念经,熟练却不走心,他只玩着心,看着不染,看她无能为力的样子,直到她身上像镀金似的渡满莹白的光,才收了手转身消失在这黑漆漆的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