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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错情 ...

  •   第二天五更时分,赵光义醒来时,太监和宫女们早给他料理好了衣裳,又有御用监的人来请圣驾。赵光义匆匆忙忙地用青盐水漱了漱口,胡乱吃了两口点心,便命起驾雁门关的元帅行辕。由于一夜没有睡好,赵光义的精神多少有点萎顿,但是坐在肩舆里,迎着扑面吹来的丝丝晨风,赵光义顿觉着心情安静了许多。

      待到行辕门口,正是寅时二刻,以八王为班首的文官武将早就黑鸦鸦跪了一大片,两排御前禁军,都穿着鲜明的战袍,腰悬宝刀,鹄立丹樨之下。赵光义用眼扫了一下,因见杨家兄弟七人都远远的跪在滴水檐下,心中明白必定是为了六郎事情,只微微一笑,吩咐道:“叫杨家兄弟都起来罢,他们立了大功,跪在这里干什么?叫他们起来,等回京之后朕还要重赏。今天早上只传召八王,潘太师,杨爱卿和吕爱卿觐见既可。”潘仁美忙抢上一步替赵光义挑帘,陪着笑脸说道:“皇上,是不是为了杨六郎的事情,要不要臣去提了他来?”

      “好,好……”赵光义不经心说着进了大厅,随意坐了靠东厢朽架前的交倚上,早有宫女从瓶中倾出茶水捧上来。赵光义一手接杯,一边摆手示意免礼命四人在西侧茶几旁就座,说道:“几位卿家请坐。“

      赵光义的口气依然是淡淡的,但是几个人却都悬着一颗心。八王,潘仁美和吕蒙正朝上一拱,双手据膝落座。杨继业却不敢就座,他先一揖到地,又撩袍跪下,说道:“六郎昨夜夜闯郡主寝宫的事情,末将已经知道了。这都是末将教子无方,令六郎闯如此大祸,请皇上严加惩治。末将别无他求,只希望上缴回皇上所有的赏赐来换回六郎一命。”

      赵光义稳稳坐着,轻轻摇着扇子说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你和杨家其他儿郎们还要办差,不要心里总想着自家处分。更何况一人做事一人当,六郎之错与爱卿和杨家其他儿郎何干?”

      说话间,早有军士们将六郎押解进来,自昨晚他被赵光义拿下后,六郎便认定了宋皇不会轻饶了自己,因抱定了听天由命的宗旨,就这么豁出去了,倒也坦然。待进得屋中后,六郎见父亲枯着眉头跪在皇帝面前,满脸都是焦急和忧虑,不禁心中一阵愧疚,脸上一红跪在父亲的身旁。

      “杨延昭,你可知罪?” 赵光义板着脸问道。

      “末将知罪,末将知道自己行止不检,沽恩非礼,求皇上将杨景置之以法严惩不贷。只是郡主她。。。”

      “不是让你说这个,”赵光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说道:“你真的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吗?你明知珍珠衫的下落,却隐匿不言,陷君上于两不义,这算是尽臣子之道?还夜闯郡主的寝宫?以你平常的学问智量,怎会作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当日你在金殿上,你是怎么对朕说的,‘寒梅入青城, 秋月照汉营。暗尘随波去,胡儿泪满巾。’你太辜负朕对你的希望了。你简直是自蹈火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座下的这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吕蒙正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处,生怕赵光义震骇大怒之下,忘了昨夜所言,但是事已至此,如果他圣意决绝,若再加谏阻,不定闹出多大的事。这在冷森森寒气逼人的屋中,除了潘仁美,其余的人都极勉强地低下了头,只得硬着头皮等着他大发雷霆。

      在难耐的恐怖岑寂中,赵光义说话了,虽然语气严厉,却不是他们想像中雷霆之怒, “杨延昭,朕一向赏罚分明,功必有赏,犯过必究,今天不惩你何以服众?来人―――”

      赵光义朝外喊了一声:“拖出去,将杨延昭重责十军棍!”

      屋中众人原听到‘重责’二字,立刻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六郎今天不死也要脱层皮,继而听见处置如此之轻,都颇觉意外,潘仁美心中更是不忿,他嘴一撇心想:‘重责?才十军棍?这点刑罚说给他杨家老六挠痒痒都称不上。’

      一时刑罚完毕,两个军士扶着六郎过来验刑叩谢了,赵光义的颜色已是霁和,见六郎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微微笑了笑,说道;“六郎,你不必这么垂头丧气的,你生在营中,长在营中,没见过挨打受罚?今天不处罚你,将来别的军官、兵士违令失事,朕如何处置?刚才说过,朕一向赏罚分明,你能为郡主寻到珍珠衫的下落,那是有功,朕要赏你。早在一年前,昭平郡主就请旨,能寻到珍珠衫者,为我大宋的郡马;朕也亦说过,这一仗打完,朕要另赐你大宋一宝。看来你们终是有缘之人啊。朕不日便下诏,为你和柴郡主赐婚。”
      六郎再没想到赵光义会突然问到这里,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一眼赵光义,回道:“回皇上,黄姑娘是末将救下的一个女子,因为当时公主身边无人伺候,于是末将就让黄姑娘去伺候公主一段时日。”说罢,又将自己和黄琼的这段往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赵光义若有所思地听着,听他这样说,顿觉出人意表,一笑说道:“好一个落难风尘公子相救,朕既然决定为你赐婚,那你打算如何安置这黄姑娘呢?”

      “这。。。”六郎一时语塞,杨继业却敏感地看了一眼赵光义,赵光义刚刚赐婚郡主,怎么又提起了黄琼的事情,他又生怕六郎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于是上前一步替六郎答道:“回皇上,黄姑娘的事情微臣也知道。微臣也正在发愁如何安置这位姑娘,既然皇上为六郎赐婚,这等事就不是臣能做主的,伏请皇上圣裁。”

      “好吧,”赵光义略一思量,语气缓重地说道:“既然是喜事,何不成双?朕想郡主素来待下宽厚大方,性情恬淡雍容大度,定不会作出那种拈酸吃醋的事情。朕当初和六郎有一年之约,如今还有四个月的期限。在此之前,就让黄姑娘帮着做些针线缝补浆洗治厨更衣灯火等事,算是朕赏的,等回京后就开脸作妾,如何?”

      还未等六郎答话,就听杨继业叩首回道:“万岁赏赐,臣不敢辞。既然皇上下旨,那黄姑娘的身份就不同了,微臣这就叫人另收拾一件屋子,安顿黄姑娘,不日再送她回京。不过只怕这样会委屈了郡主千岁。”

      潘仁美在旁听着,很想挑剔出点毛病来,但他刚想出一点,杨继业话里就已经说到了,索性也就不想了,暗思“都说杨继业忠厚老实,我看也是个滑头的角色,这话说的,皇上八王两不得罪!”

      “朕刚才就说了,柴郡主宽仁平和,怎么会有小家子出身的浅薄见识?是吧,皇侄?”赵光义看了一眼八王,见他只是勉强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彷佛要驱散浑身的疲倦似的挺了一下身子,随手端起了御案上了一杯茶,说道:“吕先生和八王留下,杨爱卿和潘太师各按自己的差事分头去做吧,这些个将弁官员调度,哪些相合,哪些不合还要再好好商议一下,六郎也先退下去吧”

      “是。”三人略一行礼恭肃退了下去。

      待出了门外,潘仁美笑呵呵地执起杨继业的手,说道:“恭喜,恭喜呀,杨大人。当日在金殿之上,六公子的诗就做的慷慨豪壮,正是少年英雄本色。如今又尚了郡主,这正是亲连恩,恩结亲,皇家多了一个好女婿,朝廷上不更给皇上出力卖命?”

      潘仁美这看似奉承,实在讽刺挖苦的话,杨继业岂能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道:“杨继业不过一北汉降将,万岁对我一家恩泽高厚,杨继业结草衔环,不足为报。只可拼了全家的性命也就是了。”

      潘仁美打了哈哈皮笑肉不笑道:“杨大人言重了,有些人一辈子规规矩矩,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苦熬硬撑,到了头发白的时候,也不过混了一个七品官。哪像六郎他们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好了,老夫还有军务要处理,就此告辞了。”说罢拱了拱手,张扬而去。

      看着潘仁美的身影消失在西边的拐角处,杨继业看了六郎一眼,默不言声前走,六郎不敢耽搁,脚步灌了铅似的蹈蹈随后,一时竞想不出话题打破尴尬沉闷,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孩儿昨天太鲁莽了,没有事前禀明父亲。我。。。”

      杨继业似乎不象六郎揣猜的那样恼怒,只点头道:“你能为了她割腕喂血,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为父一点也不奇怪。”他深长地叹息一声。

      “爹爹……”六郎见父亲开口,心里略松了一下,低声说道:“我——”

      “别说了,过去的事就叫他过去吧,这件事情也算是有惊无险!”杨继业不紧不慢,象是在谆谆嘱咐,又象不胜自慨,“说到底,情之一事,任谁也说不清的,为这个丢了江山、身家性命的要多少有多少。”杨继业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过身对六郎说道:“延昭,郡主去和亲的事情,是我让他们不告诉你的,你莫记恨父亲。现在你去看看郡主吧,昨夜估计郡主千岁也是一夜未眠。”

      “是。”六郎用极低的声音答应了一声,感激的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向郡主的小院走去。

      大概是早有嘴快的宫人将宋皇赐婚的消息告诉了郡主,六郎刚刚走到院门口,不及通报,便见里头郡主带着棠儿,明轩,卉儿等人一大群人簇拥着出来。

      六郎紧走几步到郡主面前,单膝跪地,说道:“杨景参见郡主千岁!”说罢起身,仿佛不胜感慨地望着郡主。郡主顿觉颊上发热,当着满院的人,又不好说什么,只淡淡说道:“我正要去皇叔那里叩谢皇恩,既然六将军来了,就请先进来说话吧!”

      这个时刻二人不知道盼了多长时间,而今骤然来临,不知为何,两人反而拘束了起来。进得屋中之后,郡主见六郎正襟端坐,两手抚膝,仿佛入定的模样,不禁笑道:“你傻乎乎的坐着干什么?六将军来我这儿参禅来了?”

      六郎也跟着笑笑:“我尘缘未了,就算是想出家只怕佛祖也不收的。我刚才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再过几个月,我就能娶汴梁城最美的新娘子了。”

      郡主不好意思看了六郎一眼,颊上泛起了红晕,眼睛却象晓星般闪亮,她有些羞涩不安地问道:“六郎,我听说刚才你挨打了?还有,昨天我见你的手腕上有伤,当时不及问你,那是怎么回事儿?”

      六郎轻松的一笑,“只要能娶到你,就算再多打我几下,我也心甘情愿。至于手上的伤那是我不小心划的,小伤而已,不用挂心。”

      “真的?”郡主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呀,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让人为你担心。”郡主带着嗔怪低声说道,随后略一皱眉,像似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说皇叔依然和你定下了一年之约。如果这几个月里王姑娘来找你,你将如何处置此事?”

      “王姑娘?”六郎一愣,随即说道:“自王姑娘一家失踪以来,爹爹找了她家好几年都没有找到,事情那有那么凑巧她就会在这时出现?”

      “我是说如果。” 郡主执拗的问道。

      “如果王姑娘来找,我就对她实话实说。就说杨景今生对她不起,愿意和她结成恩亲,让母亲替她另择一户好人家。”

      “你这样作不妥。”郡主立刻摇摇头,“她如果来找你定是无依无靠、痛苦凄切,满心希望的能和你结百年之好,你这样做未免也太伤她的心了。”

      “珺儿,世上之事有哪能两全其美。”六郎起身坐到了郡主身边,轻声说道:“我不喜欢她,如果让她枉担着杨家媳妇的虚名儿,长年累月独守空房,那不是更加对不起她吗?你说是对不起她一时好,还是对不起她一世好?”

      郡主听罢,低头无语,半晌才抬头说道:“她长得什么样子?”

      “我不记得了。”六郎回答地爽快干脆,郡主却眉梢一挑,嗔道:“好歹她也和你自幼定亲,你居然记不得她的模样,看来你也是个无情的人。”

      “我无情?”六郎怔了一下,自失地一笑:“君子不近庖厨,怕闻哀嚎之声,待吃肉时又讲究割不正不食。人,本来就是世间第一无情之物!自幼父亲就教导我们兄弟八人,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胸怀天下,但是有时我却觉得一个人心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从此以后,我只对你一人有情,也就够了。”

      郡主品味着六郎的话,久久才莞尔一笑,却又马上正容问道:“那黄姑娘呢?这事你又如何对我解释?”

      “珺儿,我和黄姑娘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六郎这才有些急了,想置辩些什么,却又有点泄气,“算了,这件事情我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口咬定了是我。皇上还赐她为妾,爹爹居然还一口应允了此事?这不是明着承认了我品行不端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郡主不假思索的说道:“皇叔对于将我赐婚与你还是心有芥蒂。如果当时你哪句话答的不合体制,皇叔的一句‘如此始乱终弃之人,怎能配婚皇家金枝,’那些个龌龊官儿最会希图承旨,看见龙颜大怒,什么罪名给你捏不出来?那才真是让你百口莫辩万劫难复,喜事或许就能变成丧事呢!要我说,比起杨元帅,你在官场上的历练还差得远。皇叔是何等样人?圣学渊深,精明强干,历世练达、都是经天纬地、一点也不亚于太祖。正为圣明过于天高,自然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完人。一点小小的品性不端怕什么?如果你一点毛病都让皇叔挑不来,那就比皇上还要‘克己’,岂不是比皇叔还要十全十美了?现在你明白了?”

      郡主没有说完,六郎已经“明白”得犹如醍醐灌顶,却又忍不住对这个原本以为熟悉的女子另眼相看。六郎哪里明白,他虽为大家公子,但是公主皇子们在宫中所受的熏陶,祖宗家法挤兑出来的聪明,皇子皇孙们之间连着后妃之间微妙的勃豀争头,历练得一身防卫本领,又岂是他在仓促之间能略窥堂奥三昧的。

      郡主见六郎怔得发呆,有些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白,正想再说些什么,六郎已回过神来,笑道:“杨景今天才是真正受教了,可惜了珺儿你竟是女儿身,不然的话定是一个好谋士,只是这般做法太明哲保身了些。”

      郡主也一笑,“我才懒得去做什么谋士呢?再说了明哲保身也不是什么坏事——连自身都保不住,又怎么辅佐皇上为一代令主呢?你说我的话是不是这个理?”

      “好好好!珺儿说的都有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六郎笑笑,舒展了眉头,自然地揽过郡主的肩头,郡主也就舒舒服服的靠着六郎怀中,心慵意懒。正当郡主忽然想起应该提醒六郎莫忘了一会儿去八王处问安时,就听见六郎凑在自己耳边小声说道:“珺儿,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求你,你不要记恨重阳好吗?”

      “六郎,你怎么又忽然想起了重阳妹妹?” 郡主敏感地扭头注视着六郎。

      “珺儿,你别多心。”六郎急急的解释,“不管她以前作过什么,至少这次我们能逃脱此劫,也多亏了公主她主动献出珍珠衫。再说了,如果当日不是她偷走了珍珠衫,说不定你早就遵旨嫁给潘龙了,所以说她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不是吗?”

      郡主皱紧了眉头,只是一瞬间她又回到了当日对重阳发下毒誓的的场景,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长长透了一口气,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珺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提起了重阳,你不开心了?”

      “没有。”郡主很想将当日发誓的事情告诉六郎,但是忍了又忍,始终没有说出口,只勉强笑道,“说到底我们把重阳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怪她的。”话虽这么说,郡主心中却还夹着莫可名状的担心,“六郎太过宽厚善行,只是按照重阳的性格她真的会就此收手吗?”
      外边不知不觉又下起了小雨,雨声在二人的沉寂中渐渐大起来,被哨风斜侵了,袭在瓦片上、打在大门上、击在窗根上,房檐瓦槽也决流如泻,这里沙沙,那里呼鸣、彼处簌簌、此处哗哗,远声近音乱成一片。

      郡主的担心并非多余,自赵光义将临时的行辕设在雁门关内后,重阳的住所也搬到了附近一个叫熹悟轩的地方。说是“轩”,其实没有堂室游廊,就不过就是一座只有三间正房、一列西厢房的小院。这个小小的院落掩隐在一棵浓密的大槐树下,精致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绿丝绦般的柳条中。

      此刻重阳正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玉杯倚窗兀坐,听着屋外沙沙的雨声时紧时慢,她愁闷的饮着杯中酒,一杯又一杯,刚才赵光义的话依然在她耳边回荡:‘重阳,你也不要吓得这个模样。只要不是诽谤君父,离经叛道,朕绝不会重罚你。朕叮嘱了你这么许多,都是一片苦口婆心,你也应该明白了。你生在皇家,与生俱来的福,只要自家慎独守礼,再没有什么无妄之灾招惹得来。。。”

      “与生俱来的福?哼,我有什么福?我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罢了!” 想到这儿,重阳仿佛不胜那份苦涩,嘬着嘴唇皱眉一仰脖子把面前的这杯酒又喝了下去,再看那酒壶,已经到不出一星半点。重阳正想开口叫人,就听一个宫女在门外禀道:“潘豹将军求见公主千岁。”

      “他来干什么?”重阳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冷冷问道。

      “潘豹将军说他是来送宫点的,还说这是皇上亲赐的。”

      “那就让他进来吧。”

      已经站在门外的潘豹听重阳辞气不善,暗嘘了一口气忙隔帘躬身忙应一声,趋步进来。行完礼后,他双手托着一个鲜红的填漆食盒,恭恭敬敬的,像个童蒙小学生向老师交窗课本子似的,双手捧递给重阳,说道:“这是皇上赐给公主的宫点,请公主品尝。”

      重阳只是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放到那边的香案上吧,我现在不想吃。”

      潘豹接着这个话茬赔笑道:“公主现在不想吃是因为身上不好?要不要请那个符神医来看看?”

      重阳听他说起“符神医”,似乎觉得耳熟,猛然想起所谓的这个‘符神医’就是给郡主治眼疾的山野郎中,忽然觉得一阵心烦,再加上此刻酒劲也涌了上来,一时身上热燥难当,故不耐烦的说道:“东西已经送来了,潘将军难道还不走?我这里从来不打赏人的。”

      “公主何必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呢?”潘豹似乎丝毫没有听懂重阳的逐客令,继续满脸堆笑的说道:“叫我说公主身上不爽,定是因为不舍柴郡主和亲西夏。”

      “皇姐和亲西夏?”重阳看了一眼潘豹,忍不住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父皇已经赐婚我皇姐和杨六郎?”

      潘豹不易觉察地抿嘴儿一笑,像他这样一个浑身安着机关,一触即动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依然故作惊讶的看着重阳,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末将才从外面办差回来,还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呢。皇上不是有意将重阳公主许配给六将军,怎么。。。?”

      这话太尖锐、太赤裸裸了,仿佛捅到重阳的心上,她浑身猛的一哆嗦,脸儿顿时涨得血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是靠两道密密的、颤动的睫毛用力锁住,说话就会滚落下来。

      “唉,公主真是良善人,又没到世面上走走,世上有些个人,坏着呢!”自从一进门,潘豹就察觉到重阳的屋中有股淡淡的酒香,便料定了她定是怀着一肚子的怨气,心中不快借酒浇愁。此刻又见她大红的宫装内隐隐露着一段犹自凝脂般的脖项,双颊酡红,眉宇间更是平添了几分娇媚,潘豹禁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液,故意叹道:“要说那个杨六郎真是有眼无珠,公主是多么好的人,他怎么就。。。”潘豹顿了顿,眨眨眼睛,话锋一转又接着试探道:“要么就是皇上赐婚于郡主,公主犯了醋味么?”

      重阳被他说中了心思,脸色变得一青一红,她“啪”地将手中的玉杯向案上一甩,冷笑道:“我犯的什么醋味?我原先以为他是个至诚的君子,却不想他和那个JIAN 婢黄琼还有苟且之事,象这样一个外表道学标榜,却一肚子龌龊水的人,我重阳怎能下嫁与他?”

      “公主说的是,这个杨六郎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偏偏公主是个眼里心里口里容不得一点杂的主。”潘豹包着眼嬉笑,不知不觉身子也凑近了些。

      这话无论如何听来还顺情入耳,重阳又见潘豹找了个台阶让自己下来,一肚子光火已是消了多半,她睨了潘豹一眼,口中已变了调儿:“说到底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前些日子听恭妃私下里说,你和几个世家子去喝酒,一个人就要了三个女子作陪,以为我不知道。。。?”

      潘豹脸上一本正经心里暗笑,‘当今的一些衙内们喝酒取乐找几个青楼女子又算什么大事,还有更。。。’,他想自想,口中却道:“公主切莫听别人胡说,其实我可就是一个好人呢……”他向外边觑了一眼,凑近了重阳,几乎是耳语说道,“我早就仰慕公主,不过平日不敢说,公主的荷包是个什么花样的?好漂亮呀。”说着便伸手去碰重阳腰间系着的那荷包,顺手在重阳的手腕轻轻拂了一把。

      重阳浑身一个激灵,心中顿起惊觉,“潘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起身想站起来,却觉得酒意上涌,一阵头重脚轻,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下。

      潘豹急忙趋前一步,就势扶住了重阳,俯在她耳边说道:“前人有诗云:‘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这句诗今天正是应景呢。公主以后心中再有不快,何苦一人独饮,叫末将来陪不好吗?”

      此刻外间晦色如瞑、夏云漠漠飘雨如霰,重阳苦恋六郎多时,却终落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在六郎心中,只怕连个草芥都不如,愤恨、悲怒,和着一丝对六郎说不清楚的眷恋一齐涌上心头,她幽怨的看了潘豹一眼,说:“你会陪我?陪我一辈子,你们男人都是无情无义。。。”

      她还要说,潘豹已经□□炎冲按捺不得,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内屋,轻轻的将她放在床上后,在她额头、腮边连连吻印。

      重阳喊不能喊,躲无可躲,无力挣扎了几下,恍惚之中,身上那人的容貌竟然隐约化成了六郎,她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口中只是喃喃道:“你真的会对我好,不骗我。。。?”

      潘豹喘着粗气,老鹰搏兔般全身扑了上去,自己解缚又慌乱无措地解重阳地钮子腰带小衣,含糊不清说道:“只要公主不嫌弃我,我今天就让父亲替我求亲。。。公主看看这天,这云,这雨……不是天作缘分撮合我们么?公主,我当然不会骗你的,我们长长远远的作了夫妻不好吗。。。”

      。。。一时云散雨收,潘豹心满意足整衣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喝了后,一边帮重阳整理衣物,一边坐在床沿小声说道:“公主,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这里有样东西,能替公主出气,公主想知道吗?”

      重阳没有答话,她木呆呆的双手抚膺,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象庙里的拈花伽叶似一动不动,潘豹笑了笑,拿起了旁边的一件披风披在的重阳身上,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轻轻的放在了重阳身边,道;“公主,这个里面东西叫鹿花蕈,人畜误食后会恶心呕吐,直至昏迷不醒,但不致死。三天之后便是皇上封赏三军的日子,其实主要是赏他们杨家。出了公主的这座府院向右走,不远便是临时存放御酒之地。公主要是每坛给他们来点,泻泻杨家的威风,也算为公主出了一口气。公主放心,今天的事儿,我不是会说出去的,等过两天得了闲,我再来看公主。”说罢,潘豹又轻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这才抬脚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阳依然呆若僵偶,直盯盯看着前方,她恍恍惚惚迷迷离离,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好似做梦一般。一阵凉风裹着细雨扑了进来,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重阳的颈中,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才那的一幕并不是梦。重阳木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觉得五脏翻腾,胸口憋闷,胃里一阵阵地恶心。她俯在床边,大声呕吐着,却又吐不出一点东西。终于她颓然倒在床上,胸口大起大伏地喘了几口气,竭力平息了片刻后,重阳的眼光终于落到了那个安安静静躺着的小纸包上。忽然她浑身颤抖了起来,哆嗦着手,将它拿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攥在手中,象捏着一团火,“我不怪六郎,我只恨她,如果这世上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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