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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故人 ...

  •   夜幕降临了,盘龙江两岸一片寂静。远远的,一艘画舫顺江飘然而来,船中间灯火辉煌,倩影绰约,画舫中萧歌篁曲,烛影花光。那舫中的歌姬唱声袅袅,如烟如丝,听来令人心旷神驰,可坐在画舫首座的六郎却眉头紧锁,看样子哪怕是王母瑶池之乐嫦娥飘袖之舞也无心听看。

      自柴宗熙与郡主兄妹相认以来已旬月有余,在这些日子里,柴宗熙对六郎敬若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除了特地在外为六郎夫妻办置了住房,又特许六郎夫妻随意出入云南王府。郡主曾忧惧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张扬了些,云南王却哈哈一笑道:“家里来了贵客,也还要粉饰丹垩洒扫庭除的吧?为兄这样不过是略尽地主之心嘛!”

      这六郎虽然是前三关元帅,但毕竟被发配云南,是带罪之身,有个不知内情的云南王心腹无意开玩笑说,‘这杨配军不会是凭着老婆长得漂亮得了咱们王爷欢心吧?’不想让云南王知道,他一怒之下,把说此话之人的全家打发到偏远充军守边。从此,云南王府里上下人等,对六郎夫妻再不敢有一句二话,也再不敢有半点不敬。

      可对于这一切六郎并不领情,因为就在不久前,趁着郡主和棣华去花园赏花之时,云南王丝毫不掩饰地拍着六郎肩膀说到:‘妹夫是人中蚊龙,暂且在我这小池里待些时。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不愁英雄无用武之地。’。

      此刻坐在这彩绸结篷,五色迷乱,说不尽的豪华奢侈的画舫内,六郎却形如僵偶,前来陪同的宾客不知内情,见六郎面无表情,以为他是个古板无趣之人,也都不由扫兴,一时间舱内竟沉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陪席的大将军慕硌打破了沉寂,笑谓六郎道:“久闻杨元帅是个清雅绝俗之人,是不是不喜这苗疆歌舞,要不我陪元帅上岸走走?”

      “噢,不必了。”六郎抬头勉强笑道,“王爷令人备下的歌舞,端的是妙音鼓奏,声调铿锵,听来直令人飘然欲仙。只是杨景愚钝,一时不能领悟。加上杨景常年居住中原,此刻有些晕船,所以。。。”

      “原来是这样。”慕硌笑笑,“我这就命人停船靠岸。来人―――”

      几个随从就守在屏风之外,忙应声而入,答道:“在!”

      “吩咐下去,将船找个稳妥的地方停靠下来。”

      “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画舫已经靠岸,慕硌等船夫搭好跳板,不徐不疾的站起身,正欲拉了六郎的手上岸,却见六郎也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当胸一拱,道:“不劳大将军相陪了,我在外也有些时辰,实在挂念郡主和宗勉。你们只管尽兴,代我饮几杯并多谢王爷的好意。回头,杨景自回去答谢。”说着从容步出舱外,走下跳板,隔水又是一揖。

      在这几次席宴之上,六郎明显郁闷寡欢,见他带着一脸戒备之色,慕硌也便不再凑趣儿,于是打着哈哈说道:“也罢,也罢,来日方长。”说完也是一揖,遂令人驾船而去。

      画舫渐渐远去,六郎却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呆呆地站在烟波浩渺的江岸边。他原本便心情不好,此刻望着苍苍茫茫天水相连,远近水面白浪翻涌黄水逆沸,片帆只影皆无,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河啸声,心情格外的沉重。六郎当然知道云南王的用心,他不饰韬晦,想拉拢自己为柴家打天下,就是瞎子也看得出。

      六郎和云南王本不是不分轩轾的兄弟,也不喜云南王的苛政薄情,再加上他自己年纪轻轻便饱经磨难,更不欲以全家人的性命再卷入皇位纷争中,但怎么作,六郎却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对云南王开门见山堂堂正正的说自己不可能助他谋反,同时也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请郡主婉言规劝,说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民心已有所向,一旦谋反,输了是输,就算是赢了,输了民心依然也是输!但是眼看着郡主这些日子和哥哥重逢后的喜悦,想起郡主曾经哭一阵,笑一阵的对自己说,‘我本以为柴氏宗枝无人已久,早就没有了骨肉重逢之望,哪曾想天佑我柴家,我二哥竟然在云南为王,二哥从小便小心忠孝,待臣下宽厚和平,现在和将来也一定是个好王爷,如此一来,我父皇和母后的在天之灵,也可慰寄。你说呢?’郡主说完这话,轻轻地偎依在六郎怀中,抬头看着六郎,清澈的双眸中尽是希冀。那时,连窗外的月亮都不忍心打破这一瞬的温柔,而悄然隐入云层,六郎又如何忍心道出心中所想?他只好违心的说道,“是呀,珺儿,你说的是。”

      正当六郎望着那已经渐渐远去已经变得芝麻一样大的画舫,看着那浩瀚的江水打着旋儿从脚下疾速流向东方,已经想得忘神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位先生,我看着您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吗?”六郎蓦然回头,只见说话者却是一个老者,他一见六郎,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任大郎,没事儿你来这儿做什么?”

      “任大郎?”六郎也是一怔,说道:“这位老伯,您认错人了,我不姓任。”

      “你不是任大郎?”那位老者狐疑地盯着六郎看了一会儿,忽然板起了脸,生气的说道:“任大郎,你可不要戏耍我老头子。咱们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是你觉得我老眼昏花,还是你想赖掉前几天在我那里定的鱼啊?”

      见那老者言辞凿凿的说自己是什么任大郎,六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老伯,我真的不是任大郎,您认错人了。”

      “任大郎,”那位老者像是真的动了怒,生气地瞪着眼道:“我是老了,可是我没有老糊涂,你姓任,名炳字堂惠。家住花枝巷,家中娘子姓白,早年有一子。。。”

      那老者说到这儿,‘任堂惠’这个名字在六郎脑海里电光石火一划而过,他心下顿时恍然,又见那老者说得认真,直着眼看着自己,不由童心大发,笑道:“好吧,好吧,我不过和您开个玩笑,您何必认真?那定银我不会赖账。要不您现在随我回家去取?”

      “行啊”那个老汉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招呼着六郎道:“走。”

      天已经黑定了,老汉和六郎穿街钻胡同迤逦往城内行去。六郎是个有心的人,他不知任堂惠家住何处,所以故意落后了几步,由着那老汉在前带路。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一座两进两出大院前。这座大院青堂瓦舍一色都是卧砖到顶的七成新,倒也堂皇气派。倒了房门前,老汉努了努嘴道:“到你家了。”六郎笑笑,轻轻的叩了几下门环。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中传来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

      那老者大声说道:“是小四吗?你家当家的回来了,快开门。”

      “周老伯?”那守门人明显和老者相熟已久,只是听声音便认了出来,他将门开的大了些,不满地说道:“您是戏弄我吧,我们当家的早就回来了,哪里还有一个当家的?”

      “这真的是你们当家的,不信你自己看看。”

      守门人半信半疑地举着灯笼仔细觑着眼看了半晌,忽然重重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陪着笑脸道:“真的是当家的。您今天不是早早就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六郎只是笑着,既不进门,也不答话。那老汉推了六郎一把,道:“你家到了,进屋呀!”

      老汉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院中传来一阵脚步,有人朗声问道:“小四儿,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那个叫小四的守门人一回头,只见一人徐步走了过来,笑道:“是主人啊,我正在给您开门呢。”那小四说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他揉了揉眼睛,扭头仔细凑到六郎近前看了看,又转过身,登时双眼瞪得滚圆,张大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老汉也发现了端倪,他惊讶地指着六郎道:“你,你是谁?你怎么和任大郎长得这般相象,你们。。。”

      “老伯,”六郎心知这玩笑不能继续开下去,于是转了身,正容说道:“我真的不是任堂惠。在下姓杨名景汴梁人氏。”六郎说罢,高声对门内笑道:“任堂惠,昔日汴梁故人来访,你不欢迎?”

      “是恩公!”那人惊呼一声,全身剧烈一震,向前快走几步,来到六郎近前,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六郎,眼中放出喜悦的光,忽然他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大声说道:“恩公在上,请受任炳一拜。”

      “大郎快快请起。”六郎急忙趋前双手扶起任堂惠,说道:“你万不可和我行如此大礼,杨景不敢当。”

      “恩公对我我再造之恩,自然当得起。”任堂惠站了起来,对那老汉说道:“周老伯,这位便是我对您提起过的杨恩公。当年我被人利用,陷害了恩公,可是恩公不计前嫌,不但救了我,救了我家内人,还送我银子助我返乡,如今我也挣下了这点家业,真是梦想不到的心满意足。恩公,来来来,进屋来,周老伯,您也一并进来。”任堂惠说着眼角已是沁着泪花,他一边挽着六郎的手朝院内走去,一边继续说道:“每每我和内人说起恩公,她就会念一声‘阿弥陀佛’,说您的这个大恩今世是报不了了,一世接一世的,我们一家总要还这个情。”

      任堂惠说着和六郎联袂而入,周老汉定了定神,也忙不迭的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人穿过正堂房西侧的月洞门,来到花厅前的几个石鼓墩旁。此时虽已至秋令节气,可南疆的天气仍在盛暑之中,因任堂惠的家离江边不远,茫茫碧波中带着水份的凉风穿院而过,一阵哨风扫树吹来,使人觉得扑胸凉爽。

      待几人分宾主坐了,献茶一过,任堂惠笑道:“恩公怎么有闲情逸致到云南一游呢?”

      眼见有生人在此,六郎不愿多提自己充军发配一事,所以含含糊糊的说道:“这是圣上的旨意,皇上差遣的差事,自然水里火里,不能有半点含糊。对了,大郎,我看你这些年过得不错嘛,不如说来听听?”

      任堂惠笑笑,欠身说道,“这说来话长了。”原来自十多年前他从汴梁回云南后,劫后余生的他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眼看着原本殷实的家底就要坐吃山空,白氏便劝着任堂惠出来做些事情。那任堂惠本也是个精明之人,眼见中原无良马出产,北疆战事又紧,便与人同伙做起来贩马生意。因他原本就是生意人,此时重操旧业,生意做得还算红火,不过这一年中竟有八曱九月不在家中,四处闯荡的久了,东京的官话竟也是说的十足相像。至此六郎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说的不是云南土话,那周老汉依然把自己当成了任堂惠。

      想六郎离家万里,今日偶遇任堂惠,也算故人相逢。他多年走南闯北,又心无挂碍口不遮拦,说些这些年自己遇到的外省京城轶闻趣事,六郎听得倒也是津津有味,加上那周老汉不时的在旁插科打诨儿取笑,一时间这些日子所有的惫累、疲倦、沮丧和烦心顿入乌有之乡,待六郎回到家中,已过子时,也算是归去心事重重,来时兴致勃勃。当他正欲抬步进入内室,却听见外间脚步渐近,六郎转头看时却是郡主走了过来,便笑着迎了过去,道:“珺儿,你这么晚了,你还没有歇息?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郡主却不似六郎这样的好心情,她没有答话,双眉紧蹙道:“六郎,刚才王兄派人传信了,说皇上派的钦差大臣不日便到,你知道是谁吗?”

      “钦差?”六郎一怔,说道:“是谁?有旨意给我?”

      郡主轻轻地抿了一把鬓角,略显疲惫地说道:“刚才王兄派来的人传话,说皇上差王若钦到云南,顺道巡视南方各省藩政,并让寇大人随行,那信使倒是没有说有没有旨意给你。”

      六郎一听这话松了一口气,笑道:“王大人是我的义兄,当日他女婿因焦赞而亡,王大人还在金殿上为我求情。他官拜参知政事,奉旨出京本也正常,你又为何如此紧张?”

      “六郎你想的太简单了。”郡主摇摇头道:“自昔日太宗皇帝玉斧画江以来,云南的武备文事从不被干涉。如今皇上派了王若钦巡视南方各省,又专门滞留云南,显见是奉了密旨察看军情政务。你总是说他王若钦是忠贞之士,可我却觉得他腹内藏奸,他的女婿被杀,他真的肯善罢甘休?别忘了昔日七弟杀了潘豹后,潘仁美也是为七弟求情来者。再加上京城中早有风传我二哥在云南藏身,我二哥的下落一直是朝中的忌讳,如果他们知道我二哥就是云南王,你又在我二哥手下,他们岂能容你?六郎,”郡主抬头看了一眼六郎,继续说道:“你别忘了,奉旨的钦差可以便宜行事!”说完,她长叹一声,似乎是在对六郎说话又像喃喃自语:“等明天吧,明日我二哥在明华殿设宴,王若钦指名让你也出席,到时候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

      云南王府的书房内,一袭红衣蟒袍的云南王柴宗熙静坐于案前,他微垂着头,紧握着手中的狼毫笔,工工整整的写着什么。他身旁一个一袭清透白衣的曼珠静静的坐在旁边,轻轻的研磨着墨汁。

      “王爷,您的书法真是一个好,”曼珠微微抬起头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我看您的书法和您提过那位颜清臣大师有一点相似呢。”

      “小丫头还记得颜清臣?”云南王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握住了曼珠磨墨的素手道:“不是本王夸口,本王的临摹何止有一点象,照本王看,不说十成相似也有了七八分了。”

      “王爷真会吹牛,”那曼珠眨眨眼,调皮地指着洒金宣纸上的一个‘洗’字说:“我说就这个洗字的‘一点’象,您倒是说像个七八分,不羞不羞。”

      “你这个丫头,连本王也敢调侃,都是王妃把你惯成这个样子的。”云南王故意板了脸说道。

      曼珠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但随即笑道,“那是珠儿有福气,有王爷和王妃的疼爱,对了,王爷,”曼珠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王爷不是一向不喜欢中原来人,如何独对杨元帅青眼有加?而且照以前的惯例,东京来的钦差,王爷不过早早打发了事连面都不会一见,为何这次大张旗鼓的在明华殿设宴呢?”

      “嗯,”云南王不置可否地漫应一声,轻轻的抚摸着曼珠乌云一般的秀发,说道:“珠儿,你什么时候对政事感兴趣了?”

      “我才不感兴趣呢。”曼珠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珠儿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王爷,珠儿有一个请求。”

      “什么?”

      “明日王爷在明华殿设宴能不能叫珠儿也去见识一下?”

      “你也要去?”云南王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吃惊。

      “是呀,王爷最知道我的,从不敢多说政务,这不是听王妃姐姐说柴郡主明日也要出席吗?看那柴郡主,她虽穿着朴素淡雅,不见奢华,可却秀丽绝伦,风致天然。再加上见千岁她谈吐不俗,气度娴雅,珠儿想这不仅仅因为千岁她自带的天璜贵胃风度,更是因她见多识广。珠儿希望能和郡主多学习学习,若能象千岁那般博学风流,也不枉王爷和王妃疼我一场。”

      “好吧,”云南王沉吟了片刻,点头道:“那明日你和王妃一起去吧。”

      “多谢王爷。”

      淙淙大雨,一阵凉风透帘而入,将窗纸吹得时鼓时凹,曼珠霜华殿内的西花厅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只听厅外雨打荷叶声一片山响。

      纤腰绣裙鸦垂青丝的曼珠漫不经心的看着供桌上的礼盒,随口对身边的侍女琪月问道:“这些都是王大人送给我的?”

      “是的。”琪月一边吩咐小丫头打开礼盒,取出礼品放在桌上,一边说:“昨天傍晚时分娘娘您和王爷赴宴,就在您刚走不长时间,那王大人就把这些礼物送了来,还说汴梁云南实在相处太远,这么多年竟没有顾着来看望王爷,实在有愧得很哪!”

      “那个王大人倒是会说话。”曼珠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便起身来到桌边,瞧那些礼物:一柄镂花嵌珠的玉如意,一枝足有小孩子臂膀粗细用红绫桑皮纸包着的老山参,和一尊一尺见方的白玉雕像。

      曼珠对其它的礼物,只是瞟了一眼,这尊白玉雕像她却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她吃吃的笑了起来,扭头对琪月说道,“他们中原人真有意思,这个雕像是谁啊?为什么长着三只眼睛?”

      那琪月尚未答话,便听见门外另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躬身报说:“王大人求见娘娘。”

      “王大人?”曼珠皱了皱眉道,将手一罢:“他来做什么?不见!”

      那丫头答声“是”回身便走。没出几步,曼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你先回来!”

      “据我所知这个王大人还是有些来头的。”曼珠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头的一方玉坠,眼睛却叮着供桌上的礼物出神,自言自语他说:“听王爷说这个王大人可是他们皇上的心腹,又是杨六郎的义兄,虽然历来和云南无甚瓜葛,也与我们交往不深,但是也不能慢待,再说了,他此番来造访我焉知没有别的缘故?琪月,“曼珠扭头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王若钦长袍飘风,步履从容昂然登堂,微笑着给已经端坐在珠帘后面的曼珠行了一个礼,便泰然自若地站在厅中说道:“王强参见娘娘千岁。”

      “王大人不必多礼,请坐!”曼珠略略欠了一下身,算是还了礼道,“不知道王大人有何要事吩咐?”

      这是王若钦第二次见曼珠了。

      杀了杨延昭,这是萧太后给他的密旨,为了这件事情,他已经蓄谋许久,筹划了很长时间。他本想借刀杀人,让云南王杀了六郎,却没有料到六郎在云南一直平安无事,无奈之下他只得另寻途径。

      终于,他又想到早年曾有人猜测‘柴宗熙去了云南’,于是在他的授意下,他的党羽在宫中内外重新散布‘昔日大周二太子在云南’ 的传言。眾口鑠金 ,三人成虎,这个流言终于起到了作用,就在不久前,趙恒下密旨批准了王若钦暗中查找柴宗熙。王若钦深信,不管他柴宗熙是谁,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在发配云南的六郎暗中和柴宗熙有勾结,那就不愁他趙恒不会下旨杀了六郎;六郎若是一死,加上自己再把云南搅乱,本来就和汴梁离心离德的云南就会成为趙恒的死敌。云南一反,大辽的铁骑便可趁虚而入,而他就可趁机起事,和辽军里应外合。

      就这样,王若钦名义上奉了圣旨督查南方各省的军政,暗中却就派人暗中潜入云南,打听柴宗熙和六郎的情况。昨日在云南王的宴席上,王若钦发现不同于对以往朝廷官员的呼来喝去,云南王对自己竟然是礼遇有加;六郎和郡主虽然衣着简朴,周围的下人却对他们蕴藉有礼,使他心中一阵狂喜―――难道自己歪打误着,柴宗熙真的在云南,而且地位斐然?

      当云南王王妃为他敬酒之时,他一眼便认出这个云南王的王妃就是昔日的棠棣华,虽然她矢口否认自己去过汴梁,可是王若钦坚信自己不会认错;待他再看到恍然如仙姬一般的曼珠时,直觉告诉他,这个曼珠的地位非一般的妾侍可比,尤其听密探来报说侧妃曼珠的哥哥幕铬,不但武功深湛,更是云南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便认定了闺房女儿燕比鹦妒一定有个“争宠”的意思,这个侧妃绝不一定甘心居人之下,于是他灵机一动,借给云南王侧妃送礼的机会,看看能不能从曼珠身上发现一些端倪,他双手扶膝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说道,“下官岂敢有事要吩咐娘娘,不过是受了圣上之托来巡视南方各省藩政,途径云南,故特来看望王爷和娘娘。”

      曼珠抿嘴笑了笑,只是吩咐一旁的丫头上茶,并未答话。

      “谢娘娘。”王若钦接茶轻轻的嘎了一口,然后放在几上,点头赞道:“真是好茶啊,色如银,形似针,香气清新,汤色淡黄,滋味鲜爽,这想必这就是驰名云南的白茶。”

      “白茶?”曼珠嗤笑了一声,“王大人,这可是龙团胜雪。”

      “龙团胜雪?”王若钦故作惊讶,他又将茶碗拿起,仔细看了看,又呷了一口,舌尖舐了一片茶叶,品嚼着,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笑道:“不错,不错,这茶光明莹洁,状若针毫,色白如雪,确实是龙团胜雪啊。”说完,王若钦似不胜感叹地说道:“下官年纪也不甚老,可是眼神却真的不行了。就像昨天,我居然贸然问王妃千岁是否昔日去过汴梁,果然王妃矢口否认。想我真是糊涂了,王妃从小养尊处优,又怎会去那千里之外的东京?”

      曼珠眼波一闪,笑道:“怎么,王大人早年见过我和姐姐相貌一般的人物?”

      “侧妃娘娘说笑了,那王妃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岂有寻常女子和千岁相貌一般。不过我说的那个姑娘也算是个奇女子,据说她也是从云南而来,当年在潘杨讼中可是帮了我杨贤弟的大忙。想必侧妃娘娘不知,我和杨贤弟那可是刎颈之交,在外,我们也算是行走居处循规蹈矩,‘礼’上头没有分寸毫厘,关上门来却也是玩笑惯了的,当日我曾私下在底下说,‘若不是六郎你已是当朝郡马,就凭那姑娘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和那姑娘还真是一个好姻缘呢。”

      “哦?”曼珠目光一闪,却转移着话题说道:“王大人,俗话说无功之禄,受之有疑。我本不该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过按照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却之不恭,所以我就大胆收下来。只是有一事想请教大人,那位三只眼睛的神像是何人?”

      “三只眼睛的神像?”王若钦马上明白了过来,笑道,“那是马王爷。”

      “马王爷?马王爷是谁?为什么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却长了三只眼睛?”

      “这马王爷本是天上的天驷星,因其廉洁奉公,明察秋毫,所以玉帝又赐了他一只眼睛,使他比以前更加目光如炬,好扫尽天下魑魅魍魉。”

      “原来是这样一个说法。”曼珠仿佛听出了王若钦此番是话中有话,她警觉的看了王若钦一眼,却随即笑道:“ 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睁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谁还经得起多只眼睛被看人破绽?眼见这雨越下越大,王大人不如索性再多饮一杯茶?”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逐客令”一下谁还能在这儿真等着再喝一杯?不过王若钦此番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见怪,笑道:“下官不敢再打扰娘娘了,来日方长,等有机会再来拜会。”说完起身辞了出来。

      待出了宫门后,王若钦并没有直接回驿馆,而是趁着雨声夜色,悄悄地溜进了城东一家客栈的一间上房。

      刚一进门他便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已经在里面等候,那人扭头见了王若钦,并不起身相迎,只是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淡淡的说道:“贺大人,您终于来了。”

      王若钦似乎对此人十分的熟识,他摘掉头上的斗笠,又脱去身上的蓑衣,弹了弹肩头的雨水,神气闲适地点头微笑道:“贺某不是公务在身嘛!算是贺某这次失礼了!”

      那人毫不为之所动,继续低头轻晃着面前的这杯茶道:“我已经见过杨延昭了,还为他们夫妻算了一挂,他究竟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定要杀了他。”

      “我早就说过,我和他没有私仇,这根本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情。”王若钦又拍了拍裤脚上的泥,大大方方的只管坐下了,又道,“是萧太后她老人家容不下他,不是我。你说你是云南人,说你有办法打探出柴宗熙的下落,这一些我都信了你。你我也算是相知多年,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我叫慕柯,是乌蛮部头人的长子。” 那人一动不动,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凝瞩在灯影中,“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年我欠了你一条人命,所以帮你打探柴宗熙的身份,监视杨六郎;不过也请你帮我一个忙---你帮我杀了幕铬,帮我夺回本来属于我的乌蛮部的一切。”

      “你是乌蛮部头人的长子?”这次轮到王若钦吃惊了,这人是他还叫贺黑律时,在中原游历时无意中救下。当时那人似乎在被人追杀,衣袍头脸都染成了殷红色,袍摆上的血黏糊糊的已渐凝结,臂上脸上血色鲜亮,淋淋漓漓还在往下淌,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从来不过问闲事的王若钦居然出手救了他。待那人醒后,无论王若钦问他什么,他都缄口不言,王若钦也不在意,只是问他有什么去处,如果没有的话,跟着自己也算是一条出路。那人想了想,用生硬的汉话说自己名叫阿勒,从不愿意亏欠别人什么,但是既然这次被王若钦所救,那么他定会还他一条性命。

      就这样,此人跟着王若钦从辽国到中原,也替他暗中办了不少隐私的事情,算来也有十多个年头。这次阿勒听王若钦说要暗中派人先行去云南,他眼睛一亮,自愿请缨,并说自己早年就在云南过活。王若钦也一来正愁无人熟悉云南的情况,二来也想知道这个阿勒的真实身份,虽然心里有些勉强,口里还是应允了。

      此刻见阿勒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王若钦反而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柯冷冷的看了王若钦一眼,道:“这件事情了解之后,你我便互不相欠,贺大人你看如何?”

      “原来你是乌蛮部的大殿下?”王若钦睁大了眼睛又仔细的打量了慕柯几眼,忽然他眯起了眼睛,口风一转,悠悠说道:“要说两不相欠,大殿下还是欠了我一命,不如你在多帮我杀一个人。”

      “谁?”

      “寇准!”王若钦倏地收了笑脸,阴沉的目光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来,总是坏我大事的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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