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长安》方酌酒

35、第 35 章

　　夜色已经越来越深，夏夜的雨总是来得迅雷不及，稀里哗啦的大水拍打下来冲打在街边,水珠顺着箬笠边沿坠落成不断的丝线，一股又一股打在冷光泛泛的刀背上，浇得人遍体生凉......
　　街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群人，披着蓑衣伫立在客栈门前，渐渐呈现夹击围困之势，进无路，出无门，将一方小小客栈牢牢困住。
　　夜色太黑，街上灯火惶惶，唯有闪电劈打下来的片刻能稍微见些事物。
　　街头零星躺着些黑衣蒙面的刺客，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看打扮，想来是收到支援信号赶来的另一批杀手，只是不知何因，变故陡生，竟悉数被灭。
　　商陆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客栈二楼的窗边，透过窗户缝隙，冷眼瞧着黑夜里那些鬼魅不分的影子。
　　人群之中，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立在众人前方，其余数人则分立两侧，围立在客栈门前。
　　一行人手里紧握着别在腰间的武器，似乎准备随时冲进这一方小小的客栈。
　　只待一声令下。
　　风起，雨水顺着窗户飘了进来，商陆摸着有些微润的长发，紧闭的嘴角和皱起的眉峰，使得这个整日吊儿郎当的家伙，看起来似乎正经了许多。
　　商陆侧目，对方一时未有动作，倒让他有些分不清是敌还是友，不过看这横刀立枪的架子，是敌的可能性，大得多得多。
　　友倒也罢了，煮一壶好久温上，好茶倒上。
　　若是敌，商陆摸了摸腰间一直别着的深色小木盒，里面小宠物们好久没有出来放风了，倒应该很欢喜.....
　　商陆盯着窗外，思索着要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局势。
　　此时，长街一处角落里陡然亮起两盏灯火，一辆马车上缓缓走下一个人来，引路的灯笼被领在人腿跟前，残烛在雨中一晃一晃的，像是两只风烛残年的萤火虫。
　　原本四周漆黑一片，居然亮起了灯火，明晃晃的不由得引起了商陆的注意。
　　商陆定睛一瞧，果见这灯笼后头，还跟了两个比夜色更为深沉的影子。
　　本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商陆摸了摸腰间的银针，戒备地盯着那人群中，被人撑着伞护在雨具下，缓缓出现在街口的人影。
　　只见那人身形高挑，走路沉稳如风，一身劲力却又自带一股文雅的气场。
　　待那人走得近了些，便立在众人前头停下，那人身后的一干人等见他来了，竟然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商陆猜测，想来这人便是这群人的头儿。
　　呸，咋这做作。
　　商陆在楼上敲了敲栏杆，示意众人看向门外。
　　顾南卿早瞧见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沈系道前边儿，像个身形高大的实体肉盾，将原本就有些矮他一个个头的沈系道挡了个密不透风。
　　沈系道推了推他，示意顾南卿不必如此，该来的躲不掉而已。
　　顾南卿却是纹丝不动，将手背于身后，竖起了食指，在沈系道眼前晃了晃。
　　沈系道见状有些无奈，他心知顾南卿是有心护着他，有些感动，却更多愧疚的歉意。
　　他把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无端牵扯进他原本黑暗无光的人生里。
　　可是一想到顾南卿总是哀切地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沈系道心头便无端地一痛。
　　沈系道浅浅地深呼吸，才稳住了那钻心而来的难受，只见他慢慢地伸手，也伸出食指，像是在拉钩盖印一般，在顾南卿手指头上戳了两戳，像是在一张无形的契约书上，按上了甲方的手印。
　　沈系道看着顾南卿的背影鼻子有些发酸，拒绝有什么用呢，这个傻子，还是会想法设法站到自己面前的吧，那么，自己能不能有一次，回应的权利？
　　是有的吧......
　　顾南卿在戒备之余，竟然得到身后之人的回应，他终于回头看向沈系道，恰巧沈系道也抬头看他。
　　顾南卿舒朗一笑，拉起沈系道的手，又戳了回去，像是在契约书上，写上了乙方的名字。
　　沈系道看着眼前人写进眼底的笑意，有些愣了愣，突觉耳朵一热，便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众人盯着门外，只见门前那人一手横于腹前，一手垂立于侧，像极了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总是那惯文质彬彬的样子。只不过此人的给人的感觉，却与身上的气质丝毫不符。
　　那人身后一双双如虎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客栈门口，那目光似乎直接穿过了顾南卿的身躯，直直打向顾南卿身后的人。
　　这目光太过尖锐，刺得顾南卿心里一紧，下意识便将沈系道往身后护得更深了一些。
　　黑夜笼罩下，顾南卿有些看不清伞下那人的神态，在雨水的浇灌下，伴着明灭闪动的烛火，顾南卿将人护在身后，只觉得今夜格外寒意深深。
　　顾南卿越过那人向后瞧去，只见那人身后的影子恭恭敬敬地抱着一把双刃剑，复古的刀柄下刻着繁杂的云纹。
　　眼神利索些，便能看见刀柄正反两面都有一个鎏金渡成的首字。
　　字体剑拔弩张，遒劲飞扬，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剑意，一如麒麟嘶吼，又如蟠龙怒目，倒是和那人身上的气场如出一辙......
　　倘若有人稍微有点见识，自然知晓，这把剑乃是上礼沈家的蝶文剑。
　　而有资格拥有这把剑的人，毫无疑问，自当是上礼沈家的一把手，如今东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家家主，沈天一。
　　传闻沈天一习得一身诡异的蝶文剑法，在短短八年时间里便鏊首整个东云，将小小的一个铸剑师之家，摇身一变，变成为了东云国第一剑士之府门。
　　传言东云国人擅武，自古便是以武立国，而所谓武家门派常使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把式，在东云国的门第家阀中，向来是各有涉猎却也自成一门。
　　东云国国人自小习武，因此东云国又上有三十二宗门，下有六十三剑派，叫不出名字的大小家族更是数不胜数。
　　上礼乃是东云国国都所在，而上礼沈家，更是近几年来江湖盛传的东云国一等一的剑客之家。
　　寻常人都知道，名望财富权利，普通人向往的一切，在东云国，都是只有靠实力才打得出来的东西。
　　据说沈天一掌握家权以后，在不出两年的时间里，沈家在江湖上势力与声望与日俱增。
　　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渐渐地，在以武立国的东云，顺理成章，成为了东云国六十三剑派之首。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沈天一是经过东云国国主亲自接见册封，是经过皇族认证，在东云国的地位，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沈天一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已然是东云国傲视群雄的枭首人物。
　　细想此人的武学造诣和修习天赋，足以让任何意欲与之为敌的人退避三舍。
　　商陆从二楼走廊一跃而下，将看到的情形与众人一说分明。
　　这一路上，顾南卿在沈系道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处理掉了多少尾巴，这一方客栈虽小，但倘若过了这客栈，顾家安排的近卫也就快到了，那些宵小之辈要想下手就难了。
　　因此，顾南卿早就料到今夜会有一战。住进客栈之后，便让一行人早做准备。
　　只不过令顾南卿没有想到的是，这出现在此处的人马当中，竟然会有东云国如此重要一个人物。
　　暂时抛开别的不说，偏说此人的身份，确实不可能出现在东云国国境边缘，一方小小的客栈里。
　　究其缘由，倒是让顾南卿有些好奇。
　　顾南卿唤来顾言到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见顾言点了点头，继而转身走到了商陆身旁，夜低身耳语了几句，只见商陆疑惑地抬头看向顾南倾，顾南卿点了点头，商陆便带着顾言和小乞丐回到了客栈厢房，回去之前，商陆甚至把客栈大门也给关上了。
　　沈系道不解，看向顾南倾，道：“你打算做什么？”
　　顾南倾回身，单手握住沈系道因雨夜而变得冰凉的手，道：“手有些凉。”
　　沈系道目光些许压抑，他看了看两个人彼此牵着的手，掌心传来真实而温暖的触感，像是疲于奔命了很久的人突然喝到一口热汤，是那种温暖美好到让人想永远拥有的温度。
　　沈系道感受着对方掌心的细细纹路，他知道，这双手，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着盼着，又默默护着他走了多少年，才走到他身边。
　　他想握住，很想很想。
　　沈系道不再去想今夜会发生的事，心下做了决定，他回握住顾南倾的手，缓缓一笑，道：“是有点儿冷，这双手，你可要握紧了。”
　　顾南卿一愣，随即将手里的珍宝护得更紧，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沈系道的眼底，却犹如深海微澜。
　　顾南倾道：“当然会，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