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之驱马复归来》水_红菱

15、惊拆滴水楼

　　阳春三月，天气温和清爽，几许暖暖的阳光从西斜洒落下来，明媚又且柔和，春风拂荡着院内院外的花香时浓时淡，令人呼吸心扉畅明。

　　此刻，郡主正在端坐她的小院西房的大靠椅上，她一手捏着竹蔑绷紧了的一块月白苏绢，一手握黛石笔专心致志一笔一笔的描着花样。

　　“六嫂，你都描了大半天了，也该歇歇了。外面天气这么好，难得我来找您一次，嫂子也该陪我出去走走。”八姐拉着郡主的胳膊，撒娇似的地扭扭身子。

　　“好好好。”郡主笑着放下手中的竹蔑，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八姐的额头道：“这个绣品是我准备给娘用来庆寿的，如果到时候做不完，我就说是你闹得。”

　　“好嫂子，”八姐扶着郡主的双肩，笑着打趣道：“娘那么疼你，嫂子你光站着不说话都能让娘笑得合不拢嘴了，还用什么寿礼啊。”

　　郡主听着八姐调侃，一嗔一笑说道：“你呀，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就这么取笑你嫂子？”

　　“诶呀呀，郡主千岁，小女子不敢了。”八姐故作惊讶轻呼一声，一本正经的就要行大礼。

　　姑嫂二人正在说话逗趣间，只见门帘轻轻一响，两个小脑袋钻了进来，一个十二三岁尚带稚气的少年开口说道：“娘，八姑姑，我和九姑姑能进来吗？”

　　“是宗保和延瑛？快进来。”郡主笑着对二人招招手。

　　待二人进屋后还未及行礼，便见八姐笑问道：“你们几个小鬼的功课都做完了？等六哥下次进京述职的时候小心考察你们。”照六郎的规定，六郎之子宗保，宗勉，七郎之子宗英，每日五鼓时分便由家塾先生讲解《四书》《五经》；下午宫中的侍卫亲军郑统领亲自过来教习骑射武艺，因其他诸子年幼，唯有宗保吃完晚饭后，还需再学一个时辰的《武经七书》。

　　见姑姑问话，宗保笑着回道：“回八姑姑，今天于先生早上讲了一个时辰的《中庸》，又让我们各写了一篇文章，时辰到了才让侄儿们散的，刚才郑统领派人传信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亲自过来，所以我们几个和小姑姑想自己去小校场。”

　　“去吧。”郡主笑笑，“不过让人跟紧点，骑马射箭要当心，莫要让马受惊。。。”

　　“诶！知道了。”宗保和延瑛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要走，郡主却叫住了，笑道：“急什么，又不是有什么军务，延瑛也别急着走，我叫人送些点心来，你们先吃些，然后再叫人给宗勉他们也送点。”这说完便命人去厨房传话。一时便见家人捧着一盒子精致的宫点走了进来，一样样的摆在填漆花桌上，除此之外，还有四碗冰镇桂花汤。

　　“好香的桂花汤，娘，正好我渴了。”宗保一见桂花汤，喜得双眼一亮，他端起来一仰脖儿，“咕嘟咕嘟”的灌下去，慌得郡主连声说道：“慢些慢些，小心呛着。唉，都是大孩子了，还是这么的毛手毛脚的，前几天你舅舅还说等你满十四岁了，就送你去国子监，那里的学生可都是京中的贵胄子弟，向你这样没脚蟹一样没规矩，到时候惹人笑话。”

　　“娘，”宗保放下手中的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随口说道：“我不想去国子监，我想去三关找爹爹，我要从军。”

　　“你不想去国子监？”郡主一怔，笑意冻结在唇上，“为什么？”

　　“国子监内不是腐儒先生，便是京中纨绔子弟，孩儿没兴趣。”

　　“傻孩子，”八姐见郡主的脸色有些不快，忙道：“你以为那国子监是谁都能进的吗？掰着指头算里面的学生也不过二十余人，里面传书教道的都是各地举荐的博学鸿儒。再说了，能进国子监，将来对你登科入仕也有不少的好处。”

　　“娘，舅舅和八姑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孩儿的志向并不在此。”宗保又吃了一块糕，笑道：“如今宗室贵胄子弟，要么每日只是弹曲弈棋，写诗填词装风流倜傥，要么夸夸海口，插科打诨，空谈国事，孩儿不屑同他们一般去混什么名士场儿。孩儿想的是和父亲一样，出兵放马，大丈夫就应该当带三尺剑，驰骋天下，立名沙场。娘，我和九姑走了，宗勉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去吧！”郡主无奈地挥了挥手，一时间屋里又只剩了她和八姐。眼看郡主眼神中带着一丝忧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八姐轻声劝慰道：“六嫂，既然宗保这样想，就随他去吧，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想进学，你逼他也没有用。”

　　郡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门前，十多年前对重阳发那个的毒誓，就象魔咒一般，一刻也没有从她心头消失，她回过头，勉强一笑道：“延琪，你不是想去花园吗？咱们走吧！”

　　这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下了几场及时的春雨后，满园可见盎然的春意，远处小湖边，那沿岸柳树垂丝如雨，近处满目姹紫嫣红，她们在剪绒似的芳草地下漫步，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青蛙跳塘，偶尔几声“咕咚”，打破了这清新的寂静。

　　“六嫂，你还在为宗保的事心烦呢？”

　　“没有。”郡主无可奈何的一笑，“那孩子，认准的理凭谁说都是没用的，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说起来宗保和宗勉这一对兄弟还真是有趣，宗保长得象六哥，脾气却像极了六嫂，前几天郑小王爷来府里做客，还夸他小小年纪待人接物却是徇徇儒雅，又聪敏好学，将来定是千里驹；宗勉模样象郡主，那顽皮淘气竟和六哥小时候一般无二。不知道六嫂知道不知道，别看我六哥现在是三关元帅威风的很，我听娘说他小的时候啊。。。”八姐附在郡主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竟惹得郡主掩嘴一阵吃吃的笑。

　　“唉，”郡主随手掐下身边的一只月季，仔细的帮八姐别在头上，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延瑛现在差不多大，那个时候八姑娘好大的脾气，把我的棠儿好一顿训斥，如今一转眼都十多年了。”

　　“六嫂还提那事儿呢，当年不是小妹还小，不懂事吗。”八姐不好意思的笑笑，也跟着叹道：“日子过得确实很快，六嫂你看九妹也长成大姑娘了，前两天还有人上门来给九妹提亲呢，娘说九妹年纪还小，舍不得她出嫁，再等两年。”

　　“那你呢，八妹？”郡主温柔地抚着她的双肩，道：“那事都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八姐慢慢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延琪，岳胜将军比起你六哥还大了一岁，他却迟迟没有娶亲，他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在等你？他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的心就是石头的，也该暖热了。陈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好吗？”

　　“六嫂，我说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八姐语气平静，内心却翻腾如鼎沸之水，十年前那一幕一幕的往事又一次一齐涌上心间，她忘不了本是该是她大喜之日的那天，没有等到花轿临门，却等到了一封退婚文书，她忘不了自己不顾宾客们诧异的目光，一路狂奔至陈琳的家中，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没有多余的话，再也没有一句留言，当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纵然时间流逝，纵然她一直能感受到另一道爱怜满溢的目光总在自己的不远处，她心中的那些旧痕依然不时地隐隐悸痛，令她不敢去接受那目光的主人。

　　“八妹。。。”郡主喟然一叹，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从外跑了进来，急急忙忙的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郡主，八姑娘，小少爷们在门口和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郡主和八姐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和谁打起来了？”

　　“和金吾街司，谢德权大人谢金吾。”

　　“谢德权？他不是王大人的女婿，新科状元吗？王大人一向同我杨家交情不浅，怎么会。。。？”八姐大惊之下不解的问道。

　　郡主看了八姐一眼，没有答话。自十一年前潘杨一案了结之后，王若钦便因才华敏捷，腹笥甚广被八王推荐至翰林学士，成了寿王赵恒之师，后来太宗驾崩，寿王赵恒继位，王若钦一路青云直上，这十年间竟官拜参知政事，凡朝廷军政十有八九皆决于王若钦之手，“圣眷”不谓不浅，偏生此人性格看似恬淡洒脱，十分随分和气，不论京官外官，他待人总是有说有笑亲切和气如同家人，在京城中人缘儿颇佳。可郡主却觉得此人心机极深，所谓‘小人之才愈大愈可畏’，她曾话里话外的劝六郎和八王切切不要和王若钦走的过于亲近，却总被二人一句‘珺儿，你多心了，’轻轻带过。此时听家人说自己孩子同他女婿打了起来，当即吃惊不小，既来不及细问，也顾不上解释，匆匆拉了八姐，来到府门口。

　　待姑嫂二人跟着家人来到门外一看，只见双方仍在对峙僵立。府门的空地上丢着扯烂的衣服，马鞭，连同着街边摆摊人的烂碗碎罐片儿，一看便知这里方才是热闹打斗过。那谢金吾此刻正叉着腰气急败坏的站在府门口，他满身是灰，发髻凌乱蓬松，一袭极考究的石青湖绸揉得皱巴巴的沾着油污菜渍，领上钮子大敞着，额前鬓边浊汗淌着一道儿一道儿，鼻子里还塞着一团白棉絮，象似用来止血之用。宗勉宗琏宗英三人也都气色不善，尤其是宗勉，衣上点点污污满是泥浆，斗鸡似的盯牢了谢金吾这一帮人，看样子谢家人只要再轻举妄动，立时就要大打出手。宗保和延瑛则一人拉住了宗勉，一人看住了宗琏兄弟二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谢大人。。。”郡主的话没说完，便被谢金吾打断了。大概是脑袋被人打痛了，他一手摸着头顶，一手指着郡主大叫：“柴郡主，你仗着八王之势，纵子僭越轻狂，殴打朝廷命官，你等着，咱们君前辨理。”

　　看着谢金吾带着属下一步三回头的不甘离去，郡主环视了兄弟几人一眼，淡淡的说道，“先回去吧，进屋再说。”

　　待回到郡主的偏厅后，郡主信手拉了一把椅子，又示意八姐坐了，这才开口问道：“你们谁先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宗保正要开口，就见宗勉扯着嗓子道：“娘，这事儿不能怪我们，是那个姓谢的。。。”

　　“二弟。”宗保小声嗔了宗勉一句，对郡主道：“娘，不过这事儿确实不能怪宗勉他们。今天我和二弟他们本来要去小校场，结果刚一出府门就看见谢金吾带人大摇大摆的从门前经过。我天波府前的天波滴水楼和下马坊是先皇所赐，先皇曾颁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他谢金吾不但不下马，反而继续命属下敲金鸣鼓而过。看守下马坊的士兵同他理论，他却命属下出手伤人；非但如此，还满口胡柴侮辱家中的各位婶娘，宗勉是气不过才教训了他一下。”

　　“原来是这样。”其实郡主早就听说过谢金吾其人，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要说文才确实也有些，再加上此人从小又爱弄枪舞棒，素以全才而自称。不过寇准却对此人颇有微辞，他曾道；‘恃才而有所傲物，刚愎故不能容人，非有福之相。’她打心眼里厌恶这等狂妄自大之徒，不过毕竟这人是王若钦之婿，故也不愿把事情作得太绝，给人三分脸，也就给了自己存了几分体面，所以蹙眉责备道：“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们的不对。谢金吾悖旨也好，出言不逊也罢，你们大可将实情告之家中的长辈，自有婶娘和奶奶金殿面圣，为我杨家讨还公道，何苦当街与人厮打？更何况你们这样殴打朝廷命官，叫人看去，只会说我杨家恃宠骄纵，照我看来，这都是你们平日读书养性欠缺之过。宗勉，你今天晚饭不许吃了，将《大学》抄上二十遍，好学学古人如何修身养性，然后明早我亲自陪你去给王大人家请罪。”

　　“是，娘！”宗勉低着头小声答应了一声，却依然不甘心的嘀咕道：“那姓谢的明摆着就是狗仗人势欺负我们杨家，还说自己是文武全才呢，狗屁！要是爹在。。。”

　　“要是六哥在府，你们兄弟这样在外面和人打架，恐怕就不是罚你抄文章这样简单了，还不快下去。”八姐见郡主的面色有些忧郁，忙截住宗勉的话，给兄弟几人递了一个眼色，摆了摆手，他兄弟几人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六嫂。这不过是小孩子们不懂事，就照您说的，明天我们备上一份厚礼去王大人家赔罪也就是了。好歹我们两家也是十年的交情，我想他不会同小孩子一般计较的。”

　　“八妹，我只是担心实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郡主摇摇头，“那谢金吾虽然狂妄，但却不是笨人，倘若无人煽风点火，他绝不会如此公然挑衅滋事，我只担心有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郡主的担心果非多余，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刚刚放亮，就听见天波府外一阵喧哗，一个守门的家丁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回禀杨夫人道：“夫人，金吾街司谢大人来传旨，现在已到府门口，请您和各位少夫人接旨一同接旨！”

　　杨夫人一听“有旨”，早已站起身来，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这么快便有圣旨，难道是为了昨天郡主说的那件事儿？”她略平静了一下，吩咐道：“开中门，设香案！去各房请少夫人们。”

　　“是！”家人答应了一声。

　　待杨夫人换好衣服，快步走出院门的时候，郡主和各位少夫人们也早就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候。手持圣旨的谢金吾斜着眼睛环视了众人一眼，提劲儿拿捏着到上方香案前南面立定，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佘赛花听旨。”见众人已俯伏行礼，展开诏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早年杨家令公及大郎延平等死于王事，先皇甚为痛惜，追赠为侯，立庙以祀，并建清风无佞天波滴水楼和下马坊以旌表之。。。”

　　听到这里，跪在下面的郡主和杨夫人不禁对视一眼：果然是这件事，却听谢金吾又念道：“。。。但百官具奏，十余年来，敕命旌赏者亦需下马而过，斯时君命反甚轻亵，朕也深以为碍。且天波楼离杨宅仅一望之地，实当南北要道，遇圣节朝贺之日，由此而过，深为未便，特下旨毁拆其楼挪去下马坊，使朝廷知所尊重。。。”

　　“皇上下旨要拆楼挪坊？”谢金吾后来再说了些什么杨夫人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原以为这事闹得虽然不小，但最多自己和郡主备一份厚礼，登门赔罪也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谢金吾，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在一夜之间下旨拆楼挪坊。

　　这么多年来，那天波滴水楼和下马坊在她心中的地位绝不仅仅只代表了杨府的荣耀，更成了她心灵的一个寄托。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总是自己悄悄的来到摆放令公的灵位前，向令公依然在世一样对他絮絮而语，

　　‘小九越长越漂亮了，和墨霞当年一般无二，老爷你放心，我会把小九当亲身女儿看待，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宗保已经十岁了，那个头比起小九来看上去还要猛一点，这孩子练功习武很能吃苦，老爷你不必担心，就是宗勉和宗英顽皮了些，不过男孩子嘛，长大了就会懂事了。。。’

　　纵然天人相隔，杨夫人依然能够感到自己的丈夫就在不远处默默的关注着自己，可是如今，这么一道圣旨颁布了下来，将来自己还能去何处寄托杨府的生死荣辱和全部的心血爱憎呢？

　　渐渐的，杨夫人只觉得一阵目眩，接着便是焦心的耳鸣，当她听到谢金吾得意洋洋的大声喝道：“佘赛花接旨”时，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竟然软得一点气力也没有，终于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