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心有凝玉不染》南国bean

159、一五八 泪湖（7）

　　不染和润玉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寻常夫妻一样男耕女织、打鱼晒网，虽然织不成耕不就的，但也过得像模像样。
　　这日，不染帮着邻家的大婶织网，听着那大婶唠唠叨叨的生子经，不染懒得说她已经有个五千岁的儿子，也学不来小媳妇儿的羞赧，只能十分认真地听，装作虚心的学，然后时不时地张望那海边归家的渔船，看润玉在不在那上面，等到她已经帮邻家婶子烧上灶了，邻家婶子男人的声音才在屋外响起：“我们回来了！”
　　婶子同不染一齐迎出去，不染一眼就看见几个皮肤炭黑似的男人中白到发光的润玉，按说这般场景她看了数月理当适应了，可每每此时她总是憋不住地笑，润玉也笑，提着一筐今日的赶海收成，上前去揩不染脸颊上的黑灰，“还好，今日没烧到衣裙，不然今日这筐鱼虾买不到几尺布呢。”
　　邻家婶子的男人正在喝水，闻言笑道：“这小两口啊真是蜜里调油，时刻挂念哎。”
　　婶子闻言，忙从她男人的收成里挑出几只牡蛎塞到不染手里“这是好东西，回去用鸡蛋炖了……”
　　不染有点懵，润玉连忙接过道谢，又从筐里捞出几只大螃蟹做回礼，两人一起回家，不染边走边道：“那你炖给我吃吧。”
　　润玉刚要点头，邻家婶子在后面急道：“傻丫头，那是给你男人吃的！”
　　夜里，昏黄的油灯下，润玉将炖好的蛋羹端出来，不染摆放好碗筷，两人就着几样简单的小菜吃晚饭，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并有愈演愈烈之势，润玉和不染对视一眼，同时了然，忙从摇摇欲坠的房子里跑出来，这地动阵势来势汹汹，他们刚跑出来，身后的屋子和四周的民房先后坍塌，地上剧烈震摇，未几就裂出了数丈宽的地缝，才从屋里逃出来的人又跌入到地缝中，尖叫声霎时被吞没。无数人的惊叫声、哀嚎声伴着倒塌碎裂声响彻云霄，二人也顾不及这是幻非实，连连冲进废墟救人，可这骇人的地动当下居然还伴来了海啸！眼见着海水倾盖而下，将他们方才救出的人瞬间冲走，不染眼睁睁地看着她刚从屋檐下扒拉出来的隔壁婶子在眼前被海水卷走，急的要施法救人，可润玉尚有理智，急急按住不染，提醒道：“这是幻境，不染，这都不是真的！”
　　看着眼前方才还鸡犬相闻顷刻就被海水吞没的村落，听着四周渐渐消失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不染有一瞬间的恍然，她无助地看向润玉：“就，什么都不能做吗？”
　　润玉牢牢地抓住不染，抬头看着幽暗的天空，念着史册上对这一惨绝人寰之景寥寥数语的描述：“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绝。”他看着周遭，安慰不染“这里是太虚幻境，所有发生的都是早就发生过的，只不过是在我们眼前重演罢了。”
　　“不周山已经倒了。”不染喃喃念叨，站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上，遥望向王城的方向，“那他们……”
　　成群的海鸟从两人头顶飞过，他们越过摇摆的城墙，进入主城，略过城里滔天海水淹没的人、畜、倒塌的房舍，将哀鸿撇下只往那最高的皇城飞去。但此时的王城也好不到哪去，地动不绝、海水涛涛，仓皇之下除了有翅膀的同类凡低洼处的生灵顷刻间都被大浪吞没，摇摇欲坠的宫室在大浪和地动的双重攻势下接连倒塌，万幸还有两位国师在，他们在混乱中将王后和大王匆忙转移去了这城中最高的地方——宗庙祭台。
　　空旷的宗庙大殿里，王后正焦急地安抚自己九个襁褓里不停哭泣的儿子，王上带着逃来的群臣安抚灾民，秦紫琅走在哀嚎哭泣的人群中，眼底有极不合时宜的精光一闪而过，在看见不浊急急跑来的身影时，眼中终于裂出了该有的神采“这兵荒马乱的，不是叫你呆在大殿里吗，你跑出来作甚？”
　　不浊一把抓住秦紫琅急道：“琅哥哥，快把眼泪给我，这里人太多了，挤不下去的，眼泪里地域广阔，先安置了他们……”
　　“你傻呀，你是神仙，你的领域岂是凡夫俗子能随意进出的？再说了，这是天灾，你管了也不中用！”
　　“□□！这是人祸！”不浊情急，一下子大声吼了出来，周围的人一听先是一愣，再看向他们见是国师所说又确信了九成。
　　担心民心不稳的国王走来向二人确认：“两位国师，方才所说可有真凭实据？”
　　秦紫琅见国王来问，很是诚恳地道出实情：“是共//工战败撞倒了不周山。”
　　周围先是针落可闻的一静，国王尚未反应过来，四周的人群里忽有人凄惶地大叫一声：“天要塌了！”
　　“住嘴！”周御国国王很快反应过来，他清楚的知道恐惧这种东西蔓延出来会造成什么结果，他警告地看着不浊和秦紫琅，低声道： “两位国师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转身，接连下达数个号令：“将方才听到的人全部抓起来，以霍乱民心论处！”“传令下去，凡议论天塌、共//工者杀无赦！”“大巫何在？”
　　“臣在！”
　　“立刻烧甲祭祀，问天命！”
　　“是！”
　　祭台上，九个穿着色彩鲜艳的巫祝服、戴着诡异面具的大巫正围着正中央的一簇火堆卖力地跳着祭祀舞，火堆上炙烤着三片大小相近的龟甲，它们身上被灼烧出的信息将代表神灵对这场天灾的指引。国王、王后和一众大臣们站在祭台的四周，紧盯着那窜起幽蓝火苗的火堆，更外围的民众也在焦急的等待着，他们看不见里面情形却能听到大巫们唱出的听不懂的祷祝歌，歌只是祭祀的一部分，通常歌声完毕龟甲的龟裂声也会传来，若歌声唱完，龟裂声仍不响，巫师们会用喉咙底的呼麦声代替，可歌声已经结束许久了，呼麦声还在绵绵不绝的响起，四周的人们在连续的呼麦里变得渐渐不安，虽然国王迅速地遏制了恐惧的蔓延，但恐惧的根早已埋下，它在人们的沉默里汲取了更多的养分，就等着这场祭祀后显示的龟甲来决定它是迅速破土长成参天大树还是如火种入冷水被迅速掐灭。
　　有人因受不了这漫长的等待而白着脸瘫倒在地，有的人涕泪横流地看天“往常烧甲也没烧这么久的……”
　　有人颤抖着小声询问：“难道，神都无暇他顾了吗？”
　　“闭嘴！”有士兵看过来，上前低声的提醒，国王已下令，有扰乱民心者杀无赦。
　　“嘭！”
　　被士兵阻隔的祭台里接连传来几声砸地声激起了人群一阵又一阵的惊呼，有呼麦声戛然而止，其他的呼麦声急急加入，这是长时间的呼麦而无暇换气的大巫憋晕过去了，周围的人对这大巫接二连三的晕倒而产生了更无法名状的恐惧，寻常的龟甲如何会烧这许久还不见裂的？骚乱已在所难免，祭台上却突然传出了国王的震怒：“我看你们谁敢！”
　　伴着国王的怒吼，天上突然劈出了一道笼罩整个祭台的炸雷，紫红色的闪电像是天被劈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伴着震彻心肺的劈裂响一闪而逝，但随之而来的滚滚雷鸣却经久不散，雷鸣的声波随即带动整个祭台共振起来，而祭台下的水位还在翻滚着上涨，有雨水哗哗落下，仿若刚才的那道雷正是天被撕开的一道口子，天上的水无阻的往下倾倒。这似乎是天对国王抗议的回应，国王紧紧搂抱着王后再说不出话来，只无助地看向怀里的王后，搂着她的双臂也肉眼可见的迟疑、放松，王后静静地看着国王，感受着他越来越松的怀抱，看着他不自禁地躲闪的双眼，眼底有泪闪烁，但她没哭，她只是哀痛、认命然后坦然地离开国王的怀抱……
　　国王想要再将她拉回来，四周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求和义正言辞的进谏：“陛下！此等灭世之灾，唯有人牲才可快速上达天听呀。”“陛下，为了您的子民，请我朝第二尊贵的王后生殉吧。”“陛下，九子出生不久，便迎来如此大灾，这是不祥之人，为天不喜，望一道牺牲，向天明示我王诚意！”“陛下！陛下！”
　　人群里的不染站在外围，头上淋着雨，无甚表情的听着上古愚昧无知的人们为了自己的心安而理所当然的让一个女人和九个刚出生的孩子做人牲。只是她旁边的润玉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紧紧地搂着她，无声地攥紧了她的手，尽可能的给予她力量和清醒。
　　祭台上，被无数的理由和国王沉默的应允逼上绝路的王后突然走出来，向国王跪下祈求：“我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我是无双的神女转世，由我祭祀，定可代表周御国的子民向上苍献出最真挚的诚意！请陛下允许我做牺牲，但孩子们和其他的人都是无辜的，求王上照顾好他们，照顾好您的子民们。”国王不敢看她，只是无奈地闭眼点头，王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看向已经烧起来的祭祀坑，满眼坚定地往前走……
　　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在王后的背后响起，此起彼伏，甚至盖过滚滚雷声，王后的背影在抖，可她不敢回头！没多久，也不知是用了何等的方法，孩子们的声音没有了，静悄悄的祭台上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烧。”
　　“谁敢！”这是不浊的声音。
　　“她们只是凡人！”秦紫琅低声提醒不浊，不浊看他一眼，像看个陌生人一样一把推开他往前走去。
　　润玉和不染互看一眼，同时默默的挤进人群中，这里是他们商量计算中最后一个可以将秦紫琅一击毙命之地，秦紫琅上不上钩，单看大帝姬了……
　　不浊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天上的神仙不会放任不管！天塌了自有人撑、天漏了自有人补，神若不济，你们就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运去努力了吗？凭什么用个破乌龟壳来定天命，你们是活生生的人有灵识的人，鸟还知道往高处飞，你们就只会干等吗，凭什么用无辜的女人和孩子做愚蠢的牺牲！”
　　“国师难道有更好的法子吗？”“上天方才的明示难道还不彻底吗？”“国师难道要让更多无辜的子民来献祭吗？”阵阵义愤填膺好似说的不是人的命，不浊尚未开口，却有极端激进的已先一步跳出来堵死了王后的退路“末世已到，唯有人牲！王后不愿，我先来！”说完人已跳进了雨都浇不灭的祭祀坑！有人带头，总有人模仿，以今人无法理解的疯狂接二连三地跳了进去。紧接着，有抱着九个王子的宫娥突然冲出来也跳进了祭祀坑，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王后和不浊来不及阻拦，可即便拦得了一二人却根本拦不住所有人，拦不住这刻入骨髓的上古信仰，不浊被疯狂的人们推攘到了坑边险些掉进去，幸亏被秦紫琅拉开，而王后几番努力，却只抢回了最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