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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一五七 泪湖(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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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被掀翻在地,再掩饰不了体内的虚弱,一口血吐出,根本来不及阻止擎城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耀眼的蓝光将擎城王兜头笼罩,未几,随着那蓝光淡去便再没有了擎城王的身影。
至那光全然淡去后,润玉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筏子,被一下子抽尽了浑身气力,再支撑不住身体,轰然砸到了地上,他眉头微皱闭着眼,嘴唇微张,有极长的舒气声吐出,倒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躺在原地不动,似在等难受劲儿过去,直到一只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鼻梁滑上他的眉心处,一个轻轻的吻落于额头,他眼没睁手已动,迅疾便抓住了那只手,一使劲便将那手的主人拉到胸前,张臂抱住。来人也乖顺异常,老老实实地趴伏在他胸口,用脸蹭了蹭他的下巴,轻声道:“辛苦啦,先休息一下。”
润玉蹭着那人的额头许久,点点头,然后松了手,将胳膊放平,方便来人当枕头,依旧不睁眼,只是话音里有些娇气“你陪我。”
“好。”那人就这么自然地枕上他的胳膊,双手环上了他的腰,不一会儿呼吸便缓慢均匀起来。
那人自然是不染,看这夫妻俩的反应,擎城王此时的消失怕才是他们折腾这么久的终极目的。
两人睡了也不知多久,再醒来时是被一阵敲锣打鼓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两人环顾着四周的土墙和身下的矮塌,有一忽而的茫然,及至终于清醒了,才想明白他们已经被大帝姬移到了另一个幻境里。
润玉起身低头看着身上上古时人们穿的粗布麻衣,有些不习惯地抖了抖袖子,看向同样一身粗布浑身写着不习惯的不染,疑惑道:“你姐姐当真只是个残魂?”
不染正在穿,闻言头也不抬:“是啊。”
润玉摩擦着手里触感真实的布料,预感前路艰难,苦笑一声,看不染还在和那鞋作斗争,便抛却一切杂念俯身去帮不染穿鞋,不染乐得清闲,捂着肚子道:“先去寻些吃的吧,不急着找他们。”
润玉笑着抬头问她:“你确定要幻境里吃东西?”
不染扯了扯身上又沉又笨的衣服,憋憋嘴道:“吃一点吧,触觉都这么真,饱肚感应该也不会假。”
于是,夫妻二人拉开屋门走上了面前热闹的大街。这大街与凡间的还有所不同,脚下铺地的不是青砖而是贝壳,两旁屋舍的屋顶不是灰瓦而是砗磲。一路沿着主街看路人一个个笑容满面的,夫妻二人猜想着他们这是被提溜到了什么时候。
才在一街边小店坐下,就听旁边桌子有人在高谈阔论:“紫光夫人还真是神仙下凡呀!”
“可不,紫光夫人以先天阴气化生,神仙的时候在玄明真净天修行玄灵妙道,那是侍奉元始天尊的,盖因我王广施德政,感动上天,才降下天女与我周御国为后。”
此时小二给正给不染他们上了菜,有人笑道:“吹吧,你们就。”
先时在那夸夸其谈的梗着脖子道:“这哪是我吹的,王后一胎生九子,不假吧?疼了九天九夜不假吧,然后坐入莲花池中,一下子诞下九个孩子不假吧?再说了,当年王后降生之时,可是紫光漫天的!这是神迹……”
不染听到此处,恍然道:“是师傅啊。”
旁的人争辩道:“这是不假,可那是因为王上请到了两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再说了,谁知二十年前的紫光是真是假,你亲眼看见了?”
“嘿,你这人……”
眼看着一旁的客人要打起来了,店老板忙上前劝和,独润玉同不染心事重重,润玉向那店小二打听道:“不知那两位大夫是从何处请来的?”
店小二笑道:“这我如何会知,只知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好似还是王后的旧相识。”
不染与润玉对视一眼,又问:“可否具体些?”
“那说来话长了,自王后临盆之日起,王上就广贴告示延请名医,连帮外的都请来了,可名医是来了不少,但王后肚子太大,谁都不敢冒险,只是听说,忽有一日,有一男一女突然就出现在了王后的寝宫里,王后那时已昏迷了三天三夜,那女大夫一进门就连连唤王后名字,在王后身边做法了一日一夜,王后就醒了,然后那男大夫就命人将王后挪进了莲花池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术,一日之内,九个小王子就相继出生了。”
“怎么会是秘术,那是神仙施法,”先要打起来的人没打起来,反而又开始反驳起店小二的话了“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那女大夫做法,她当时搂着王后,对虚空里接连唤道‘你快回来吧’,王后就醒了!”
不染和润玉明白了点什么,问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自然在宫里,听说已被王上封为国师了。”
“若是没猜错,那对男女神医应该就是大帝姬和擎城王了。”不染同润玉早已离开了那小店,坐在城外的海滩上,润玉低声分析,不染却扣着地上沙子默默无语,润玉不晓得不染是因何触动了,变得不怎么高兴,他正欲说些什么,就听不染道:“不浊曾经说过,师傅是在她搬入天宫后由元始天尊亲赠的仙侍,因为乖巧听话所以颇得宠爱。”
“那她如何会下凡?”
“是因为不浊自己私自下凡去不周山祭奠盘古大帝,又机缘巧合地长出了肉身,她是心腹又替不浊下凡打了掩护,因此被安了个护主不利的罪名,被我父亲母亲贬下界的。”
润玉哦了声看不染依旧提不起精神,联想着前因后果,发觉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不染情绪的,条件反射地生出些紧张,忙揽过不染的肩膀问她“不染,是不是还有什么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不染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不周山要倒了。”
润玉直觉这不是关键,不周山倒了,还有女娲补天撑天,不染也才会出生,可看不染表情,她在意的应该不是不周山,“还有呢?”
不染神游远方的眼神终于收回,她有些无能为力地看向润玉道:“师傅和九皇要被活活烧死了。”
是时,一声尖锐的乌啼划破长空,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忽然闯入湛蓝的海天相接处,瞬间破坏掉了眼前安宁的色彩,那乌鸦似从极远处飞来,飞得有些慢,由远及近,飞过二人头顶,穿越街巷直飞入那城中最巍峨的高墙,一路越过绿数红花,如入无人之境,直至落到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相清俊,气质出尘,着一身华裳,悠闲地负手而立,只是当他抬起低垂的双眼看向停在肩头的乌鸦时,细长的丹凤眼里泄出一丝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阴气,冷如极北之地的冰下深潭,只一眼便冻得那乌鸦无端浑身发抖双脚发麻,连连后退数步,一爪踏空,万幸它还记得自己是只鸟,翅膀也尚未冻僵,还晓得要飞,只是慌乱间差点忘了如何飞,快要砸地上时才将将拖着自己瘦弱的鸟身呼哧呼哧地飞到主人近前,却是再不敢靠近那肩膀半寸。
那人嘴角微讽,再不看那弱鸟,只侧过头看向面前灿阳里姹紫嫣红的花园,却正是年轻的秦紫琅,他双眼黑如深渊,寂静幽深散发着致命的黑暗吸引,他皱眉看了眼天,“深潭”里闪过一丝厌恶,问道:“如何了?”
乌鸦应是才修成的精怪,人话尚不太利索,“主人,如您所料,共//工已经和祝//融打起来了。”
秦紫琅上前一步,抬起手来,手指细长放大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不知是要掐灭头顶耀眼的日光或只是遮挡,无甚上心地问道:“战况如何?”
“各有胜负。”
“共//工是个暴脾气的傻子,稍加调拨就能掀起战端……”阳光穿过手指射入眼底,秦紫琅厌烦地眯起眼睛,方才些许尽在掌握的喜悦荡然无存,一片嫩绿的树叶飘到他的手上,他烦躁地收手退后,躲入屋檐下的阴影中,斜睨着外面阳光下笼罩的一切生机盎然,淡淡道:“还差点火候,得让这天下再乱点,乱久点,乱到那些天上的人无暇他顾才好。”
“请主人示下。”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秦紫琅转身看向正从走廊尽头走来的明媚少女,深渊似的眼一下子亮的发光,他一边挥手示意,一边低声吩咐“叫我们的人秘密传信给共//工,就说不//周山处有神龙,可助他力挽狂澜。”
“是。”乌鸦扇扇翅膀飞走了。
不浊像只活泼的兔子一蹦一跳地扑进秦紫琅怀里,撒娇道:“阿琅!阿琅!我方才又做噩梦了,梦见他们又把我抓回去了,我怎么反
抗他们都没用,我方才醒来又看不到你,我都急哭了。”
秦紫琅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的揶揄道:“你没把你家阿斗的寝宫哭塌了?”
“没,你说我的眼泪是好东西,我就把眼泪都收起来了,”这般说着,不浊拿出一只荷包递给秦紫琅,“我都装在里面了,你收好,这眼泪看起来这么小,没想到里面乾坤这么大,万一以后我被抓回去了,我们可以在眼泪里面见面……”
秦紫琅拿着已颇有分量的荷包,听着不浊如是说着,叹口气将不浊一把搂进怀里,心疼道:“我保证,我能想到办法让我们永远在一起,让他们再没办法将我们分开。”
眼见着不浊又要哭,秦紫琅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怎么舍得来看我了,那九个小不点不好玩了?”
不浊不好意思地扯着秦紫琅的袖子笑,道:“人家才没忘了你呢,倒是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
“我好像和你说了我要去采药吧。”秦紫琅笑着弹了下不浊的额头,“小没良心的,重友轻色。”
“才不是!”不浊梗着脖子争辩道:“方才陪阿斗说了好多话,我们还说到你呢,阿斗可谢谢你了,救了我不说,还救了她,还救了差点要被生殉的一千个奴隶。”
“奴隶而已,她又何必谢。”
“奴隶也是人。”不浊辩驳着又叹气道:“凡人对神鬼有着太多的敬畏,干什么都要祭祀,凡祭祀就要有献祭,还总拿活人来祭,这种虔诚太过血腥残忍,这种风气阿斗一直在努力改变,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
“夏虫岂可语冰。他们只是凡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里的蝼蚁,蝼蚁们想怎么活、该怎么活你个神仙也想管?你忘了这群愚蠢的蝼蚁曾经还想烧死你……”
“方才还想夸你聪明机敏有见识,竟还如此小心眼和凡人一般见识,真怀疑你是如何修炼成地仙的。他们以前茹毛饮血,现在有语言文字,再过个几百年,他们定会创造出更发达的文明,这都是一步步成长积累得来的……”
不浊还在碎碎念,秦紫琅有些模糊的记忆深处传来恶魔的笑声“你想要娶天上的神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你既为神仙不喜,那就做鬼吧,让他们怕极了你!”“你先想法将自己的身体烧成灰,我会把你的三魂七魄剁碎了重新拼接,将你做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神鬼……”“代价嘛,你得把黄帝欠我的一样一样替我讨回来!”
“阿琅!”
秦紫琅回过神,看着有些担心的不浊,笑着搂着她往回走,两人边走边说话,余留秦紫琅方才站立处一片枯死成灰的树叶……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没修炼的,只是心里抱着想再见你一面的心思,死后魂灵不灭,游走世间,机缘巧合遇见了蚩尤的阴兵,修成了恶鬼。”
“你骗人,鬼才不敢白天出现呢!”
“我没骗你,真有这种鬼。”
“那是什么鬼?”
“爱哭鬼。”
“爱哭鬼?”说话的人喃喃念叨几遍,等终于反应过来时,气得跳起来打人:“你才爱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