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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进府 ...

  •   寇准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六郎,这次让你这位三关大帅当成马倌,是有些难为你了,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路之上,你少不了要和那些浮浪哥儿街头游棍混混儿出身的人共事,他们言语粗俗,行为浪荡,如果有哪些不中听的话,六郎你千万莫要计较。我知道你现在想见郡主和宗勉,可是这里万万不是时候。眼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我一事不周全,就恐怕会捅下天大的漏子。等回到天波杨府,你们有多少话说不得?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交代,唯一‘小心’二字一定要记住。”

      “多谢寇大人提醒,”六郎听着寇准娓娓絮絮道来,又想起每次自己蒙难,总有这个天官大人出谋分忧,难得事事替自己想得体贴周到,全然不顾他自身会不会雷霆击顶祸患临头,想着六郎已鼻酸心热,原先一片悲凄之心,顿时化作满腔感激之情,于是欠身说道:“寇大人请放心,杨景定会谨言慎行。”

      果然,接下来一路北上的十几天中,六郎除了必要的差事,小心得一步路不多走、一句话不多说。空暇的时候,有闲汉起哄,说他身是郡马爷的义弟,为什么不去求钦差要个好差事,反而还继续当着马倌,他也不过笑笑,回了句‘个人有个人的命,我就是个卖马的,没有大福气。”
      时间很快进了十月,愈向北走,天气便愈觉得冷了以来。好不巧这天又下了一场冷雨,下到中间便转成了雪,白盐似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呼啸的北风吹得天气骤然间变得异样寒冷。这日六郎正在队伍的后面打理马匹的钉掌,就见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对了六郎几个人说,“你,你,还有你,跟我走一趟。”

      “什么事情啊?”有人不解的问道

      “郡主的马车陷到泥潭里了,上头让找几个精壮的汉子去推一下,哎!说你呢,”那人看六郎只是呆呆站着不动,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走吧!”

      几人走到前头才发现,只因这一段道儿泥泞翻浆,郡主的马车一个不小心陷入了一个泥潭中,任凭赶车的把式紧摇鞭子,大声呵斥,马匹几经挣扎,可是陷入的轱辘还是纹丝不动。
      “快!下去推一把。”那小校大声吩咐道。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弹 --- 钦差卫队就在旁边,不用猜就知道那群军爷们不想上边挨雨浇,下边踩烂泥,他们一味的偷奸耍滑,为什么要自己出力?这荒山野岭,鞋袜湿了,哪里去换干爽的?
      招呼他们来的那个小校见这几个脚夫都磨磨蹭蹭的不动,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们是聋了,还是哑巴了,叫你们去推没有听见?”
      这时六郎也走到了跟前,他围着马车看了看,对那赶车的把式说,“老哥,你再加吧劲赶赶马,我在后面推一把。”
      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惊动了车内的郡主,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悄悄掀开了轿帘一角向外偷偷看去。
      只见冷风冻雨中,其他人棉袍棉衣尚且冻得缩首顿足,六郎却仅着一身粗布短夹袄,单裤套着快靴,只不过这夹袄不仅被雨水打湿,而且还落下了不少灰灰黑黑的泥点,那靴子也被泥浆弄得是污秽不堪,已经大概是站在半尺深的泥水中,六郎的脸色有些发青,嘴唇也冻得乌紫。
      郡主眼圈一红,险些心痛疼的落下泪来,又怕自己的失态被人小鬼大的宗勉看出来,忙咳嗽掩饰。
      “娘,您怎么了?”宗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郡主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宗勉也掀开了轿帘朝外看了看,小眉头却拧在了一处,看着这个‘任堂惠’哪儿哪儿的不顺眼,心里计较着,‘你干嘛非要跟着来,让我娘看见了你伤心?别人都说你长相象我爹,可是我爹是三关大帅,你不过是个贩马的,凭什么和我爹比?看小爷我寻个机会,让你出个丑,找你个不是,然后让人远远的打发了你走,这才好!”
      这天夜里,六郎一行夜宿清河驿。因为当夜大雨倾盆阻了北上去路,王若钦和寇准商量后,索性下令停留清河驿一天,既等着雨停,又能将队伍略作整顿。
      第二天卯时初刻,整个驿站静寂无声,要知道,秋冬之交天光最短,此刻又阴,所以依然晦瞑如夜。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悄悄的从屋里探出来,四处张望一下后,悄悄的朝马厩走去。这清河驿是齐整两个四合院,中间是堂屋,四周是住房,后面有马厩,前面有造饭的地方。寇准特地给六郎安排了一个马倌的活,平日里需要监督着马匹的饲料,检查马掌子,那些有品级的官员的马鞍,还需要配一付软毡,垫在鞍子里头。
      那孩子正是偷偷溜出来的宗勉,正当他准备蹑手蹑脚的溜进马厩时,猛然发现马厩里似乎有人,他连忙藏在一个柱子后面,偷眼看去,只见这人鬼鬼祟祟的在一个马毡下面放了什么东西后,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人干什么呢?”宗勉皱了皱眉,心里合计着。
      正当他准备去一看究竟,忽然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不好,是我娘派人来找我了,我得马上回去。”
      到底是小孩心性,等宗勉回到自己房间,打个模糊儿糊弄了郡主,舒舒服服的吃了几块糕点后,就把马厩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等他午睡起来,睡眼惺松地在面盆里洗了一把脸,定住神,懒洋洋的刚要翻开一本书,打了一个打呵欠,便听外头一阵喧哗,宗勉隔门向院里看,随口叫住了一个小杂役,不耐烦地问道:“后头怎么了,吵死人的。”
      那人一见是杨宗勉,忙点头哈腰的回道:“回二爷的话,今天午后,王大人准备骑马去外面看看,结果一坐上去,那屁股上的血流的啊,仔细一看,竟然是被人放了钢针。这不,王大人一生气叫人拿了管理马匹的任堂惠,要抽他的鞭子呢!”
      “什么?”宗勉一惊,猛然想起今天早上在马厩中看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连外衣也顾不上披,撒腿直奔后院马厩,果然见王若钦半靠在一个太师椅上,正气得浑身乱颤,拍着扶手对着跪在台下的‘任堂惠’骂道:“。。。任堂惠,寇大人看你可怜,给你个差事做,你却如此大意!今天伤了本官是小,来日如果伤了那位丞相,乃至亲王,你有几个命可以赔的!如果你觉得做这个马倌委屈了你,你大可回你的云南!不过,”王若钦忽然口锋一转,变得异样阴沉,“再不成,是你怀恨本官在心,故意想下黑手加害本官?”
      “钦差大人!”还未等六郎答话,就见宗勉跑到近前,也顾不得行礼,急急说道:“这事儿不是我盟叔所为,我今天早上看的真真的,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悄悄的放在一个马毡下面。!”
      “杨宗勉?”王若钦转过脸,眯着眼睛看了看宗勉,冷冰冰的说道:“是二少爷。二少爷凭什么是别人干的?”
      “我亲眼所见。”
      “你亲眼所见?”王若钦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二少爷既然当时看见了,为什么不当时喊了出来,着人拿他?为什么不事后报至本官或者寇大人?再说了,二少爷那么早去马厩干什么?莫不是这事和二少爷有关?下官倒想去找郡主问个清楚!”
      “你!”毕竟宗勉是个孩子,阅历尚浅,被王若钦淡淡几句话问的无话可说。
      “王大人!”六郎看了宗勉一眼,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道,“王大人,小的确实耽玩失职,防隙不周,甘愿受罚。”
      “好吧!看在寇大人的面子上,你自己去承信郎李将军那里去领五十鞭子。”
      王若钦看上去似乎漫不经心,心里却在紧盘算,其实自太安法场以来,王若钦很怀疑眼前的任堂惠就是六郎。不过他一是忌惮寇准,二则也实在苦于没有证据而无法下手。所以这天早上马厩里那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是他自己派出的亲信。让承信郎执罚也是他的算计之一。想那承信郎,不过是从九品第五十二阶,昔日六郎三关为帅的时候,这种品阶不入流的小官只怕连见上六郎一面也难。就算是他任堂惠能挺过那五十鞭子,如果他真的是六郎,那可是封过二品大员的人,能忍的了这样的羞辱?一个不留心,漏出马脚,岂不是亮出屁股给人打,伸出脸来被人扇?一出苦肉计能除去不管是任堂惠还是六郎的心头大患,总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可是出乎王若钦意料的是,那‘任堂惠’老老实实的去承信郎那里领了五十鞭子,据说伤的不轻,但是也没有伤筋动骨;寇准那里也不过派了个小校来探看一二,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郡主更是一点动静没有,仿佛这件事情不关她的痛痒,王若钦有些疑惑了,“难道我真的看走了眼?这人真的是任堂惠。”
      屋外飞雪如绒似絮飒然而落,屋内地龙的火烧得满屋静寂温暖。一番对话若有若无的传来:
      “娘,我听说任盟叔被那姓王的打了五十鞭子,孩儿要不要去探望一二。”
      “不用你去,寇大人已经派人去过了。”
      “可是。。。”
      “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少添乱!我还没有问你你早上悄悄溜去马厩干什么了?”
      “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去找洪太医要泻药做什么?你原来打算让何人出丑?这一路上你要是再生事端,我就把你送到你舅舅的门客石先生那里,让石老学究每日都监督你的功课,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再无事故发生,这接下来的路途走得都十分顺当,十一月末,寇准和王若钦的钦差队伍终于抵达汴梁。因朝中有规矩,凡是奉旨外出的王公、大臣和各级官员,回京后,一定要先叩见皇上交旨,然后才能回府。所以正钦差王若钦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任堂惠’跟了郡主一行人回了天波杨府,自己则和寇准暂歇在接官厅里,等着述职交旨。

      已经有近一年没有回京的郡主几乎第一眼认不出这是杨府了。一则是前几日的大雪,把杨府的门楼和一大片青堂瓦舍都混一染上了,二则门前的滴水楼和上下马牌坊被拆除后,横着白茫茫一片大空场,整条街都变了模样。

      等到了大门口,郡主掀开轿帘一脚向外望去,只见沿府门南墙一溜都搭起了灵棚,一道墙全用白幔帐围了起来,她不经意的向后扫了一眼,却正正恰在旁六郎的目光也在看她,忙低了头,放下轿帘,心头不禁突突乱跳。
      郡主忙把轿帘放了下来,这时从府内出来几个健壮的妇人,换了下了轿夫,重新抬着轿子却向角门而去。
      轿子在府内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间的光线不断变幻着透过轿帘映进来,郡主的脸色一时阴一时阳,犹如她的心情一般阴晴不定。郡主有些不安的坐着,透纱幕看着模糊不清的楼阁,不由紧紧地搂住了宗勉。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轿子稳稳定定的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外面早有下人迎了上来,一面替郡主打开轿帘一面说道:“郡主千岁,老夫人在家祠后的厢房等候郡主,二少爷先跟了我去,棠儿姑娘已经在云水阁打理好了。”
      郡主答应了一声,交代了宗勉几句莫要淘气之类的话,便随着来人前往后院厢房,杨夫人已经得报,亲自迎出房来,婆媳二人已有近乎一年未曾见面,想起这些时日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如潮涌上,还未说话,郡主已是泪如泉涌,暗哑着嗓音,说了一个“娘。。。”后,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杨夫人也红了眼,含泪说道:“我的儿,让你受苦了!来,快进来说话!”
      待郡主跟着杨夫人进得厢房后,立刻便有下人在外将房门紧闭。
      郡主狐疑的看了杨夫人一眼,还未开口问话,便听见内室之中有八王的声音传来,“人生真是苦短啊!昔日庄子曰,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记得我和杨元帅第一次见面之时,是在杨府举家归顺先皇那日。。。”
      “千岁记错了,”内室之中又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杨元帅和八王第一次见面之时,他还尚在北汉为将!”
      “是六郎!”郡主差点脱口而出,却听见八王似恍然大悟一般继续说道:“不错不错,是在北汉,昔日杨家归降,金殿之上,六将军他曾进献绝句一首,那最后一句是。。。”
      “胡儿泪满巾。”
      “嗯,是这句了。从那时起,本王就认定六将军是栋梁之才,想本王作监军的时候,可是对他青睐有加啊。”
      “千岁又记错了,当时因为重阳公主的原因,郡主自愿和亲西夏,所以那时八王有些迁怒于他,不但无缘无故罚他在雨中跪候,更限期七日修好浮桥,不然军法处置”。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不是任堂惠,我就是杨家六郎杨延昭。”
      “六郎!”郡主再也忍不住了,她快走几步,一把掀开门帘,也顾不得也外人在场,一头扑在六郎怀中,泪水扑簌簌走珠儿般滚落出来,哽咽地说道:“这些日子真正苦的是你!”
      杨夫人也跟了进来,笑着拭去了眼角的泪。自两个月前她得知‘六郎’被处斩云南后,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她惊得两眼一片昏黑,只是干哭,却流不出泪来。自中年以来,杨夫人接连遭遇丧夫丧子,八个儿子,也只有六郎还在身边。可是现在,老天竟然连六郎也收了去,杨夫人只觉得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她真的不知道此生此世如何排解这化不开的苦痛。
      直到前几天,杨夫人收到了寇准一封信,信上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说偶遇一处农舍,见有新鲜的李子和桃,想着这个时节能有这等水果也算是罕物,所以特派人送来品尝。不过当她打开那一小筐水果,却发现李子是新鲜不假,蜜桃却是腐败不堪。正当杨夫人不解其意的时候,忽见八王来访,原来八王也得到了同样的礼物。想那杨夫人和八王都是久经大变的人,疑惑之后,倏然间便已憬悟回神,“李代桃僵”,这件事情一定和六郎在云南之死有关。
      所以今日当‘任堂惠’护送‘六郎’灵柩进府后,杨夫人便暗中观察,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无论是体态举止言行音容都和自己的六郎一般无二,那任堂惠不过是贩夫走卒出身,纵然相貌相似,又怎会学的如此雍容大方得体?装的一身雍容华贵气度?
      就这样,杨夫人派人将‘任堂惠’请入家祠后的厢房,开始了和八王如上的一番对话。
      “六郎啊,果然是你!”八王看着六郎,眼中闪着欣喜温柔的光,“也亏了他寇老西儿想了这个法子来告诉我们,让本王猜谜猜了半日。”
      “八王千岁,”六郎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末将现在诈死埋名,自然万事都要小心。如果此事张扬出去,末将身死是小事,连累了寇大人,八王和整个杨家,末将就万劫不复了。”
      杨夫人也是心头一松之后,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得面色一沉,皱起眉头,“照这么说,当日替你上刑场的那个人才是任堂惠?”
      “是的。”六郎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
      “你怎会如此背主欺君贪生怕死?”杨夫人声音不高,显得有些暗哑,却是异常清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命换一命,岂是大丈夫所为?”
      “娘,不是的。。。”郡主急急的想为六郎分辨几句,却被六郎阻止了。他一撩孢子,双膝跪地说道:“娘,任贤弟替死,绝不是儿的本意,请允许儿将事情的来由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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