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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风波又起 ...

  •   此时正是六月初,小半个月亮悬在中空,在疾飞的暗云中颤抖着时隐时现,雁门关内外也是一片沉寂。待六郎又安慰了郡主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满心焦急着要觐见宋皇,没想到刚刚转过一个屋角,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自己,此人头也不抬,低眉顺眼站在阶下,轻声说道:“六将军,皇上口谕,传六将军和重阳公主一起见驾,皇上的意思是请六将军到重阳公主处候旨。”

      六郎听得一愣,想要细问时,只见来人语气温善,却带着不容置疑:“六将军,走吧。公主还等着您呢。”六郎无奈,只得随着那个侍女转了一弯,拾级升阶进倒一个院内。进到正厅,六郎才发现,这是一间精致的小花厅,完全是按照江南风格布置―――正对门的长条案上摆了两盆春兰;方屏风上水墨迷离,展示着富春江秀水,子陵滩烟雨;花梨木的窗扇和挂落,镂空细雕出喜鹊闹梅的图案;紫檀木的太师椅嵌着云壑飞泉的大理石靠背;茶几古色古香,光可鉴人。一幅长卷横挂在东墙上,题为《故乡山水图》,画的是杭州西湖全景。淡淡的花香和熏炉里阵阵飘出的沉香,把整个小花厅都包在一团馥郁醉人的温柔之中。

      六郎不知道侍女为什么将自己引到这里,正纳闷之时,只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六将军,你来了?”

      六郎寻声望去,只见重阳笑盈盈地从里屋挑帘出来,只是今晚的重阳与平常大有不同―――她云髻高耸,斜插着一只光灿灿的金凤衔珠步摇;掐蓝带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她那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脸;月白色的窄袖短襦外,披了一幅湖蓝色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一条梅花白水裙高系至腰,长拖到地。

      六郎楞了一下,蓦地一个念头升上来,重阳是在骗自己,皇上根本没有叫自己和她一起觐见,那她叫自己来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但是此时也无从揣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重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六郎,你坐下”重阳不由分说的将六郎拽到一张长椅上,嫣然一笑道:“你说我穿这个好看吗?这个父皇专门派人从江南给我送来的一些绣裙首饰,除了这些还有呢,”重阳嘴里一面说着,一边转身来到茶几处,神经质似的,不停地在一个天鹅绒衬底儿的楠木妆奁盒子翻找着什么,忽然,她像发现什么宝贝一样,举着一个玉钗兴奋对六郎说:“六郎你说这双结如意钗好吗?你若是觉得好,等明有了空闲,我送给八妹?”

      “我。。。”六郎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重阳却似完全没有理会六郎的心情,兀自自顾的说道:“今天我去面见父皇,父皇还夸你来着,说你是‘千里驹’,不但开得硬弓,训得烈马,还善用兵,勤读书,实在是文武全才。据我父皇看,这你这一代能在功业超越前人的,必定是六郎你!潘太师如今位置虽高,却底气不足,将来你位在他之上是料得定的。。。

      六郎听得一怔一怔的,重阳虽然喜热闹爱说话,但从来就不是一个饶舌的人,怎么今天。。。?六郎疑惑着看着重阳,问道:“公主,你今天怎么了?不是有皇上的口谕让我们一起觐见吗?”

      “没有什么父皇的口谕,就是我自己想见你。” 提到宋皇,重阳眼睛中灼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嗓音也变得有些干涩,她慢慢走到长凳旁,挨着六郎坐下后,小声说道:“今天有朝臣提议,说既然皇姐要和亲西夏,就是我大宋一喜,何不两喜并一喜,直接宣告天下,说将我下嫁给你呢?父皇回答当日你和他有一年之约,如果王姑娘找来岂不失信与天下?还是再等等吧。六郎,我从小就没有人亲,没有人疼,将来我们成亲后你会好好对我的,是吗?”

      “重阳,”六郎叹了一口气,回避着那带着深深期盼的目光,扭过脸对重阳说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你也知道你所想要的,是我根本无法给你的,你又何苦自己骗自己呢?”

      重阳心头一颤,笑容渐渐地凝固在脸上,一股悲凉之感象秋风似地扫过她心底。她极力忍住就要迸出的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六郎,你说的是王姑娘吗?如果还是没有找到王姑娘的踪影,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更何况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是王姑娘来了也不要紧,我不在乎和她共侍一夫。”重阳说完之后,两颗豆大的泪珠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滚了下来。

      “重阳,你知道我喜欢的是柴郡主,这一切和王姑娘无关。我一会就要去面见圣上,希望万岁能收回圣旨,成全我们。”

      “六郎,真的要这么做?你如何去和父皇解释?”尽管自己早已知道原因,但是这话六郎经亲口说出后,重阳眼里一下子满是绝望和凄惶,眼泪刹那间便干了,她紧紧拉着六郎,声气里带了哽咽。

      六郎轻轻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苦涩的笑了笑:“自然是实话实说。我就说我和郡主早在北汉之时就已经相识,此生所爱早已刻骨铭心,一世情缘早已渗透血脉,只望皇上成全。”

      重阳浑身一震,仿佛极受震动,半晌才喃喃道:“你偌真是这样作,这样说,会让我父皇颜面失尽,他会杀了你了。”

      “我和珺儿都不怕死。“

      “这么说你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娶我?”六郎的话象一把利刃插到重阳胸口一样,她的面容渐渐发红,激动得浑身颤抖:“六郎,她究竟比我好在哪里?我就真的这么不堪吗?”

      “重阳,”六郎轻声安抚道:“我杨景并非草木,岂能不知公主之情。但是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她,再也容不下别人。”说完,六郎淡淡一笑,伸手替她拭去了腮边的泪:“重阳,你今天真的很美,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我想公主将来的驸马一定是一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之人,只是那人不是我。杨景就此告别,望公主保重。“说罢,六郎起身离去。

      一时人去屋空,重阳颓然坐下,像做了一场噩梦。一阵风吹来,红烛闪烁几下,便熄灭了。此时惟有空中冰冷的月亮沉寂地照着这间精致的小屋,檐下铁马“叮当”“叮当”凄凉地响着,。。。

      已经是戌时末刻,赵光义仍然在翻阅着各地送上来奏折和急报文书,当晚正是潘仁美当值,此刻他侍立在赵光义的身旁,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样子。

      因嫌灯光太暗,赵光义又叫人在身后点了两支大蜡烛,一份一份的随意翻看,忽然他烦躁的将手中的一份奏章扔到了一旁,抬头问道:“你刚才说的是实话?杨六郎今天傍晚时分硬闯入了郡主的房间?”

      “奴婢不敢撒谎,六将军他说他有要事要启奏郡主,就将奴婢们都赶了出去。门口的侍卫同样可以作证。”

      赵光义觑着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喜娘,端起杯啜一口茶,皱了皱眉头愠怒地说道,“这是什么茶!”——顺手连杯子从房间内隔门扔了出去,“啪”地摔碎成几片,三四个太监吓得浑身哆嗦,跪着膝行上去收拾瓷片茶叶用小墩布蘸揩着地面。赵光义看也不看他们接着说道:“你先出去吧!”

      喜娘磕了一个头,退出去了,偌大房中只留下赵光义,潘仁美和几个鹄立如偶的太监宫女。赵光义随意捡起一份奏章,看了两眼后,便又心烦意乱地将它推到一旁,抬头看了一眼潘仁美,见他的神色在时明时暗的灯影下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方才那喜娘说六郎去找柴郡主,都这么晚了,他去找郡主做什么?那日他和潘龙将军救下了公主和郡主,立了大功,朕已经嘉奖过了。这个时候他去找郡主,难道是去探看郡主有没有大安?”

      潘仁美仿佛从恍惚之间醒过神来,躬身答道:“微臣也猜不出来。要说这个杨六郎确实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就是在女色上头兜搭了些。”

      “你说什么?” 赵光义几乎从椅中弹立起来,
      “。
      “怎么!”潘仁美故作惊讶,“难道皇上不知黄姑娘的事情?”

      “什么黄姑娘白姑娘的,和六郎有什么关系?”

      潘仁美舐舐嘴唇,看了看赵光义的脸色,加了小心回道:“是微臣多嘴了。其实微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杨家六公子好像和一个叫什么黄琼的姑娘有些瓜葛。不过举大节不计小过,这点风流罪过皇上也不必放在心上。”

      看着赵光义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潘仁美心中一阵得意,早早几天前,他的小儿子潘豹不服气的问他为什么不把黄琼的事情捅到赵光义哪里?明明白白的是他杨六郎犯了军规,为什么这件事情就被压了下来,怎么就由着他杨家得蒙圣宠?如果他家再出一个驸马,那将来朝廷之上还有他潘家的立足之地吗?当时潘仁美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豹儿,你还是年轻啊。如果单说这一件事情,这倒无碍。上回滕王的世子犒军的时候请了环采阁的姑娘陪酒,御史们奏了一本。旨意下来后,也不过只叫送开封府打二十板子。再化几个钱疏通一下,也不过鸡毛掸子打坐垫儿,叫外人听听音儿罢了。为父不是不说,而是要挑准时机说。”

      所以他偏着脸想想,又无所谓地说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定有什么实据,再说了杨家六公子又是皇上给重阳公主定下的驸马,就算是真有此事,一度露水风流也招不出许多麻烦。”他还要往下说,之间一个值守太监进来躬身报说:“杨延昭求见圣上。”
      “朕现在正在和潘太师议事,叫他明天晚些再来。”

      “他说有紧要事,说是有关郡主。。。”
      值守太监还没有说完,只见赵光义“刷”地站起身来,便吓得身子一缩,便住了口。

      “叫他进来。”

      一会功夫,便见六郎随着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赵光义端坐品茶不语,脸上毫无笑容,忙一提袍角伏地叩头道:“末将杨景恭请万岁圣安!”

      “起来吧!”赵光义扫了六郎一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良久才道:“六郎,你的伤养好了?当日太医说你受伤很重,虽於性命倒是无妨的,只是血流得多了,要好生静养才能复原。你不好好休养身体,这么晚了来见朕,难道有要事要禀报?”

      “杨景叩谢天恩,多谢万岁惦记,末将的伤已经全好了。末将深夜求见,确实有一事启奏。”六郎顿了一下,定了定神后,大声说道:“末将斗胆请旨望万岁收回昭平郡主和亲西夏的圣旨。”

      “为什么?”一旁的潘仁美插言道:“昭平郡主深明大义,请旨和亲,正是符合圣上对于西夏诸帮的怀柔仁爱之心。圣旨已下,岂能收回?难道国家大事在六将军眼中尽是儿戏?再说了,六将军只管行军打仗,督促用兵。插手和亲的事情,有点越俎代庖了吧!”

      赵光义的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他两道短黑浓密的眉微微扭曲着压下来,深邃的眼眶中瞳仁闪着针芒一样的微光,他冷冷说道:“潘太师,让六将军自己说。”

      六郎听到赵光义语气有些不善,胆怯了一下,却马上朗声说道:“因为末将。。。”

      “因为六将军已经找到了皇姐的珍珠衫,父皇以前说过,找到珍珠衫的人不分良贱都能迎娶皇姐。”

      随着话音,只见重阳双手捧着一个镶金梨木匣子款地走了进来,她看了六郎一眼后,盈盈蹲下身子对赵光义说道:“儿臣重阳叩请父皇金安。皇姐不能和亲西夏,因为父皇有旨在先,找到珍珠衫者便是我大宋昭平郡主的郡马。如今六将军为皇姐寻到了珍珠衫,父皇断不能食了前言。珍珠衫在此,望父皇明鉴。”说完,重阳双膝跪下,将匣子高高举起,一旁早有小太监接了过来,转手便递给了赵光义。赵光义低头一看,果然匣子中尽是珍珠,晶莹剔透,隐隐泛着柔润的淡淡莹光,烛光之下,更是五彩光晕流转泛射。

      “珍珠衫?”赵光义也只是听说过郡主有此家传一宝,却从未亲眼见过,此刻忍不住伸手探去,只见伸手之处所有的珍珠俱应手而起,原来这些珠子均被缀串在一起,编制成衣。

      赵光义万万没有想到找了近一年的珍珠衫此刻忽然现身,他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遂皱了皱眉头问道,“六将军,你是怎么发现郡主的珍珠衫的,为何珍珠衫又在重阳手中?”

      “这。。。”重阳的这一举动完全打乱了六郎的计划,虽然他早就知道郡主的珍珠衫在重阳手中,他也清楚拿到郡主的珍珠衫才是正正当当娶郡主的理由,但是自己毕竟是在新天子脚下,说话行事不得不投鼠忌器,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从重阳手中讨回珍珠衫。今天重阳主动冷不丁的主动献了出来,是连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六郎顿时犯了踌躇,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了。

      “父皇,皇姐的珍珠衫是我拿的。”还未等六郎答话,就见重阳抢着说道:“这珍珠衫我一直藏在身上,前几天六将军在盘山救了我和皇姐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情。为了皇家体面,也为了不搅乱朝局,六将军一直没有回禀父皇,而是希望我自己能够主动向父皇坦白。”

      “是你?果真是你?”赵光义怔了一下,缓缓把目光转向重阳:“那你为什么今天才说起?”

      “女儿一直心存侥幸,直到今天六将军亲自告诉了皇姐,我才忽然想起,与其被人举发,有旨查问,锁拿进京,不如我自己主动招供,除了父皇和天子近臣外,其余的人不必让其知晓,也算是给女儿留了一些体面。” 重阳起初有些心慌,后来渐渐稳住了心神,说话变得又诚挚又畅顺,带着哽声头磕得砰砰作响,“重阳只希图父皇看在女儿年幼无知,能赦罪儿臣死罪。”

      赵光义满脸阴郁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在殿中缓缓踱了一圈,看了看六郎,看了看重阳,又看了看不知什么表情的潘仁美,几次想说甚么都又咽了回去,看去心情十分矛盾。许久,他仿佛定住了心,大声说道:“传召柴郡主!”

      一会儿功夫,便见郡主散发赤足,身穿着一件粗布麻衣,手捧着当年册封郡主时的金印徐步而来。看到重阳也在屋中,郡主明显的愣了一下,但是随即长跪在地,将手中的金印高举过头,说道:“皇叔,我想六将军已经解释了为什么珺平不能和亲西夏的原因。珺平自知有罪,不该请旨在前,背旨于后。无论是今朝还是古例,珺平此举都是自干天怒,失望于帝。请皇叔将珺平废为庶人,以正朝纲。之后,无论是打是杀,珺平绝不喊冤。”

      赵光义没有马上答话,他眯着眼睛扫视着殿中跪着的这几人,额角上的肌肉时而抽搐一下。守在帷幕边侍候茶水巾栉笔墨纸砚的太监宫女最知道这主儿脾气的,本来就屏营悚息鹄立的腰身象被人触了一下的含羞草,齐刷刷折弯下来,等待雷霆大作雨雹齐下。赵光义却没有马上发作,他阴着脸站起身来,踱到窗户前,背对着众人。三人虽然看不到他脸色,见他只是沉默,觉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迫过来,不由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潘仁美也站不住了,刚说了一句:“皇上。。。”就听赵光义干巴巴地说道:“杨延昭,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呀。”他声调不高,一如平日接见外省官员那样不疾不徐。

      “回皇上,末将行事无越轨之处,心内无欺君之意,所作所为,皆是遵循朝廷王法,故无惧之有。”

      “无惧之有?”赵光义哼了一声:“你明知珍珠衫的下落,却匿案不报;你行止不检,夜闯郡主寝宫,杨延昭,你可知罪?”屋内静极了,这一声正如睛空霹雳,震得六郎耳鼓嗡嗡作晌。他忽地拾起头来,见赵光义猛然转过身,手按宝剑,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

      “皇上,末将。。。”

      赵光义却不容六郎解释再什么,他一摆手,古铜一样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潘太师,着人将杨延昭拿下。公主和柴郡主这些日子惊吓过度,发了癔症,送两位千岁回房休息。”

      潘仁美跟从赵光义多年,深知他说话声音愈淡,愈是阴毒刻薄性子发作得厉害,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却马上上前叉手大声应道:“微臣遵旨。”接着他又转向赵光义,一哈腰问道:“皇上,那明天和亲的事情。。。”

      “朕不是说了吗,柴郡主这些日子受惊过度,发了癔症,等郡主的病好了再说。”说罢赵光义拂袖而去。潘仁美向外挥了挥手,外头军官们答应了一声,几个禁军如狼似虎一拥而入,眨眼间便将六郎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连推带架拖了出去。一时间前因后果急变陡转,只惊得郡主和重阳二人僵立如偶。

      夜渐渐的深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幽幽的箫声,因为夜深风凉,断断续续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呜呜咽咽的婉转悠长。这箫声时而低回折颤如临流落花,时而幽噎抑顿似湍溪激石,游丝一缕沉吟绵长间忽然高拔入云如凌空俯瞰,正令人心目一开间却又转入沉浑,袅袅渺渺渐归于寂。赵光义本来就是有心事的人,此刻听到这样勾心慑神的箫声,刚才那段不快的回忆又被勾起了来。

      纵然六郎今晚在圣驾前极力的掩饰,但是他看郡主时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温和恬静和充满着无限爱怜的神情,赵光义却是那么的熟悉,因为那种目光他和玄漪也曾经有过,纵然往事流水般逝去,而青春的回忆却仍然令人耳热心醉,使他不时地沉浸在美好的感情里,尽管已带了那么多的惆怅。

      忽然,赵光义又猛然想起了比武选郡马的那天,小校们拖着一匹匹被一箭穿喉的野狼,奇怪地说射箭之人不像是为了猎物而来,倒象是发泄什么似的。“发泄着什么?他是在发泄什么呢?”赵光义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心中暗想:‘难道是因为他不能前来比武?当朕有意无意的传出要招六郎为驸马之后,为什么柴郡主会坚决得近于执拗的要去西夏和亲?难道他们早有私情?还有重阳,她贵为公主,宫中的各种珍奇瑰宝难道还少吗?她为什么要去偷柴郡主的珍珠衫,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供出此事,不是纯粹丢尽了朕的颜面吗?’

      “他们都是在欺瞒朕,都是在骗朕!”赵光义茫茫渺渺地注视着纱窗上树荫的剪影脱口而出。近身太监从没见过他这样儿的,像是走神儿又像梦呓,吓了一跳,一边试着给他换茶,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
      赵光义一下子从遥远不着边际的幽情思绪渺冥奈何中唤返转来,方知此身犹在万几宸函政务丛中。他自失地一笑,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只觉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激得浑身清冷,混乱烦躁的心绪似乎驱逐了不少。他想了想说道:“来人,去把吕爱卿请来。”
      赵光义口中的“吕爱卿”正是文名震天下,曾写下劝世文的吕蒙正。他幼时被父遗弃,受尽人间贫寒冷眼,曾流落街头,以乞食为生。后发奋读书,最终官至极品。自太平元年之时吕蒙正便已赐金还山,到今已经五年正。他原已绝意仕途宦海,在苏杭的城郊修了宅子,决意远离尘嚣,要长伴梅花,悠哉游哉于山水之间安度晚年的了。想不到前不久赵光义连下密诏要招他回京,弄得这个老名士欲辞不敢,欲辞不能,拖延了两个月,无奈只好登车北上。不过赵光义也没有用一些繁琐屑细的政务来麻烦他,不过时时招他进宫品茶下棋论政,二人亦师亦友。

      不倒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小太监引着吕蒙正疾步而来,见他拄着拐杖还要深揖行礼,赵光义忙一把扶住了,笑道:“论年纪你也是老前辈,这断断使不得!朕晚上睡不着觉,想和吕爱卿下盘棋,爱卿不会嫌朕打扰了爱卿的好梦吧!。”

      “皇上固然是在说笑,微臣却担当不起啊。”吕蒙正到底还是行了一个礼,二人这才微笑着坐了。

      一个小太监早抱了云子儿围棋盒子,布了棋盘,吕蒙正执了黑子。想那吕蒙正是群臣中出名的棋王,赵光义却是一手屎棋,不倒一盏茶的功夫,赵光义的棋已经落了下风,他一手抓着棋子沉吟,一边苦笑道:“吕爱卿,看来你是一步也不肯让朕了?”

      吕蒙正笑道:“回皇上,该让的事就让,不该让的让了,就是瞧不起人,臣能赢了圣上,却故意输棋,这不是欺君之罪吗?”这句话说中了赵光义的心事,他站了起来,仿佛发泄心中愈积愈重的郁气,长长透了一口气,说道:“吕爱卿说的对,朕就见不得假惺惺。带一点假,朕就容不得。别人看起来朕这个皇帝坐拥无限江山,好不威风,其实朕也有难言之苦。”

      赵光义抑郁有时,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将重阳如何偷了郡主的珍珠衫,如何怀疑六郎和郡主早有私情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末了,赵光义愤愤地说道:“家不齐何以治天下为?朕连个女儿都管教不好,连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都能联手欺骗朕,朕这次怎能轻饶了他们?”

      说罢,赵光义见靠着吕蒙正椅子一声不言语,于是试探地问道:“吕爱卿,朕说得对么?”

      “皇上做得很对,连个家都管不好,天下也必定治个稀烂。” 吕蒙正幽然说道,他的口气冷冰冰的,很难说是揶揄还是赞扬,倒把赵光义噎了个怔,他狐疑地看着吕蒙正说:“朕治天下,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孝,二是诚。就诚字而言,对天地,待父兄,御群臣,临万方,都出自本性,没半点虚伪矫揉。遵朕的国法,赏重;违朕的钧令,罚也不轻。吕爱卿,朕想的不对吗?”

      “皇上这些都是真的,可是皇上你赏过人么?”

      “赏人?这一次杨家立了大功,朕当即便赏了黄金万两,杨家兄弟均官升两级,这难道不是赏吗?”

      “我是说干脆把柴郡主赐给杨六郎?”

      “这。。。”

      吕蒙正一笑,站起身来,架着拐杖在房里兜了一圈,说道:“人为万物之灵,这才是最重的赏。皇上既然看出来了他们早就心有所许,何不就此成全了他们?这才显出皇恩浩荡,比起赏杨家黄金万两,更能叫他们效忠尽力呢。”

      “可是他们串通一气,欺君瞒上。”赵光义兀自不甘心的说道:“那个杨延昭我原看他还好,谁知他居然还和一个下JIAN的侍女勾三搭四。如果单说天上的乌云东一团西一团,哪一团也不可怕。怕就怕一阵风聚了起来,雷霆万钧电照长空,顷刻就翻江倒海。朕担心这件事情轻饶了他们,就此养成杨家兄弟洒漫成性不听约束的性子,以至于将来骄横跋扈,僭越犯上,到时候只怕就不可收拾了。还有那个不争气地重阳,吕爱卿觉得朕当如何处置她?”

      吕蒙正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圣上这话,臣也仔细想过。这些日子微臣冷眼观察,发现杨家兄弟并不是那种持宠而骄的人。至于杨六郎,皇上,水至清则无鱼,水缸里一个葫芦一按就下去,七个葫芦八个瓢就按了这头起那头,拣着大的按下去就是好作为。皇上对杨家是期之愈高,求之愈苛,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心,微臣认为小惩大戒即可。至于重阳公主,窃取珍珠衫那不过是孩童好玩的天性,如果一点处分也没,外头办事的臣子们恐怕心有不甘。所以,微臣的意思,还要有点小小处分。无非是每年的奉银少些,身边少了几个使唤的人,如此而已。过些日子改好了,复封只是一句话的事。前人撒土,也好迷迷后人眼。如果皇上依然心有不舍,过了两日请皇太后下懿旨免掉处分,也是可行的。”

      吕蒙正的这番话娓娓动听,曲折陈词,说得入情入理,本来一心严惩六郎的赵光义听后不禁一笑,说道:“爱卿说的实是正理,也罢,就按爱卿说的做。爱卿恐怕还不知道呢,前两天为了柴郡主和亲的事情,八王和朕闹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谁借了他那么大的胆子。既然要将柴郡主赐婚杨六郎,这和亲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提了,说到底这柴郡主还不一样是我赵家的郡主?夜也深了,吕爱卿也回去歇息吧,明晨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爱卿就去替朕劝慰一下八王,如何?”

      一听这话,吕蒙正忙扶了拐杖站了起来,躬身说道;“微臣遵旨。” 说完后,他起身呵腰却步退了下去,心中暗叹:“老主万岁,多少年过去了,老臣还记得当年金殿对策后与您吃酒赏月,那一夕畅谈,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虽然如今这江山已经不再姓柴,臣也已年近耳顺,但是至少微臣这次是尽了全力,只希望能护住这一点柴氏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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