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下西楼》年少好酒

12、第 12 章

　　''真是个好地方。''且末微眯着双眼，深吸一口气，打开其他的感官去感受这山间的灵气。
　　鲤伴特地放缓步子，好给她充分的时间整理衣衫，果然等他到时，屋顶上已有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鲤伴飞身坐到她旁边，且末将后背倚在他身侧，从怀里掏出竹箫。
　　''竟然还能趁机把箫拿回去，看来之前是故意投怀送抱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多揽一会儿。''
　　刚才当然是个意外，并且她在还未跌进他怀里时就迅速反应过来，虽然是有机会躲开，但是...好吧就当是为了拿回竹箫才未躲开的。
　　''初见你时，还是一副面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姿态，怎么如今变得这般油腔滑调，花里花肠了。''且末故作羞恼地拿手肘戳一下他的胸膛，低声浅笑。
　　''且末姑娘教训的是，鲤伴失礼失礼。''鲤伴煞有其事地回道，语气里却掩盖不了玩味儿。
　　伴着箫声响起，树林里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各路山妖野兽受箫声吸引都盘踞了过来，但是又不敢现身，只得在灌木丛，树冠中躲着偷听。夜,正是最暗的时候,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白雾在轻柔月光的照耀下,便染成了微黄色。
　　正听的入迷时，曲子突然停了下来，小妖们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她，受了惊四处逃窜开，林子里一片窸窸窣窣。
　　''随我去个地方可好？''且末起身，一头墨色及腰与凌乱的发带在风中飞舞。
　　''好。''不假思索，鲤伴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回道。
　　黑色身影跟随在白色身影之后，在山林间穿梭，偶有鸟儿惊起，偶有小妖逃窜，中岭的夜晚难得这般热闹了一次。
　　下中岭不久后，鲤伴便知道且末要去哪儿了，这分明就是桃花坞的方向，十里开外就闻着那梅子酒的味道了。且末步子越来越快，巴不得化回原型赶到那里。鲤伴跟在身后，无奈地笑了笑，黑眸里充满了柔情。
　　''呦，姑娘你可总算来了，前两日的酒你没来取，芸娘我都给你留着呢！''暴露而紧身的红衣包裹着臃肿的身材，一步一撵间透露着妩媚和诱惑，逐渐衰老的脸上脂重粉厚，浓妆艳抹尽显谄媚，眼神狡猾又奸诈一看就是商人作派。
　　桃花坞的掌柜芸娘本拿着红帕子正热情地抚着且末的手，突然眼睛一亮，放下她的手就朝她身后走去。
　　''啧啧啧，姑娘你可真是好本事，连大名鼎鼎的总督大人都给你请到咱们桃花坞了，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啊！大人不仅本事了得，还生得这般俊俏模样，可让我们这些小妖们羡慕得紧啊！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一手拿起红帕子挡住自己奸笑的嘴，一手又想往鲤伴胸口拍去。
　　鲤伴一个瞬移闪开，慢慢启唇：''滚。''听不出任何怒气和波澜，却似有一股灵力令人胆战了一下。鲤伴连眼神都不想放在芸娘身上一刻，芸娘笑声停了一下，瞬间又用一阵假笑掩饰这尴尬。哼，装什么清高，我芸娘在这世间修行快千年，什么人物没见过，这德性还真给自己脸了。她自知在鲤伴这儿讨不到趣儿，扭着腰又向且末靠去。
　　''姑娘还是老位置吧，小的们，二楼雅间给两位把酒备上。''
　　''麻烦芸娘了。''且末向芸娘点头示意，微微一笑，又从袖口掏出一颗定风珠放在她手心。芸娘满意地将珠子塞到怀里，嘴角难掩得意的笑。
　　桃花坞一层都是来喝酒划拳的或人或妖或神，各组各路各方的都有，烟火气浓，热闹非凡。在这里大家不分恩怨情仇，即使是对家敌人也能在一张桌上喝酒寻欢，出了门再各自厮杀。这是桃花坞一向的规矩，来此只为寻欢不为买醉，桌上只有情义没有刀剑。二层则是专门给一些不喜热闹或者谈论要事的贵客准备的，自是清净幽雅了许多，与楼下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雅间的环境倒是不赖，点着香炉，放着古琴，还有书法棋盘等一系列消遣玩物。窗户边摆着软榻，榻上有一组案几，酒具就摆在上面。
　　''定风珠不是你们北清组的家宝吗，就这般拱手让人了？''看着且末走向软榻，鲤伴关上身后的门，也向那儿走去。
　　''定风珠说是家宝，其实不过是我们平日练气修灵的产物而已，对我们来说并不稀奇，能拿来换这桃花坞千金难求的美酒倒是我捡了便宜。''一边说着，一边斟上了酒，先挪一杯放在鲤伴面前，又举起自己这杯在手里转着，也不着急喝下。
　　''说来，芸娘对我还有救命之恩，你自不必卖我面子，却也别太过给她难堪。''
　　且末想起刚才鲤伴厌恶的样子，周身泛着难以察觉的杀气，这和对她的态度一比简直像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过倒是和初遇时的鲤伴一样。看来他对外人一向如此，只是她有幸能看到面具背后的另一个鲤伴。思及此，心头不免一暖，眼底也更温柔了些。
　　''一只老狐狸带着一帮猼訑能将这酒楼办的如此风声水起，定是有过人之处。只是那眼底的奸诈市侩令我好生厌恶。''鲤伴微微抿了一口酒，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你一直隐于中岭，自然不知这世道的肮脏污秽会将我们逼成什么样。''酒在酒杯中转了又转，转了又转，仍然没有被饮下。且末放下酒杯，倚着身后的软榻望向窗外......今日好像是初六日，惊蛰。

　　桃花坞初建时，她才刚刚修炼回人形，怀着父亲之死，家组被灭的满腔的仇意和愤怒，她丧失理智，不分青红皂白地四处滥杀屠门，手上沾满了鲜血。因此也树下了一帮仇敌，整日寻她索命。

　　她仍记得，那日是初六，惊蛰，是父亲的忌日。在桃花坞附近的林子里，她中了仇家的埋伏，不得已化回风身才侥幸逃脱，保住性命。可还是重伤晕厥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在桃花坞里修养了三天三夜了。是芸娘捡回了她，可当时她还是一只满身戾气的惊弓之鸟，在世间道上摸爬滚打，受尽欺压凌辱，靠着怨念恨意修炼灵力，强大到没人可以再欺压她，但除了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甚至几十年来从不开口说话。所以一旦恢复了意识，她便逃走了，可灵力尚未恢复，纵然强撑着跑出去，还是再次晕倒在林子里。
　　这回是店里的一只猼訑把她带回桃花坞，她不说话不让人接近，芸娘也不逼她，每日还是好心照料着。她知道像这种商人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自己承了她的救命之恩，自然是要还的。
　　她不告而别，芸娘也没去寻她。
　　十日后，且末满身血污，带着十几辆马车的财宝出现在桃花坞前，手里还提着一只狸猫的首级。
　　次日，有消息传来，号称家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犬妖，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杀，宝物尽失......一直和桃花坞作对的醉梦阁的掌柜据说被发现没了脑袋死在了床上......
　　且末仍是没说一句话，将脑袋丢在地上，带着一身血腥气便走了。而后，在心里寒意难却，孤独至极时，她便常常来此喝酒，芸娘就像招待其他客人一样地招待她，不问长短不问冷暖，也不求她来历姓名。
　　只是这桃花坞的梅子酒从此只为她一人酿制......
　　当然这些且末并不知晓，就像芸娘也不知晓那天且末身负重伤扔下首级，转身离去时，低声轻轻说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