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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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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风吹了过来,有些暖,大晴天的,阳光就这么直直地从细碎的碧野罅隙间穿透下来,照得人神清气爽。
一声怒喝在天空中炸开,敲碎了山林间的宁静。
“司钥你要再敢偷吃,我就把你嘴巴从你脑袋上卸下来烤!”顾南卿一手捏着一根随时会断掉的枯柴枝,一手叉腰,冲着司钥吼道。
只见顾南卿顶着脏兮兮的一张脸,脚旁边是一堆柴火,引火的火折子早被顾南卿扔进柴堆里殉葬了。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堆柴火雷打不动地冒着浓烟,就连百试不爽的打火神器——火折子,都宣告作战失败,在顾南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带领下,与袅袅浓烟同归于尽。
滚滚烟雾随风直上九万里,跟着风漫山遍野的飘荡,将顾南卿团团围住,浓烟漫天,可就是点不着火。
呼吸间卡进喉咙的尘烟呛得顾南卿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眶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手上都是烟尘熏出来的味道,越擦眼泪反而越多,原本一张俊朗的脸已经完全糟糕得不成样子。
顾南卿百忙之中一回头,却发现私钥正一脸享受地吃着大餐,那是一份用桐树叶子包裹起来的野鸡肉。
野鸡肉不多,但是色泽明亮,肉质红润,是林子里土生土长出来的上等好货。
这野味本就常年长在荒林,遇见危险的次数比遇见顾南倾的次数不知道高了多少,早就练就了一身逃命的飞毛腿,一遁起来就没影儿了。
奈何顾南卿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加上司钥又会辩味识物,一人一蛇愣是锲而不舍追了十里地,又在荆棘笼子里滚了好几遭,好不容易才逮着。
想他堂堂金樽玉石的大少爷,搁这野林子里狼狈又费了吧唧拔了半天毛才得到的野鸡肉,你丫在哪儿吃得倒是挺欢快啊!
此刻的顾南卿心里那叫一个不忿!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就差成精化为人形的小司钥完全抓住了顾南卿的心理,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最好欺负了。
司钥端着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就这么在顾南卿面前大吃大嚼着。
司钥坚信,顾南卿这个家伙嘴上嚷嚷得厉害,可是并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
这样一想,小家伙仰着细长的脖子叼起一块肉含在嘴里,砸吧砸吧两下,彻底吞了下去。
末了还挑衅似的看了顾南倾一眼,吐吐信子,一脸意犹未尽,低头从荷叶包上又叼起一块。
顾南卿一瞧司钥这样儿,顿时火气三丈,更不乐意了。
姥姥的,累死累活滚了一身刺儿不说,火还点不着,我搁这儿费拉八筋的折腾,你丫还敢偷吃肉。
死定了你!
顾南卿也不管脚底下那堆试图谋杀他的柴火了,趁着司钥完全沉浸在大快朵颐的美好中时,蹑手蹑脚悄步靠了过去。
无视我是吧?吃我的肉是吧?挑衅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的司钥,正在企图叼起早就看中的另一块美味,不料,美味还没碰到嘴巴,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司钥歪着蛇身,翘首一看,自己的尾巴就这么被人攥在了手心里。
人家是大意失荆州,自己这一大意,是蛇身蛇命蛇名声都失去了啊!
修长的蛇身子在空中抖落开来,司钥被某人攥在掌心里忿恨地扭曲盘弄着。
司钥挣扎着弯成一条曲线,又扭做一块麻花,再拉长成一条直线......齐天大圣的七十二般变化被司钥耍开了的折腾,企图把蛇尾从拎着自己的那只魔爪里挣脱出来。
“嘶嘶......”挣脱无望的司钥吐着信子求饶。
顾南卿跟没听见似得,将司钥的尾巴在自己里绕了一圈,以便拎得更稳当些。
司钥彻底放弃了挣扎,顾南卿食指弯曲,不停地在司钥的小脑袋瓜子上施虐,边敲边煞有其事地教育道,“叫你偷吃,栽在我手里了吧?还敢偷吃么?还敢不敢了?”
此时的司钥心里早已经憋屈成了一整片芦苇草,刷刷的炸开了花,见求饶没用果断改变策略换成了威胁。
身子悬在空中的小司钥把瞳孔眯成一道狭促的光,危险地盯着眼前的这个讨厌的猎物,嘴里的信子加快频率开始嘶嘶地吐着,不停发出生气的信号,对着顾南卿张开大嘴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一副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毒死你的架势,凶神恶煞得很。
司钥清楚顾南卿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顾南卿何尝不清楚司钥的!
虽然平日里瞧惯了司钥仗着沈系道庇佑时那副狐假虎威的气势,顾南倾却还是被司钥一本正经吓人的样子给逗乐了。脸上却还是十分宝相庄严,顾南倾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手上干净地一抖落,直接将试图再次挣扎的司钥抻成了一条长木棍。
顾南卿眯着眼睛,恶狠狠地扬言道:“好你个坏司钥,偷吃了我的肉,胆大包天,还敢威胁我?”
被顾南卿这么一抖落,血盆大口瞬间失了气势,焉不耷拉的司钥就这么被提溜在空气里荡来荡去。
司钥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顾南卿看了一眼还在冒着浓烟的柴火堆,眼睛贼兮兮的半眯了起来,一手拎着司钥,一手叉腰望向远处,似是在思考是要把司钥直接剥皮油炸,还是架在火上烤了算了......
顾南倾“嘿嘿”一笑,计上心头。
那笑声太过不怀好意,从头顶凉飕飕的传来,司钥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大事不妙......
“烟熏烤蛇了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美味,天然烟熏咯。”
顾南卿学么着街市上的小贩吆喝,肆无忌惮的放肆笑声就这样在林间飘荡,包裹了住了整个午日的阳光。笑声就这么没有丝毫阻碍的穿透阳光,穿透风声,穿透进沈系道那副好似冰封千年的耳朵里。
当顾南卿的笑声就这么直愣愣传进沈系道耳朵的那一刻,沈系道正在树上眯着眼打盹,沈系道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后,他的冰封世界,已经是刹那间有了山崩地裂之势。
他没料到的是,穿透耳膜的这阵笑语肆然,会是萦绕一生的山雨欲来。
这笑声熙熙攘攘,敲碎了他日以继夜累积的孤冷城堡,成了庇佑他往后一生的漫长风光。
到了夜里最好的时候,月亮将圆未圆的脸从树梢里打量着人间长河灯火,窥探着漫天的繁星和一地的虫鸣蛙鸣。
被顾南卿折腾了大半天的司钥十分疲累,一颗蛇心成了喂养麻雀的碎米渣滓。
司钥在屋外面的葡萄架子上打着盹儿养精蓄锐,决心和顾南倾这个狠心的家伙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沈系道。”在院子里乘凉的顾南卿唤了一声屋里的人。
沈系道正在临摹一副山水画,闻言搁下笔,从屋内窗口探出个头,问道:“何事?”
顾南卿露齿一笑,举了举手里装着烤肉的盘子,朗声道:“有酒么?”
沈系道思虑了片刻,淡淡回答道:“有。”
顾南卿来了这山上也有些日子了,整日里看沈系道雕雕刻刻,写写画画,却从未见过沈系道喝酒,原以为是没有的,刚刚就那么随口一问,没想到沈系道真的存着有。
一听说有酒,顾南倾当即来了兴致,从院子里的竹桌子上跳下来,跑着来到沈系道身边,隔着窗棂,讨好地问道:“你出来可以么?别画了,你拿上酒,我拿上烤肉,漫漫长夜,当饮一大白才是!对了!还有棋盘!”
沈系道看看桌上已经临摹好的话,又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知是时日尚早,还是夜色动人,平日里简言少语的沈系道点点头,道:“好。”
片刻后,沈系道端出了一方木质棋盘,和两幅装着黑白子的明黄旗盒,放在了石桌旁。转身又回了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长竹筒,和两个竹制酒杯,走到顾南卿对面坐了下来。
顾南卿兴奋地催促道:“快快快,”,一边接过沈系道手里的东西,往面前的竹杯里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沈系道,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
顾南卿端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一种不是很浓烈却无比清香的味道在鼻尖处潆绕开来。像是花香,又像是竹香味,带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味道,沁人心脾,甘洌可人。
顾南卿凑近杯沿,小小抿了一口,初尝酸辣,细品片刻,竟是满口的清甜与甘霖。
顾南倾瞪大了眼睛,欣喜地道:“这是什么酒?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我以前怎么没喝过?”顾南卿讶异地打量着手中的酒,闻了闻,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系道像是听到了极为奇怪的事情,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酒杯,道:“名字?”
顾南倾哈了一口酒气,道:“对啊,名字,既然它是酒,总得有名字吧,像是什么女儿红啊,状元红啊,六月雪啊什么的,都是有名的好酒呢。”
顾南卿如数家珍地报着酒名,偏头一笑,打趣道:“这样好的酒居然没有名字,沈系道你这是在亵渎天物你知道吗。”
沈系道轻尝一口,确实回甘源源,对于顾南倾的话倒是不置可否,只淡淡然地道:“没有,没想过。”
顾南倾家里管的严,平日饮酒少,刚刚竹筒里的酒不知不觉竟已经被他喝了小半。
顾南倾已有点点微醉,红着一双耳朵,眼神迷离地道:“没有?没想过?”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一惊一乍地道:“哎!这酒不是买的啊?”顾南卿瞪大了眼睛,又道:“莫非...是你酿的?”
沈系道对于顾南卿这种醉酒后直白而热烈的盯人目光有些不适应,半晌才道:“是。”
顾南卿长长哇了一声表示惊讶,挠挠后脑勺傻笑道:“嘿嘿,你真厉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棋盘上落子,随即顾南卿似是无比惋惜地道:“除了这烤山鸡,今天本来是应该有一顿美味烟熏烤蛇的,刚好下酒。”
说完还十分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拿眼睛睨了一下缠绕在葡萄枝上的小司钥。
原本打着瞌睡的小司钥闻言脑袋刷地抬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顾南卿,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南卿对于司钥的反应很是满意,对着司钥龇牙一笑,满当当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让司钥恨不得直接活吞了他。
棋子闲落间,顾南卿已经又连着喝了好几杯,眼珠控制不住地有些打转。
顾南卿看着面前的沈系道,只觉得有些模糊和朦胧,像是在梦里又不像是梦里,他伸出手抓了抓,没抓住。
沈系道手心攥着一枚白子,在手心里不住地翻面,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落下。
顾南卿酒醉地抓了一把黑子在手,嘴里嘟嘟囔囔,声音不大,沈系道却听得很清楚。
顾南卿道:“沈系道你知道么,我原本不是中州人,我爹娘也不是,我是在南国出生的,南国你知道么?离中州不远的。”
顾南卿打了个酒嗝,歇息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想回南国,你知道么?南国有一处地方,叫做望生湖,每到四五月光景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鸢尾就在湖岸上盛开,风一吹,可好看了。”
手中的棋子落了满地,顾南卿揉了揉脑袋,撑手抵住头,缓了缓袭上眉心的醉意。
“我怎么觉着有点晕晕的啊?”顾南卿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将沈系道看得清楚一些。
脑袋都晃累了,可是沈系道依然离自己好远。
见摇头没有用,顾南卿手脚并用地攀上桌子,半跪在石凳上俯压着棋盘,试图将沈系道看了个清楚。
顾南卿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一笑,看着沈系道装满日月的眼睛,说道:“你酿的酒,真不错,嘿嘿,和味至轩的醉生,有得一拼。我小时候,趁我爹不在家,去偷偷喝过一次,但因为从未饮酒,酒力浅薄,一不小心便喝多了,醉了就直接倒在我爹书房大门口,后来被我娘瞧见了,罚跪了一夜的祠堂,第二天我爹回来了,知道了此事,又被我爹带去虎营好一通教训,罚完军令,还让我和其他士兵对打,被打个鼻青脸肿的我爹也不管我,自那次过后,我便再也不敢喝酒了,嘿嘿......。”
顾南倾偏头打了一个酒嗝,拍拍胸脯道:“以后有时间,等你到南国,我请你酒喝,天底下最好喝的醉生酒。好不好?!”说完看着手里的杯子,又看看沈系道,摇头道:”不对不对,现在它已经不是最好喝的酒了,你酿的这个才是,真好喝,嗝~~”
沈系道看着顾南卿语无伦次的样子,知道他是醉了,但也并未舍得打断顾南倾的醉言醉语。
沈系道很少沾酒,闲来无事才酿酒为乐,偶尔也只是兴起浅酌两杯,并不会贪杯。
之前看顾南卿边讲话边下棋,瞧着挺清醒的,沈系道甚至还有些惊讶于顾南倾的酒量,心想这人酒量竟然当真不错,便也没有太在意顾南倾因酒气上头而绯红的耳朵。
此刻,也不知道是顾南卿不胜酒力,还是沈系道的酒劲道太足。
总之,现在的顾南卿,脸部泛红欲滴,耳朵甚至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说话时含含粘粘,晕晕乎乎,手指不老实地不时戳自己的脸,又时不时,冲着沈系道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大笑颜,瞪着微醉的眼睛,不住地瞧着沈系道看......
却也蛮可爱......
沈系道别开了眼。
“沈系道,”顾南卿拖长尾音,醉醺醺地又喊了面前的人一声。
沈系道想起午间穿透风声飘进耳朵里的笑,回过头,看着顾南卿的样子有些失神。
听到顾南卿唤自己的名字,沈系道脑袋有一瞬间的迟钝,下意识柔声道:“嗯?”
顾南卿看着面前的沈系道只是笑,半天不出声,嘴角张张扬扬扯起一个明朗的笑容。
揉了揉自己的脸,顾南卿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的看着沈系道,一字一顿,像是立誓一般,道:“沈系道,若是来日等到红豆初生的时候,我再回南国之时,定来接你与我一同前往,届时我再亲自为你酿一杯醉生!”
一段醉酒的话,被一个人重复着说给另一个人听,那这醉话就是出自真心的,
不过......
为什么来接我呢?
沈系道定定瞧着顾南倾醉酒的模样,在心里对顾南倾发了问。
夜晚风吹了过来,司钥一看浅浅睡着。
对于此刻的沈系道来说,好像今晚的夜色,似乎有些过于清濯。
月光穿过竹梢,清辉娇俏着照在顾南卿眼睛里,甚至有些过分的明亮。
沈系道有印象的一生里,自己永远就像一个一直在高台上行走的人,人们只是远远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孤注一掷,甚至还会拍手叫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却有一个人从众世人中走出来,靠近自己,抓住自己的手,语气严肃却让人安心地对他说:“危险,下来。”
沈系道沉默半生的世界里,因为一次意外,导致了顾南卿的强行介入。
原本喑哑无声的天平,突然之间,有些猝不及防的失重。
但是对于这样的失重,沈系道并不惧怕,相反的,他对于这样的不寻常,衔生出了一丝好奇。
石桌冰冷,沈系道打横抱起了醉倒在石桌上的顾南卿,怀里的人有些不老实,脑袋不住地动来动去,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舒服的倚靠点。
沈系道看着顾南卿喝醉后的孩童气十足,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一个浅浅弧度。
弧度很浅,却在月光下盛开出一朵白色鸢尾来。
“可以,我等你。”
此话一出,怀里的人蓦然便不动了,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终于舍得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