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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遇黄琼 ...

  •   “寇大人?”六郎大吃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准上下打量了六郎几眼,笑道:“叫什么寇大人,适才郡主千岁不是一口一个‘寇老西儿’叫的挺顺口吗?对了,”寇准一拍脑门,故作惊讶的说道:“杨郡马不是仙去了吗?我看您身子骨倒是还挺结实的,嗯,胖了些,也白了些,果然比在郑州的时候看上去富态多了。”

      六郎一听,顿时像一个被先生抓住读了别字的孩子一样,窘得满脸通红。寇准也不理会,松开了六郎,自顾自的径直走了进去,背着手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又落在了房屋正中的小桌子上,顺手拿起刚才郡主送来的小馒首,啊呜咬了一口,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到底是郡主千岁亲自送来的,味道就是不一般。”

      “好了,我的寇大人。”六郎无奈的看着寇准,道:“杨景这般做也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说着六郎将那日失火的情节和自己所忌说了一遍,又道:“杨景也知道欺君是死罪,既然被寇大人发现,那只要不连累郡主和我家人,杨景任凭寇大人发落。”

      原先一脸佻脱之气的寇准,听着听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六郎呀,如果我要拿你法办,今天不会和八王千岁一同前来了。想必郡主已经告诉了你,眼下三关失守,汴梁危在旦夕,勤王之兵远在千里之外,朝中目前无人可派。皇上这次派八王千岁前来天波府传旨就是为了请杨夫人和府中的女将出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愿意看着你的寡母寡嫂出征在外,自己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这一问既出,六郎顿时语塞,在这些日子里,那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豪情,那大雪满弓轻骑逐敌的尘烟沙场没有一刻不在他的梦中出现,自己才二十二岁,难道真的从此要收起那份心雄万夫的豪情壮志,归山隐居从此不问天下之事?更何况自己堂堂正正硬铮铮的七尺男儿身,岂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盔甲内,要自家的女子抛头露面战场厮杀?

      “六郎,”寇准见六郎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知道他此刻的内心必定极不平静,于是上前拍了拍六郎肩头,道:“边关战乱,祸害是天下黎民,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怕到了那时你想独善其身也难啊!大丈夫不求青史留名,但求不愧子孙!”

      六郎听到这里,浑身的血逆涌而上,又是感动又自愧:“寇大人,您说的对,杨景愿请缨前敌,解汴梁之围,不过皇上哪里。。。”

      “先不急,先不急。”寇准呵呵一笑,又恢复了先前的一脸诙谐,道:“先去见了八王千岁再说。再晚几个时辰找不到你,只怕杨郡马的这个大舅子就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第一缕曙光终于从东方透了出来,尽管佛堂的四人几乎都是一宿未合眼,却人人精神抖擞。

      “六郎,你这是弄得哪一出啊?你能够死里逃生,那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多个人出谋划策也是好的。你看看你,又是灵位,又是水陆道场,也不怕不吉利。”

      听着八王这有三分责备,却有七分谆谆恳恳手足之情的话,郡主半带撒娇似的的说道:“皇兄,您别怪六郎,这都是我的主意。我们这样也是寒了心的,那潘仁美死不足惜,皇叔却仅仅判他充军发配,我不服,不想让六郎再出生入死。”

      “御妹,你一向颇识大体,怎么这事上反而糊涂起来了呢?皇叔若非对六郎青眼有加,怎会仅仅罚他发配郑州?更何况君恩难负,为皇上分宵旰之劳宸函之忧本是我们这些臣子们应做的,你呀!”八王这么一说,六郎和郡主都是脸一红。其实郡主未告之八王,里面更还有一层不能对人言的原因―――这么简单的纵火案,居然多日不得一点线索,郡主实在不知此事是做奸科犯之人手脚太干净,还是“圣意”所在。

      寇准见六郎夫妻二人面露尴尬之色,忙打着圆场道:“八王,郡主千岁未告知八王下官所见无非是怕事有万一连累到八王身上罢了。对了六郎,”他转过身子对六郎说道:“眼下辽人先锋离我汴梁城只有五十多里,你如何看?”

      “八王,寇大人,”六郎早知必有这一问,已是胸有成竹侃侃言道,“其实这辽人的先锋到不比担心,这些先锋队伍孤军深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果敢攻城激战,便是犯了兵家大忌,断难持久。他们叫嚣攻城,无非是虚张声势,不用理会。末将认为那后续的十几万大军才是京师的祸患。”

      “六郎,你有破敌的良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也只能观其行,见机行事了。”

      “好!”八王一拍大腿,脱口而出:“我今早就入宫,禀明圣上,就说六郎之死乃是误传,让皇上命你为帅,以解汴梁之急!”

      “万万不可!”八王此言一出,只见寇准和郡主异口同声的说道。
      “为什么?”八王不解地睁大了眼睛,“眼下皇上求贤若渴,六郎如愿领兵出征,想来皇上定会栽培重用,为何。。。?”

      寇准看了郡主一眼,没有答话,其实在朝中供职这些日子里,他早就看出赵光义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个叱宅风云、有经城纬地之才,处处以太祖皇帝相比,但论起来其治国风范却要差上一截,且看上去似乎是个行伍出身,豪爽侠义,其实心性儿最是睚眦计较细如毫发的人。眼下是用人之际,六郎欺君,赵光义或许不会论罪,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细微芥蒂没有暗藏于胸臆之间,万一将来。。。

      “皇兄,”郡主低头想了想,终于开口了,她斟酌着语句,口气仍旧那么平静,“昔日我在宫中之时,和皇叔论起汉武帝,我还记得皇叔那日说:‘东方曼倩自恃才高,亵慢无礼,肆口讥讽,卖弄学识,将君父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果是朕,朕必杀之。’”

      郡主声调不高,语气却模仿了十足,说的屋中人人都是心中一凛,八王皱眉问道:“不能明着说,那你们说怎么办?”

      “八王,我倒是有一计。”寇准压低了嗓子,小声说了几句。

      “好你个寇老西儿,果然有些鬼才。不过眼下大敌当前,城门闭锁,六郎如何出得城去?”八王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出城又有何难?”郡主微微一笑,接口道,“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就是要委屈一下六郎了。”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六郎急切地问道:“郡主,你有主意?只要能将此事顾得周全,我受点委屈算什么?不过要我解汴梁之围,我还想去一趟青龙寨,我要找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天光还未放亮,就见四五个人赶车拉着一口黑漆薄皮棺材来到城北门口。

      “我说守门的兄弟,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们出去?”一个领头的冲着城门高声叫道。

      “你们疯了。”城门处一个小兵提着灯笼前走了几步照了照,说道:“开封府早有告示,这些日子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出城,你们不知道啊?”

      “我们当然知道,但是此事颇为棘手。”领头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道:“棺中之人是得了麻风而死,如果留在城中,这瘟病万一在京城中传染蔓延,那该如何是好?小的已经请示过了府尹大人,这是府尹大人准予放行的亲笔信,令我等将他拉到城北化人场,请军爷过目。”

      “麻风?”那军卒犹豫了一下,掩着鼻子迟疑的走了过来,二个指头捏着那封信翻来倒去的看了看,见那红红的开封府印章不假,这才丢还过去,道:“走吧走吧!”

      城门唧唧呀呀的开了,这一行人打马扬鞭赶着车出了城。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到东郊郊外,因东郊郊外自来隶属化人场,故这一路上并无平民杂居房舍,那个领头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命人将车停好,轻轻的叩了几下棺材道:“郡马爷,我们已经出城了,小的这就让您出来。”说完他一挥手,这几人合力将棺材盖掀去,果然见一人从中坐起,然后噌的一声翻身跳了出来,那人正是六郎。六郎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着几个拉运棺木的人抱拳谢道:“多谢几位王官,杨景感激不尽。”

      “杨郡马,看您说的。”那个领头忙还礼道:“开封府的仵作是小的表哥,此事做起来要说一点不难。那加上八王千岁历来对小的不薄,能为八王效力那是属下的福气。”那人说着,旁边早有一人牵了马匹过来,那人将马匹的缰绳递到六郎手上又道:“杨郡马,一路保重。”

      六郎接过缰绳,点了点头,飞身上马,对那几人又是一拱手,这才辨明了方向,朝北绝尘而去。

      此时天已初冬,越往北走越觉得地气高寒,草枯叶落。一路之上六郎快马加鞭,行至第三日正午歇马时,一看地标方知到了雄州地界。六郎勒住马缰朝前望去,只见万木萧森间红瘦绿稀,槐杨榆柳树已经几乎完全落叶,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一个妇人正背着一个襁褓中孩子吃力的洗着衣服。六郎跳下马,走到那妇人近前道:“这位大嫂,敢问去青龙寨的路是这边吗?”

      那妇人身上一颤,缓缓回转身子,却不抬头,默默蹲了个福儿,说道:“这位爷叫我?”

      “是呀,这位大嫂,青龙寨是朝这个方向去吗?”

      那妇人也不答话,只是慢慢抬起头,六郎这才认真打量她。只见她穿着已经泛白的靛青衣衫,黑市布裤角上沾了不少泥浆沙粒,脸色蜡黄,头上松松挽着髻儿,一双手被刺骨的河水冰的通红,只嘴角那个浅浅的酒窝,微蹩的眉宇,一双含情秋水,宛然仍是旧时风韵。

      “黄姑娘!”六郎大吃一惊,脱口叫了出来。

      “六将军,你还记得我?”这河边的洗衣妇人正是当日被棠棣华送往静月庵的黄琼,她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我还以为。。。”

      “黄姑娘。。。”六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极力抑着心里的百般滋味道:“当日棠将军说将你送往静月庵,我想那里是佛门净地,必然有利于你的修养,你又怎会。。。?”

      “这兵荒马乱之时,哪里有什么净地?”黄琼惨笑了一声说道:“几场战乱过去,我这么一个妇道人家再也容身不住,只得四处漂泊乞讨,后流落在此。。。”

      六郎忽然心中一阵愧疚,他忍不住说道:“黄姑娘,我当时没有去找你是因为。。。”

      “六将军,你不必内疚,这是我的命。”黄琼擦了擦眼泪,调匀了呼吸努力平静地说道:“你不欠我什么,我当日被送往绛萼堂就是为了结识你们这些贵胄子弟,后来在彩凤楼发生的事情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上次我救你,也是出于一片私心,我不想你记起你的身份,我只想和你双宿双飞,我甚至想藏起你随身携带的军饷。我原来就是辽国的细作,我不值得。。。”

      六郎怔住了,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一抬眼看到黄琼身后的孩子,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带着一个孩子来洗衣服?这孩子。。。”

      “这是我的女儿,快三个月大了,叫如意。”黄琼回头看了看女儿,眼神中满是慈爱和满足:“我一辈子几乎没有如意的时候,唯独希望我的女儿万事能称心如意。”

      “快三个月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家里无人―――”说到这儿,六郎突然打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三个多月,离我上次见到黄姑娘正好一年多一些,难道。。。’蓦地这个念头升了上来,将六郎自己吓了一大跳,那些失去记忆的日子,他实在想不想来自己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莫非。。。

      “六将军,从这儿往东便是青龙寨,我是个不祥之人,您走吧,多保重。”黄琼平静地转过身来,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收拾散落在地的衣物。

      “黄姑娘,”六郎此刻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眼看黄琼已收好了衣服,脚步艰难的向前挪动,他忽然想起那日满是碎瓷的地面,白衣赤足下斑斑血迹,六郎心中一阵不忍,“黄姑娘,请留步,”六郎急走几步,解开随身的包袱,将里面郡主为他准备做为盘缠的几锭小银掏了出来,尽数塞在黄琼手中道:“黄姑娘,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只有这些银两,虽然不多,也够你们度过些日子,还有。。。”他又上下摸了摸,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也塞到黄琼手中,继续道:“这枚玉佩也能换些钱物,你拿去吧。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再着人安顿你们娘俩。”

      “这些银两和玉佩我收下,多谢六将军慷慨解囊!”黄琼没有拒绝,她蹲了一个福,淡淡的说道:“至于安顿就不必了,我不想因为我而连累将军,我们娘俩也能过得很好。六将军,我走了。”说完,黄琼慢慢转身离去。

      六郎有些怅怅地看着她踽踽而去的背影,那背影显得蹒跚踉跄,如何也让人联想不到她就是昔日那个红遍京城的舞姬黄琼。六郎也许没有料到,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再见黄琼,可是十五年后一个手持玉佩名叫如意的女孩子,给他和郡主那原本就不太太平的日子,又添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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