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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复归来 ...

  •   萧挞凛既死,韩昌的人马暂时还没有跟进,这数万辽军群龙无首,自动的退到五十里外的祁县,宋军从上到下都踊跃鼓噪士气高昂。六郎却悄悄的脱下了战袍,回到了自己的下处。他推开房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扭头却冷不丁看见屋里端坐一人。那人见六郎回来了,缓缓站了起来,却不开口,眼中满是泪花。

      “宗保?”六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宗保没有回答六郎的问话,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嗓子说道,“我的傲雪是匹烈马,一般的马倌根本不敢靠近,为什么它会那么亲近您?为什么您会看着傲雪流泪?能将神臂弓射出三百步开外的人,我大宋屈指可数,您不是马夫出身么?为什么会使用神臂弓?您究竟是谁,您到底是不是。。。?”

      六郎见宗保说的动情,心中也是凄惶,有心想道出事情的真相,又怕他年轻不经事,于是硬着心肠淡淡说道,“我就是仁堂惠,少将军想多了,刚才不过是丞相的偷天换日之计。我现在有些累了,就少将军请回去吧!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妄加猜测。”

      听到六郎矢口否认,宗保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是侄儿说错话了,请任叔见谅!今日任叔立了头功,我听说将来褒奖有功之臣时,您是头一份呢!”

      六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里默道:“欺君之人,哪敢妄想什么嘉奖,我的吉凶命程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眼下,我不求什么如花似锦前程,只愿做大军一个幕僚,尽我所能的帮助宗保,于愿已足!”

      萧挞阵前殒命,赵恒心中也是五味俱全,一则以喜一册以忧,喜的是萧挞凛乃是北辽重臣,他的死不啻于给了耶律隆绪所谓南伐重重一击,忧的是死了一个萧挞凛,辽军尚有数十员大将,原先三关守将大部分都是六郎的旧部,三关失守后,这些人有的战死,有的下落不明,自己虽然有二十万大军,可本不是马上皇帝,大部分的京中武将并不熟悉布防营地,过冬柴炭等一应事体,这战如何去打,赵恒心中并没有底数。

      赵恒思量着,忽而又想起自己的弟弟雍王赵元份。那赵元份乃是太宗皇帝赵光义的第四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家自从赵光胤称帝以来,子嗣上就十分艰难,赵恒兄弟几人,只有他和赵元份成年,这兄弟二人过从甚近,自幼感情就颇为深厚,如今雍王壮年暴亡,不免使得赵恒嗟叹连连,继而他猛然记起自己还是京兆尹的时候,坊间暗传赵家皇位得之不甚光彩,子嗣艰难是因为前人作孽,今世凉德,叫赵家一日的舒心日子也不得过。。。

      正当赵恒思绪如潮涌动不定之时,就听见一名侍卫在外禀道:“皇上,京中传话,太后要亲临澶州!

      赵恒颇觉不解太后为何这个时节要亲临澶州不提,兵少将缺也是是眼下最令寇准头疼的一件事。趁着夜色,寇准悄悄的来到六郎的住所,想要商榷用兵的事宜。

      待六郎请了寇准上座,又问清寇准的来意后,六郎略一思忖,道,“寇大人,今天我忽然想起路过韦城时,有个牤牛贩子也被阻在了那里。原先军需官说要买下充当大军的军粮,我却觉得这些牤牛可以另作他用。”

      “他用?”寇准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有何他用?可是用来破敌?”

      “大人,”六郎微微一笑,眼神中居然有几分狡黠,“山人自有妙计。”

      接下来的几天里,辽军叫阵,宋军闭门不出;辽人攻城,自有城中投下的滚木雷石甚至金汤。到了第七天,辽人照旧在城门口叫嚣,打算强打一阵占点便宜就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随着一阵号角,澶州城门大开,接着便如山崩地裂一般,无数的牤牛从城门冲出。这些牤牛头上都绑着雪亮的匕首,见了辽兵便低下头,用那匕首刺去,须臾之间,无数辽兵被这些红了眼睛的牤牛脚踏头顶的血流成河,澶州城外辽兵如割麦子一般尸积如山。

      原来六郎由这些牤牛想到战国时田单火牛阵破敌,于是他便先请寇准下令,命人扎好一万多个草人,将这些草人穿上辽军的服装,并将这些草人腹中放些炒好的黄豆,黑豆,麦麸等牛爱吃的草料。这些牤牛则被关入几个大大的牛棚之中,平日里这些牛平常只给水,不给料,一连三四天,这些牛被饿得红了眼,哞哞直叫,乱冲乱撞。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六郎派人打开牛圈,这些牛蜂拥而出,如洪流滚滚,向着草人场冲去。那些草人具身穿辽人的服饰,牛被饿得见了草人,本能的用头上的犄角顶去 ,划开那些辽人草人的衣服,草人腹中的黄豆等物自然滚落出来。

      等到了战场,那些牤牛哪能分得清哪是草人,哪里是辽兵,饿了几天的牤牛,只当那些辽人又是牛倌送来的草料,一时间只见辽兵狼奔豕突,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溃不成军。

      耳听着这些捷报传来,又看着萧太后派人求和文书,赵恒只觉得一抹微红的血色涌上脸庞,想着太祖太宗皇帝都没有完成的伟业,眼看就要在自己的手下完成,一种激动、兴奋、庄严,自豪的情绪顿时在他心头索绕。

      忽然赵恒想起了寇准所说这大破辽军的牤牛阵是仁堂惠的主意,顿时皱了皱眉,他沉思有倾,吩咐道:“传寇准,把那个仁堂惠也叫来。”

      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寇准和六郎报名而入。

      二人进来大帐后,赵恒并没有象平日一般,摆手令寇准免礼赐座,而是依然端坐在大案后,目光不离奏折,仿佛没有看见这二人。

      跪在下处的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咯噔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但是毕竟他们都是十分深沉的人物,此刻赵恒不开口,他二人也便不出声,大帐中静得只能听见哨风吹得帐篷上的油布忽而鼓起忽而凹陷声,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赵恒轻声叹息一声撇开奏章,感叹道:“这一个月来,朕有时感觉想在梦中一般,朕真的不敢相信一向傲慢无敌的大辽铁骑也有低首服输的时候。”

      “皇上,”寇准忙叩首说道:“这次大胜,靠的是皇上提携调度指挥有方,全军将士奋勇当先前敌无畏利!”

      赵恒笑笑,摇了摇头,“寇丞相怎么也会说这些谀美之词了?所谓天下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寇丞相能这么说,朕心里还是舒坦的,不过,”赵恒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这第一的功劳应该是神臂弓射杀萧挞凛和大摆牤牛阵,你——”赵恒忽然变了口气,冷不丁地转身对六郎道:“一个马贩子出身的人,如何能用的了神臂弓,又知道什么牤牛阵?你究竟是谁?”

      “罪臣不敢撒谎,”似乎早有意料赵恒会有此疑问,六郎并不没有吃惊,他只是重重的叩了一个头后,平静的说道:“罪臣就是杨景。”

      尽管赵恒心中都已有了预感,但还是吃了一惊,他快步走到六郎跟前,瞪大了眼睛,手也有些颤抖,“你真的是杨六郎?”说完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寇准,皱着眉头问道:“丞相是否早就知晓。”

      “回皇上,”还未等寇准开口,便听见六郎恭恭敬敬地回道:“这件事情除了郡主,旁人一概不知,罪臣不敢连累他人。”

      “真的,”赵恒的眉头不易觉察地挑了一下,“丞相原是吏员出身,断案熟手,朕都能看出端倪的事情,丞相真的一点没有察觉?”

      寇准扫了六郎一眼,刚才六郎矢口否认自已知他的身份,明摆着是不愿将自己乃至八王牵连进来,寇准心里突然一阵愧疚,觉得自己也算不是楷悌君子,故而脸色有些发红,俯身说道,“诈死欺君乃是大罪,又涉及皇亲,无凭无据的事情,微臣不敢擅自妄加猜测,不过此事臣确有失察之罪,请皇上惩处。”

      赵恒原本也无意给寇准难堪,见他面有愧色,又想起他平日里恭谨小心,勤慎秉公处事,仁厚待下,公务无论巨细、无论繁琐没有一件懈怠,于是一手虚抬了抬,说道:“丞相先平身吧,“接着,他又转身对六郎说道:“想必你有许多话要对朕讲,不如你从头说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六郎顿了顿,将自己在云南的一番经历说了一遍,听的赵恒时而紧皱眉头,时而脸色阴沉,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喟然叹息。六郎说完后,又叩首说道:“当时朝中有人指责微臣有不臣之举,臣当时远在云南,无法证明自身清白,只好以死明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罪臣冒名仁堂惠,难逃圣上圣目,罪臣不求置喙自辩,只请圣上治罪。”

      “你诈死欺君之罪,暂且不提,我问你,你随军那日为何不挑明身份,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射杀了萧挞凛和大摆牤牛阵后?莫非你想代罪立功,好让朕赦免了你的死罪?”赵恒干巴巴的问道。

      “皇上,罪臣也是带兵之人,知道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人人凡事都能戴罪立功,将功折罪,那朝廷的内外法度不免驰然。我杨家本是河东降将,蒙老主厚爱,罪臣一家感恩念情,将军只求百战死,罪臣杀了萧挞凛和布置牤牛阵,正是希望能再为皇上守一次北疆,然后虽死无憾。”

      赵恒起初心中还有些温怒,听着六郎是真情服低,想起这十多年全靠这位元帅苦守北国,又念及金沙滩和陈家谷两次恶战后,杨家满门险些只剩孤儿寡母,不禁慢慢入心动情动,想说几句温存话,临出口改了主意,“你说那仁堂惠自愿替死?那也是你一家之言,焉知不是你以势压人,逼他替你赴死?”他口气淡淡如水,话语却字字诛心。

      “罪臣十年前中了剧毒,无药可医,那时已经病入膏肓,罪臣一个必死之人,何苦为了多活几日白白糟蹋了一条人命?如果罪臣逼迫于他,难道就不怕他在刑场上喊将出来?昔日罪臣曾经问诊过太医院的严太医,严太医那里或还存有卷宗,皇上命人一查,便是这事的真伪。”

      “那。。。”赵恒陡地提高了嗓音,接着逼问道:“或者,你不是杨六郎,你就是仁堂惠。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你假冒六郎之名,想孤注一掷,一步登天?!”

      “皇上,”六郎脸色有些发白,嗓音变得有些干涩嘶哑:“我和郡主是结发夫妻,冒名顶替或许可以骗得了同僚,却怎能瞒地过同床共枕的妻子?”

      伺立一旁的寇准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脖项上都是冷汗,他最担心的便是赵恒盛怒之下,说六郎是仁堂惠冒名顶替,如此一来不但六郎的性命难保,就是郡主的清誉只怕也难以保全。好在赵恒并没有发怒光火的迹象,只是气色不好,眼色灰暗,他看也不看寇准和六郎,转身走回到大案前,边走边挥手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等朕的旨意。”

      寇准和六郎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叩首行礼后,默默退了出去。大帐内忽然变的死一般的寂静,赵恒长长透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身上发软,变得没有气力,向椅上颓然坐下,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处置六郎,但是这明晃晃的欺君大罪,没有惩戒又如何能执法服众,号令天下?

      一连三天,赵恒想得头生疼也没想出个对策,便索性不想,看见大案上的文书,赵恒随手翻看了几封,可是似乎里边写的事情更惹得他烦躁,于是随手一推,将这些文书尽数推落在地上。
      “哎吆,谁惹我儿不高兴了?”随着厚重的帘栊一响,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挑起帘子,一个贵妇装扮的妇人,已出现在赵恒面前,她迎门面北而立,微笑道:“皇儿,谁惹你生气了,告诉娘,娘给你出气。”

      “母后!”赵恒惊呼一声,忙快步走到门口,扶着李太后进了大帐,又搀着她稳稳坐在太师椅上,方问道:“适才探马来报,说您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到,怎么您来的这样快?这里离辽人的营地不过数十里,危险的很。”

      李太后笑笑,说道:“皇上都不怕,我一个老妇人怕什么。”说完,她挥手屏退了左右,正容说道:“这里只有我们娘俩,我也不用说什么拐弯抹角的话,我这次是为了杨六郎。”

      “噢?”赵恒眉头一皱,有些不快的说道,“皇姐的木钟敲到您老人家那里了?平日里您不太关心前朝的政事,怎么这次为皇姐破了例?”

      “这么说皇上知道杨六郎的身份了?”李太后似乎多少有点意外,怔了一下。

      “嗯!”赵恒点点头,“前两日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杨六郎。”

      “那想必你也知道此事前因后果了?”太后追问道。

      “是的,”赵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自己如何怀疑起六郎的身份,又将六郎所诉重复了一遍,末了他恨恨的说道:“丞相十有八九知道此事,却一直不说,将朕蒙在蒙在鼓中,照实可恶!”

      太后却莞尔一笑,脸上带了一贯的从容雍和,点头赞道:“杨六郎果然是一个骁将,难怪辽人惧他称其为‘天狼’,有了他,皇上还担心什么大辽铁骑。至于寇准,诈死欺君,那是杀头的大罪,杨六郎不说丞相知道,也是他不愿意连累旁人。既然皇上知道六郎未死,那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他呢?”

      ”唉!”赵恒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朕是有些两难,杀了他,恐怕损了国家栋梁,不惩戒,又恐国家法纪松弛,将来人人欺君灭主,那岂不是无法无天?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皇姐是如何和母后为杨六郎求情的呢?“

      “郡主倒是没有为六郎说一句话,只是说他辜负了皇上的仁德,自蹈火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怕只是怕连累了仁堂惠的名声,那仁堂惠一心报恩,所以从容赴死,其侠义不啻于程婴与公孙杵臼,倘若仁堂惠因此获罪,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义气道理?”

      赵恒哼了一声,赌气般说道,“我皇姐还真是会说话,本来的死罪,如果她一心为杨六郎开拓,说不定激怒了朕,朕反而要重重加罪;可是她偏偏句句为仁堂惠说情,让朕加恩饶恕,既能使朕落个‘仁归于上’的名声,又能保全了杨六郎,真是好口才!不过她知情不报,也是死罪!”

      “皇儿,”太后也叹了一口气,正容说道:“亲亲不举,这事怨不得郡主。不是我后宫妇人干政,而是这杨六郎杀不得,也不该定罪!想必皇上也听说了,自太祖皇帝登基以来,坊间就有各种各样不中听的话。说来也奇怪,献太子赵祐,十岁时夭折,赵祇,赵祉,赵祈,均是早亡,前些日子就连雍王赵元份也。。。去年皇上派员至山西绛州为程婴立祠,尊其为成信侯,尊公孙杵臼为忠智侯,又加封柴氏宗人都是希望能兴旺我赵家的香火。柴郡主是前朝嫡公主,那杨六郎也算是柴家半子,这个情分,不能不给。更要紧的是借这事,能宣化皇上以忠义之心治国,仁德遍施寰宇,立一个榜样给给天下人看。而且皇上不觉得朝中有一个人在不动声色地栽培自家亲信么?短短十数年,那人的党羽已经布满各家勋贵之中。此次我本是悄悄离京,居然那人不知从何处知晓。就以前朝为例,皇上以为先皇不知道潘仁美腹内藏奸?可是有了他才能制衡八王。可是如果没有八王,保不齐奸雄之臣成了曹操,天下就要大变。当今朝廷也是如此。”

      赵恒原本满心犹豫,听了太后一番剜筋剔骨的剖析,顿时恍然大悟,笑道:“还是母后想的通透。”说完自失一笑道: “照民间的说,这杨六郎还是朕的姐夫呢,都是自家人,好说好说。”说罢朝外高声叫道:“来人。”

      一宫中侍卫应声而入,心事已除,赵恒只觉得容光焕发,朗声吩咐道:“传杨延昭觐见,对了,朕还要赐他两句诗,要他好生记下:‘霸图今未矣,驱马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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