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之驱马复归来》水_红菱

5、捉鬼青龙寨

　　居住在雄州地界的人莫有不知道青龙寨的，这青龙寨位居青嶂山和龙昌山两山夹峙之中，山中狼牙嵯峨，怪石乱木累卵高矗，山寨口有一块虎皮斑纹石，上写着：青龙寨。这字写的张牙舞爪，跋扈狰狞，也没有什么题跋署名——一望可知，青龙寨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此刻青龙寨寨内一片寂静，寨门紧封，各房各院都点着大大的气死风灯，聚义堂议事厅阶前桌子上更是摆着两枝小孩臂膀粗的蜡烛，将整个大厅照的亮堂堂。近两千山中喽啰从没有见过这种阵势，都预感要有甚么大事，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在聚义厅外，连咳痰也都小心翼翼。一片宁静之中，岳胜端坐在正中的虎皮椅上，侧边有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相陪，孟良焦赞按刀怒目站立两边。

　　“杨将军。”岳胜双手据案，微皱眉头说道：“您的来意小弟自然知晓，不过。。。”他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半响才斟酌着语气道：“兄弟们自由自在惯了，都习惯了这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受不得约束，而且近来山寨中有些事情，实在不便留宿杨将军。现在趁着天色尚未黑透，将军还是早些下山的好。”

　　“哦？”六郎的眉头皱了一下，刚要开口，便听到孟良插言道：“哎呀，大哥，你们这些会识字的人说话就是拐弯抹角，杨六郎，我实话实话了吧，你刚才说的什么让我们投了官家吃粮当兵，兄弟们不感兴趣，他汴梁城被辽人攻破，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干系？我们在此喝酒吃肉自在的很，不稀罕什么皇帝老儿给的一官半职。你和那些朝廷的龌龊官不太一样，我们兄弟对你也有几分好感，原该留你耍些日子，不过我们山寨近日闹鬼，怕你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你若是不怕被鬼捉了去，只管留下来。”

　　“闹鬼？”六郎先是一怔，随即笑了笑，嘴角微微一扬，道：“我杨景虚度了二十春，还从未见到过鬼，不知道这鬼长的什么样子？再说了，各位好汉也是杀人如麻，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难道还怕什么鬼？”

　　“孟二弟！”岳胜瞪了孟良一眼，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这是我们山寨得家务事，本不足为外人道，不过杨将军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指点我兄弟几人。刚才孟二弟说是闹鬼，其实也不对。哎，说起来这事儿竟都是我的不是。”岳胜粗粗地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发生在半个多月前，山下来了一个出家的道士，本来他不过是登门讨一些布施，却一时因言语不和，和被看门的兄弟起了争执。幸亏我及时赶到，不然此道人恐怕性命堪忧。我看他衣衫净被扯破，便送他一套新衣服，还邀他上山盘庚数日，算是赔罪。也不知道山中的兄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他听了去，三天之后，那个道士执意下山，临下山时送了我一副画，那画风倒也平常，不过是什么山水人物之类，可是怪就怪在这幅画上。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日看到这幅画的人算上我在内共有十人，包括我的小厮阿全。可是过了几天之后，全寨上下都找不到了阿全，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心中烦恼，无意中又打开了那幅画，却猛然发现。。。”岳胜说到这里嘴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仿佛正在回想一见极其可怕的事情。

　　六郎不解地望着岳胜，蓦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一阵莫名的恐怖竟使得心悸得卜卜直跳，额前也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他失声说道：“难道失踪的阿全在画中？”

　　“一点不错。”岳胜沙哑着嗓子说道，“当时我不过是无意之中打开画卷，却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看来竟是画卷的右下角竟似凭空多了一个人。那道士的画中本有些人物，有耕田者，有垂钓者，大多悠闲自在，而那个人却张着大嘴，似乎在喊些什么，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那人的面目竟似阿全。从那以后，山寨中共有五名兄弟失踪，都是那天看过那画的人，都毫无例外到了画中；我有心烧了那妖画，却又怕兄弟们真的被那妖画捉了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性命？”

　　“世间竟有这等怪事儿？”六郎仿佛是另一种思路，蹙眉挽首沉吟道：“岳寨主何以一口咬定是妖画所为，不是歹人设计？”

　　“那画平日就锁在我的房中，无人能进。如果不是妖力所为，画卷之中又怎能凭空多出些人来？更有甚者，怪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在前日，全山寨的兄弟十有五六者身上出现莫名的青斑，像是睡眠中被人打了一顿，却又不痛不痒，有人说这是鬼打架；山寨中那个道士居住过的房屋，晚上总是有莫名的敲门声，打开看时却又不见一个人的踪影？杨将军，你觉得这是人力岂能为之的么？”说到这里，岳胜“砰”地一击身前的香案，懊悔的说道：“都是我当日引狼入室，如果不是我。。。”

　　“岳将军，”六郎想了想，问道：“当日看过那画的还有谁？”

　　“还有我们老焦老孟。”一个粗喉咙大嗓子的声音高叫道：“老子才不信这个邪，只管让那劳什子妖画来找老子，老子不怕。”

　　“原来除了岳胜还有孟良焦赞。”六郎一边听着一边心下暗自惦辍，鬼神之说自己从来不信，可是这事儿的确透着几分蹊跷，正想着，就听见岳胜身边那个中年男子细声安慰道：“寨主，您无需自责。就算是当日那道士没有上山，所不定也会用什么别的法子来害我们山寨，眼下叫兄弟们担心的是您和孟二弟，焦三弟。”

　　那人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暗处，直到他开口说话，六郎方才注意到他。

　　“高军师，”岳胜扭头对他笑了笑，说道：“生死修短皆有天命，我不在乎，我只是担心青龙寨上下的兄弟。”

　　“寨主，作为出家人，本应该发愿以身济世，割股医人，剜心饲鹰；遇善缘则募化，遇灾厄则救度。可是那妖道不敢和我们青龙寨真刀真枪的打，只敢背后做这样的手脚，必然走的是邪门歪道。自古邪不压正，小弟请的崂山仙长估计明日可到，到时定要这妖人无处可逃。不过。。。”被称为高军师的那人忽然顿了顿，转身对六郎说道：“杨将军还是不要留在山寨中的好，我们兄弟都没有登科入仕的念头，又怕误伤了将军，还望将军早日下山。”

　　不知道为什么，六郎听着那高军师细细的宛如女子般的声音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却依然爽朗的笑笑，道：“高军师急什么？就算是不为公事，我和你家寨主也算是朋友。昔日潘杨讼的时候，我杨家多亏岳寨主鼎力相助，如今青龙寨有难，我杨景又岂能袖手旁观？这鬼我是帮着捉定了！”
　　夜已经很深了，冷得浸骨的雨星星点点洒落下来，打得窗外水塘里的残荷一片沙沙作响。虽然今日在聚义厅上六郎脸上挂着笑，可是心里并不轻松。自前几日别了黄琼之后，六郎一刻也没有耽搁，快马加鞭直奔青龙寨。勤王之兵远在千里之外，汴梁城如果被围，那就是危在旦夕。空有一身武艺却无一兵一卒的六郎深知要解汴梁之危，决不能仅凭一己之力。早在潘杨讼时，他便留心到了青龙寨的岳胜不同于一般的山大王，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颇通文墨，略懂兵法，更重要的是，当日从言语中间，六郎发现岳胜似乎并不甘心占山为王，记得有次岳胜曾无意中自嘲的说到，自己在青龙寨连找人下盘棋都不找到，那是真正的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于是六郎希望能够凭借这次机会收服岳胜，借兵青龙寨。

　　从今天谈话中听来，似乎这“妖画”要对付的是岳胜，孟良和焦赞，为什么青龙寨四位当家的独独漏了那位高军师？难道是这位军师所为？可是岳胜曾说，这青龙寨的原寨主就是这位高军师，昔日因为他敬慕岳胜的人品武艺，所以将寨主之位让出，如果说他要谋取寨主之位又何须非如此周折？六郎本是个心思极为机敏的人，总觉得这事儿另有蹊跷，却又一时理不出头绪，便索性不想，只等那“妖画”再次作祟时再抓其马脚。

　　可是说来奇怪，一连等了五天，那“妖画”像似知道有人要抓它，所以故意遁了踪迹，整个青龙寨上上下下皆风平浪静，就连专门从崂山来了所谓“仙长”装神弄鬼了大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六郎表面上恬淡自若，心中却暗暗焦急---如此等法，没把“妖画”等到，辽兵就已经攻破汴梁城了。
　　到了第六天早上，六郎刚刚洗漱完毕，就听见青龙寨的喽罗来禀，说自家天波府来人，六郎急忙迎到山寨门口，果见山寨门口站立一人，青衣男装打扮。六郎定神一看，顿时又惊又喜，来人竟是八姐延琪。

　　大概是想遮人耳目，八姐除去了钗环首饰，一身长随打扮。见了六郎，她俏皮地抿嘴一笑，道：“六将军别来无恙？不认得小妹了？”

　　“好了，别闹了！”六郎伸手拍了拍八姐的肩膀，随后急切的问道：“你怎么都来了？京中有变？”
　　一提到汴梁城，八姐立即均敛了笑容，长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六哥，等会儿我再和你细谈。”
　　八姐的住所被安置在青龙寨内一所院落之中，与六郎所住之地不过一墙之隔。这院落栽着几棵槐树，因前几天下了雪，花圃旁堆着的积雪，都被小喽啰们塑成了雪狮子雪人，一带粉墙中间用冬青万年青搭成一座拱门，也没有横额扁联装饰，一漫湿冷的青砖地，然后便是一溜厢房。
　　待八姐被安置妥当，六郎一番询问后方知，眼下京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三天前，辽军前锋大败宋军于高阳关，宋军副都部署王继忠又被俘降辽。辽军士气大胜，接连攻下定州等地，紧急军情急书一夕五至。朝中大臣大多人心惶惶，有主张迁都金陵者，有提议迁都成都者。赵光义一急之下重病在床，只得命令太子监国。太子赵恒不同于马上皇帝的父亲和伯父，本来就无心抗敌，此刻更是惶恐不安。若非八王和寇准坚决主张抵抗辽军，只怕汴梁现在早落在了辽军之手。六郎青龙寨借兵，迟迟没有消息，八王不禁心急如焚，这时八姐延琪毛遂自荐愿意前往青龙寨一探究竟。
　　想这一年多来，六郎随父兄征战沙场，却先败金沙滩后败于陈家谷，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被潘仁美在御前诬告，若不是寇准智胜潘杨讼，六郎几乎送了性命。几经劫难波折横逆，他早是九死一生的人了，敛去那份少年将军的稚嫩和锋芒，变得十分干练老成。眼下听了妹妹这番话，六郎一时没有言语，心里却在掂着分量。正当六郎思量如何尽快说服岳胜之时，就听到有喽啰来请，说寨主岳胜要设宴聚义厅。

　　想那岳胜是个性情严谨，讲究规矩的人,故此番筵宴的格调和一般的山大王请客绝不相同。只见偌大的聚义厅内，四大当家的坐在上首，寨中的头领们分两侧端肃而坐，桌正中间一个大条盘放着一只烤小猪，一脔一块割得方方正正仍旧对成原猪形儿，烤得焦黄的外皮涂着卤油，香得直透心脾勾人口涎。四周每人面前的小桌子上除一海碗焖羊肉，一海碗清炖丸子都是素菜，甚么清妙笋瓜、海哲丝、油炸花生之类，倒也满目琳琅香气四溢。

　　岳胜在大半年前曾在潘杨讼结缘八姐，故向众人稍作引荐后，请六郎携了已换了女装的八姐分座下首，寨中其他小头目和喽啰虽然吃惊于八姐的俏丽，但是慑于岳胜治寨和杨家威名，也不敢多看一眼。
　　“诸位，”岳胜清了一下嗓子朗声说道：“今天请大家前来是为了见证一事。岳胜原本为市井微末之员，蒙原高寨主器重，忝为寨主之位三年。岳胜自从入寨以来，一心和众家兄弟们同生死共甘苦，从未有念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之心，原想和兄弟们就这样逍遥快乐了却一生，却误中妖道的圈套，为了不再多连累寨中兄弟，我岳胜自愿退让寨主之位，请在座的各位见证。”岳胜说罢，拈香在手，行至案前对月鞠躬，然后将香插入沙地，又退后一步，转身坦然望着一脸诧异的山寨众人。

　　短暂的沉默后，山寨众人宛如大梦初醒一般，纷纷七嘴八舌的挽留，
　　“寨主，你不能走。”
　　“寨主，那妖道使妖法本就是要害我们兄弟，您这一走岂不是随了他的心意？”
　　“是啊，大哥，青龙寨不能没有您。”

　　孟良和焦赞干脆卷起了柚子，振臂大呼：“大哥！这青龙寨不太平，您去哪里，我们兄弟就跟着去哪儿。”

　　高军师却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待到众人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才慢悠悠的说道：“岳兄要走，何不听听小弟的一段故事。这故事可是小弟想了好多天才想明白的。话说三四年前，有一个落魄的武秀才，自诩怀才不遇，索性游历四方。这一日他游玩到一座山寨。。。”

　　高军师的故事刚刚开了一个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几个大头目立刻明白了高军师说的武秀才正是当今的青龙寨寨主岳胜，但是都惶惑不解，不知这高军师今日忽提旧事所为何故？六郎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立刻明白了今日青龙寨只怕宴无好宴，于是暗中拉了拉八姐的衣袖，示意如有变故，小心行事。那高军师见厅中众人皆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一扬，继续说道：“这山寨的老寨主过世有五年了，新寨主总觉得自己威信不足以统驭全局，资望也不能服众，希望能有一个文武兼备的人统领山寨。他见了这武秀才后，经过一番交谈顿时心生敬慕之心，觉得这武秀才实在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为了山寨大局，他不顾山寨上元老的反对将这寨主之位让给了他。起初这武秀才感恩于原寨主的知遇之恩，对山寨事物还算上心。可是自从他去了一趟京城，结识了一个官家女子后，此人的心就变了。”

　　“那时，这官家女子时逢家中剧变，他为了这女子家的官司几次出生入死，只希望能打动她的芳心。只可惜造化弄人，这女子早就许配了人家，按说这武秀人本该死了心，可是此人用情太深，哪怕娶不到她，能远远的看一眼，他都心甘情愿。说起来痴情种子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如果此人真是为了佳人容貌憔悴，百结愁肠，就算是落得一个卿卿薄命将来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是”说到这里，高军师有意无意地扫了八姐一眼，语气一转厉声说道：“此人不该装神弄鬼，妄想以这全山寨兄弟的性命作为觐见之礼。”

　　“高军师，明人不说暗话，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孟良呼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焦赞也大声道：“老子是个厮杀汉，少在老子跟前玩花花肠子！有什么屁快放！”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柄解腕匕首，“噌”地掷在案上。高军师的几个亲随也立刻齐刷刷拔刀在手，怒目相向。一时间，厅内紧张得地一触即发！

　　“孟二爷，焦三爷，你们急什么？”高军师轻哼了一声，嘴角吊着一丝冷笑说道，“不说暗话，就不说暗话，这武秀才就是你岳兄。其实高某人也真是傻，想岳兄历来志向远大，怎能耐得这清静、无为的日子。此番岳兄和兄弟们先生告辞，以岳兄之才，日后必将飞黄腾达。此一去，天各一方。但愿日后岳兄领兵剿匪灭寨之时能给兄弟留一个全尸。”

　　“高贤弟何出此言？”岳胜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他惊讶的望着高军师说道：“我岳胜自从入伙青龙寨何时有过二心？此番退让寨主之位不过是。。。”

　　“算了吧，岳兄。”高军师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岳胜的话道：“一个官，一个禄，一个钱，天下英雄谁能出这罗网？你若真有高枝可攀，兄弟们又怎会挡了你的前程？青龙寨庙小装不下你这座大神。你若是想离开青龙寨，只管大大方方的走，何苦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哦，我知道了，你一心想为官为将，却又怕别人说你是朝廷走狗，绿林败类，不顾江湖义气。其实你想做官又何之难？如话说：“想做官，杀人放火收招安。”走这一步岂不是更为简便？” 高军师说到这里，顿了顿，目中出火，恶狠狠地一笑道，“你说青龙寨有妖道作乱，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