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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蒙尘 ...

  •   此刻的郡主并不知情六郎的决定,一个梳着朝天髻的小丫头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墨黑的药汁走到了郡主的近前。郡主闻着这略带苦腥的药,有些吃惊的说道:“这副药不是要熊胆吗?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新鲜熊胆?”

      “回郡主。”垂手伺立一旁的另一个小丫头毕恭毕敬的说:“潘龙将军不是每日都派人从京城给您带新鲜的瓜果吗,这个熊胆就是潘龙将军的人从驿站带来的。您快趁热把药喝了吧,神医说,您喝了这药,眼疾也就好了。”

      “是潘龙。”郡主本来已经将药碗接了过来,一听说这熊胆是潘龙找来的,于是又摸索着将药碗轻轻的放下,淡淡的说:“把这药拿出去吧,又腥又苦的,我不想喝。”

      “郡主。。。”还未等一旁的小丫头再劝些什么,只听见一阵急急地脚步声,一个小姑娘清脆而又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郡主的房间在哪儿,你快带我去呀。”

      “是棠儿。棠儿你来了?”郡主倏地惊起,四面张望着,险些打翻了放在案几上的药碗。

      果然门帘一响,一个身着银红色撒花长裙的女孩子快步走了进来,她一见郡主水雾般的双眸迷茫的张望着,像被雷击了一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泣不成声的说:“郡主,您好狠的心,您为什么把棠儿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再不也和您分开了。”

      郡主从未见过棠儿如此失态,想去扶她,却看不见她在哪里,只能努力平定着情绪,用发干的声音安慰着:“别哭,别哭……你是怎么啦?你一向不这样的。“

      棠儿哭了一会儿,心里略觉舒畅,猛然看见一旁的案几上的药碗,忙抽泣着拭泪收敛,说道:“棠儿真该死,只顾自己,忘了郡主的药了。郡主,您的事情丫头们都告诉我了,这药既然是符神医开的,您就喝了吧。”又见郡主皱着眉,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便支开了屋里的其他丫头,端起药碗,坐到郡主身边,劝慰到:“当日您读史书,读到通志时,曾说过秦惠文王不喜商鞅,却仍然用的商鞅的新法,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您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回这有趣的人呢?再说了。。。”棠儿小声嘟囔道;“象潘龙那样怕死的人,会亲自去找熊胆?我才不相信呢。什么时候他要是能改了性,我就去给他当丫头。郡主是个清高人,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照我看,只要能治病,就算是盗泉之水,捏着鼻子也就喝了。既然喝到肚子内,盗泉也好,醴泉也罢,谁还能分得出?”

      棠儿见郡主听得噗哧一笑,脸色也渐渐平缓了些,于是趁机把药碗轻轻塞到郡主手上,小声说:“郡主,您就听棠儿一次,管他是谁找来的,喝了吧。”郡主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屏住气,胸脯微微起伏,象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一口将整碗药咽了下去,顿时只觉满嘴都是一股腥臭味,差点吐了出来。棠儿忙拿起小几上的一个茶碗,送到了郡主的嘴边,说:“郡主,您快喝口水,快喝口水。”郡主接过茶碗,一口气把这整碗水全喝了下去。

      “这就好了,”棠儿看着喝完药的郡主,舒了一口气,“人家都说了,这个神医呀,用药只要一副,您喝了这药,很快就能复明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符神医的药方这次似乎失了灵,直到第三天正午之后,郡主依然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棠儿失望地抽泣不止,郡主反倒安慰道:“棠儿你哭什么,这个大概就是我的命。今天早上八皇兄来看我,说过两日就送我回京,你也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吧。”郡主的声音平静地象刚刚睡醒的孩子,半分恐惧和哀伤也没有。

      棠儿用手指抹着泪,声调哽咽着说:“我这不是心疼郡主吗。”说完又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神医呀,一定是来骗钱的。也说不定是那潘龙心术不正,连找来的熊胆都不起作用。”

      “什么?潘龙找来的熊胆?”晌午十分才从重阳处回来的八姐,大吃一惊,扭头愕然地望着棠儿说:“什么潘龙找来的?那是我六哥冒死从查剌山取来的熊胆,和那潘龙有什么关系?”

      “是六将军,不是潘龙?”棠儿和郡主几乎同时惊讶的脱口而出。

      “当然不是潘龙了。我从重阳公主那听说,那日我六哥从查剌山为郡主取得熊胆后,因为要送黄姑娘回乡,所以就让驿站的驿卒给郡主送了来,为此重阳公主还埋怨了好久,和那个潘龙有什么相干?”

      “原来是这样,”棠儿恍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我说昨天那么一个能把芝麻功劳吹成西瓜大的潘龙来看望郡主时为什么只字不提熊胆的事情,原来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想必是那些小丫头们见熊胆是驿卒送来的,就以为是潘龙派来的人,真是该打,让郡主误会一场,还险些糟蹋了六将军的一番心意。只是如果六将军知道他冒险取来的熊胆全无用处,那他该有多失望呀。”

      这句话象一道闸门,死死卡住了话题,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沉寂,半晌,郡主叹息一声,语气里再无一丝波动,平静如水:“棠儿别说了,收拾东西吧,我们也该回京了。”

      “郡主既然要回京,能在回京前听我几句话吗?” 话犹未及,便听门帘“哗”的一声,棠儿和八姐急回头看时,只见六郎风尘仆仆蹇槛而入,他脸色蜡黄,眼圈乌青,显然是几宿没有睡好觉。

      一见是哥哥来了,八姐忙用手指指门外,棠儿自是心领神会,两个人没再言声一同走了出去。六郎也没有理会这两人,径直的走到郡主前面,轻轻拉起郡主的手,柔声道:“珺儿,你愿意等我一年吗?我要娶你。”

      郡主仿佛早料到六郎会这么说,她头也没有抬,拂开了六郎的手,淡淡的说道:“六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六郎不由分说的重新拉起郡主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说道:“珺儿,你知道我的心,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郡主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温静的语调掩不住淡淡的凄凉:“你前几天还不能做到的事情,今天怎么就忽然做到了?那好我问你,你要娶我,那王姑娘呢?倘如她满心欢喜的来找你,你却说你要悔婚,对她公平吗?还有,你得一年之约是和重阳妹妹定的吧,你如何去和皇叔交代?”

      “我悔婚是对王姑娘不公平,那让我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对我就是公平的吗?至于重阳。。。”六郎顿了顿,大声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珺儿,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你现在需要我,我。。。”六郎越是想解释,反而越语无伦次了起来。

      郡主目中波光一闪,却随即熄灭了眼睛里那团明亮的火光,她咬住嘴唇,抑制着怦怦乱跳地心房,正色说道:“六郎,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如果你娶了象我这么一个双目失明又被西夏退回的和亲郡主,且不说会惹人笑话,将来也会拖累你,你真的不在乎?你真的不只是可怜我?”

      “珺儿,世上值得我可怜的人多了,我觉得我们无佞府东路口那家测字算卦的就很可怜,按照千岁的意思我应该一并把他们家的女儿都娶了回来?”六郎见郡主默不作声,趁机坐在她的身边,扶着郡主的肩膀,小声说:“又算是你将来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还有我呢!珺儿,当我们一起变老的时候,在你心中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不好么?”

      郡主脸一红,将脸扭到一边,说道:“你这个人,还真会在自己脸上贴金。”说完又似撒娇儿似地说,“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喝。”

      “末将遵令。”见郡主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六郎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调皮的行了一个礼,转身便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却冷不防听到身后郡主那急急地声音:“六郎,那个茶壶里是棠儿新换的热水,别烫着了。”

      六郎浑身一颤,回过身去望去,说道:“珺儿,你的眼睛,你,你能看见了?”他大步回到郡主身前,急切的说:“珺儿,你的眼睛复明了。太好了,你能看见了。那么刚才。。。”六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慢慢敛起了笑容,象盯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郡主,“珺儿,你在试探我?你不相信我的真心实意?”

      “六郎,我。。。”郡主抬起头,看着六郎那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痛惜的眼神,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六郎倒退了一步,见郡主那额前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半掩住了平日温润笑意的眼眸,仿佛透着一股陌生,他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摇摇头,目光扫到了桌子上一束艳丽的刺叶玉兰上,于是忍不住醋意十足的说道:“珺儿,这花是不是潘龙送的?是不是这段时间他总是来看你?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或者你认为我也是他那样的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居然试探我?”

      “六郎。。。” 郡主没有想到六郎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有心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说这花是八王派人送来的,根本与潘龙无关?说潘龙虽然每天都来向自己问安,但是自己一次也没有见过他?说自己装着没有康复是因为不知道熊胆六郎是找来的,怕潘龙以此为邀功取媚?还是告诉他害怕他知道自己眼睛复明后,又象上一次一样口中的‘珺儿‘马上变成了‘郡主’?

      郡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簌簌抖动,当她再抬起头时,六郎已经不知何时离去,只剩下她一人独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倍显凄凉与落寞。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棠儿和八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一个声音试探着问道:“郡主姐姐,你们怎么了?吵架了?我刚才看见我六哥好像很生气的走了。”

      郡主勉强笑笑,嗓音略带嘶哑:“八妹,麻烦你派人告诉八王兄和杨元帅,我的眼睛好了,我不回汴梁了,明天我就可以把攻城兵车的图纸画好。”

      酉时初刻,大营里一派寂静,尤其是重阳那宽大的营帐里,更是宁谧十分,几乎能听到檀香香烟在空中袅袅标飘动的细微声息。她懒懒地躺在翠帐如烟的绣床上一动不动,乜着眼看着在床前垂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的黄琼,冷冷地说:“你不是一直想回乡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要回乡的。可是当六将军送我回到望都的家乡后,我才发现,我们那个村子已经被毁了,也不知道我叔叔他们一家是死了还是逃了,六将军看我无家可归,所以才把我又带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重阳皱了皱眉头,又扫了黄琼一眼,忽然她象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挥,说道:“你过来。”

      黄琼答应了一声,轻轻的朝前挪了两步。重阳看着她张惶顾盼,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似的不安的搓着双手,不由地满脸讥讽之色,撇嘴儿笑道,“六将军现在不在这儿,你不用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你听见没有,我叫你走进一点。”

      说罢,重阳一把拽过黄琼,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她的袖子,直到看到她手臂上那依然鲜红的斑点,这才舒了一口气,说:“算你们老实,你先回去吧。”原来这段时间重阳旁敲侧击的问出了这守宫砂的作用,当时她还轻轻的唾了一口,暗想:“既然入了青楼,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黄琼一下子明白了重阳的意思,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得精光一样,腾地脸红到脖子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呐呐低头说了声“是,”,别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重阳慵懒的舒展了一下手臂,小嘴微张打了一个哈切,猛然看到黄琼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不耐烦的说道:“叫你先下去,你没有听到呀?这个丫头,出去一趟耳朵也不好使了。”

      等出了重阳的大帐,黄琼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痛,脚底也轻飘飘的,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寝帐。一进到寝帐里,她就像散了架一样,一下子瘫在了床上,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却千绪纷来,脑海里一时是当年血肉狼藉的驿站,一会儿是重阳那不屑的眼神,一会儿是母亲欲哭无泪的眼睛,忽然,黄琼又想起了和六郎独处的这几天,尤其是自己生病的那个晚上,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自己的身边,屋里屋外是那么的安静,仿佛没有了世俗的喧嚣,只有两人静静的呼吸声,不知名的小鸟在枝桠中扑翅飞着啾啾声和草间小虫的此呼彼应声,除此之外,仿佛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她想着想着,从身上掏出了那个晶莹的玉佩,这个玉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托在她那细嫩的手心里,原来看起来那么莹洁光润的玉佩,现在看来却和一个砖石瓦砾没有什么区别,她苦笑一声,随手一扔,那玉佩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断成两截。

      正当黄琼渐渐有了倦意之时,忽然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一下子将她惊醒。黄琼猛然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个小校打扮的人不知何时站在她的床前。

      “你,你是谁?”黄琼腾地站了起来,发抖的问道。面前的这个人用一方丝帕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目光却象烈火一样炙热,烤得黄琼心里发抖。

      “琼儿,你不认识我了。”来人微微一笑,轻轻的摘下自己的面巾。

      “韩昌,你来干什么,这里是宋营,你不要命了。” 黄琼一见来人,大吃一惊,按捺着心里的极度不安,压低了嗓子说道。

      韩昌扫了一眼摔成两半的玉佩,脸颊肌肉微一抽搐,却淡然地说:“我是来看看我的琼儿是怎么背叛我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背叛?” 黄琼浑身一震,强自镇定了一下,却依然掩饰不住语气中的不安。

      韩昌目光灼灼,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却压得极低:“你如果没有背叛我,为什么你去辽国的事情没有通知我?路上和你一起走的那个小白脸是谁?是不是杨六郎?为什么你遇到了黑嗒,没有当场揭穿他的身份?”接着韩昌脸上掠过一丝狞笑,恶狠狠的说:“你是不是变心了?”

      “我。。。我没有。。。我。。。”黄琼惊恐地抬起头,躲闪着韩昌的逼视,嗫嚅几下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忽然韩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猛地扯下了她的外衣,暮然看到黄琼手臂上鲜红的守宫砂,他阴沉地一笑,说:“守宫砂?你也学会了汉人的那一套?这个守宫砂是为我点的吧?你不是早就想嫁给我吗?不如今夜就是我们洞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黄琼看着韩昌的眼睛和脸都涨得血红,吓得浑身发抖,想往后退,却发现后面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嘴里不住地说:“不!不!……”

      韩昌不容黄琼再说什么,抱起黄琼扔上床,随即便如饿狼一般扑上去。黄琼只觉得痛苦得浑身的脉络都在缩紧、在痉挛,血液似乎也凝固了,欲哭无泪,欲呼无声,恨不得一死了之...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听得韩昌冷冷地说:“宋人虽然现在没有找到破五雷神机的方法,但是他们将遂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另外杨继业的其他几个儿子又切断了应州和莫州的联系,使我孤立无援。如果还记得你得全家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还想报仇,你就知道该怎么办!”

      黄琼没有回答,也不知道韩昌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痛苦得麻木了,浑然不觉疼痒。一顿饭的功夫,黄琼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朝自己的右臂看了看,原先那颗曾经犹如白雪滴血的守宫砂已经荡然无存,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下死劲的咬住了下唇,让自己强忍着眼泪,直至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时,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此刻天刚放亮,外面传来了早起的小丫头们提水,洗漱的声音,黄琼挣扎着起来整理好了衣服,又勉强挪动着身子来到自己的梳妆盒前,颤抖着手拿起一盒胭脂,用一个小玉棒挑了一点,轻轻地在自己的手臂上点了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天过去了,郡主早已画好了兵车的图纸,四天前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翼州加紧打造。这天恰好初一,启明星尚露,郡主便盥洗斋素完毕,来到营东的一处僻静处,给下落不明的二哥上了三支平安香,正准备回营帐,至西拐角处,不防一个人也低着头急急走过来,恰恰二人撞个满怀,郡主定神一看来人却是六郎,顿时羞得脸红到耳根上。

      六郎也是一愣,他本来心中便愧疚前几日不应该给郡主脸色看,再加上第二天八妹就连说带比划的解释那天事情的缘由,所以早就有心想去赔不是,无奈一来是这几天军务实在是繁忙,二来也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意思,便一直拖了下来。现在居然在这里不期而遇到了郡主,又见郡主她晕生双颊,似嗔似羞看着自己,一番在他心里纠结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郡主,那日我。。。”

      “你别说了。”郡主打断了六郎话,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什么,就像你一直也是相信我的,不是吗?”

      “我。。。”六郎脸一红没言语,心里不禁一阵愧疚。正当他象作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讪讪站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一个营帐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声骂道:“小兔崽子,你偷东西偷到军营里了。”

      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随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个拽着一个军卒拖了出来,使劲当地一甩,然后从腰中拿出一条鞭子,劈头就向那人抽去,躺在地上的小兵倒是灵巧的很,左闪右躲地,纵然那瘦子打的满头大汗,却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随便打人?”六郎皱了皱眉,走了过去。那瘦子原本满脸煞气,咬牙切齿地使五官都变了形,但是抬眼一见是六郎来了,忙换了笑脸,道:“是六将军呀,这个小鬼头竟然敢去黄将军的大帐中偷东西,叫小的拿住了。都是在下管束不严,将来一定严加管教属下。”

      “偷东西?”六郎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乌眉皂眼的小兵,越看越觉得眼熟,仔细辨来这不是前些日子七郎在路上救下的那个杜金儿吗?

      “是你?杜金儿?你怎么又偷东西?”六郎脸一沉喝斥道。

      杜金儿也认出了六郎,他低着头,小声说:“我饿了,一大早看见有人给黄将军送早饭,所以。。。”

      “饿了,妈的,你是饿死鬼投胎呀。”瘦高个反手就是一鞭子,这次杜金儿没有留意这鞭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的背上,疼得他浑身一颤。

      “你住手。”不知何时,郡主也跟了过来,见杜金儿背上的衣服已被抽破,殷红的血迹浸了出来,不由心中一紧,不忍的说道:“他不过就是拿了点吃的,你至于要把他打死吗?”

      “郡主,”六郎将郡主扯到一旁,小声说道:“无论是他偷东西,还是私自进入主将的大帐,按律都是死罪,抽他几鞭子算是轻的了。”

      “这。。。”郡主一时语塞,半晌才转脸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犯,将军再一并治罪。”

      “臭小子,算你今天运气好,还不快给郡主千岁磕头谢恩?”瘦子见郡主发了话,不敢违拗,又见杜金儿只是俯着身子不动,于是照着杜金儿身上就是一脚,骂道:“你还傻乎乎的蹲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郡主千岁磕头谢恩。”

      出乎所有的人意料,杜金儿仿佛不太领情一般,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低着头,像似不太情愿的往前走了几步,扑通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小得蚊子哼哼:“谢郡主千岁。”

      “你他妈的不会大声一点!”瘦子嘴角一抽,眼睛一瞪,一扬手又是一鞭子准备抽过来。

      “看他年轻小小,想来不懂规矩。” 郡主不在意地看了杜金儿一眼,,恰杜金儿也正目光瞥过来,却只一碰立刻闪开了。郡主觉得这个杜金儿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忽然一个名字在郡主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一闪,她心下顿时恍然,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心想:怪不得刚才觉得有些面熟,怪不得他不敢抬头看我,原来是竟她,随即改了口,佯装发怒道:“所以今天我倒要教教他。”

      说完看了六郎一眼,道:“六将军,你能随我们来吗?”

      六郎心中有些不解,但此刻又不便细问,见郡主带着杜金儿已经走出一丈之地,也只得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待三人进了帐中,郡主屏退了从人后,似笑非笑的望着杜金儿说:“杜姑娘,你得记性还真的不好,两年前杜夫人带着你来赴皇后娘娘的宫宴,我们还一起顽来着,怎么,你不记得了?”

      此言一出,不但杜金儿吃惊,连六郎也都惊呆了。他心里只是隐隐觉得这个杜金儿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却万万没想到,杜金儿居然是杜国宪的女儿呢,而且女扮男装混在营中。

      郡主看杜金儿死咬着嘴唇,浓密的睫毛像是在瑟瑟发抖,于是上前的几步,拉起她的手说:“杜姑娘,我知道杜将军的案子另有隐情,但是你这样作,太冒险了一些。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混在他们男人中,多不方便呀。”

      杜金儿见郡主柔声细语的安慰自己,宛如大难之中见到亲人,不由得热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跪下说:“杜金娥参见郡主千岁,多蒙郡主还惦记着金娥,我。。。”

      郡主连忙扶起金娥,劝慰道:“你哥哥现在就在我皇兄身边,料想不会有事,不过你今天去黄应思将军的帐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娥擦了一把眼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郡主说道:“我盯着那个姓黄的好久了,今天一大早就有一个人神神秘秘的来找他,我见他对来人毕恭毕敬的,所以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溜了进去,将书桌上的一份信偷了出来。我的大哥早就怀疑他私通辽国,可惜没有证据,如果能从这封信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么就能还我杜家一个清白。‘

      “信?”六郎和郡主都暗自吃了一惊,急忙将信打开后大致看了一遍,眼里都掠过一道失望的阴影,郡主将信还给金娥说道:“杜姑娘,这是一封家信,没有什么特别的。”

      “家信?”金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认真的将信读了一遍,果然里面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并没有什么军情,金娥不由失望的手一松,那封信掉在了地上。

      看着金娥眼中涌动着泪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的绝望,郡主心里一阵不忍,说道:“杜姑娘,如果杜将军真是冤枉的,我们迟早能发现证据,不急于这一时。”

      六郎却将那厚厚地书信拾了起来,又颠来倒去的重新看了一遍,忽然他觉得其中有点不对,问道:“郡主,一封家信,是送给前方打仗将军的,有必要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么?而且我觉得这每个字中空隙好像比平常的要大了一些。”

      一听六郎这么一说,郡主也注意倒了这封信确实有点不太正常,她拿起一张纸,对着阳光看了看,又仔细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曾有人用明矾蘸水写信,写完之后,置于火上一考,字迹便全无踪迹。这封信如果其中有鬼的话,用水一试便知。”

      金娥这时也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地看了郡主一眼,当场便想试验一二。郡主却淡淡一笑,阻止道:“杜姑娘,这封信我们现在不能试,要试也要当着皇兄的面。不如这样,你先下去换件衣服,等稍晚些的时候,我再带你去找皇兄。”

      金娥感激的点了点头,少顷便见棠儿领了金娥出去,郡主扭头一看,见六郎还站在原地,便正容嗔怪道:“杜姑娘走了,六将军还不走,留在这儿干什么?”
      “郡主,我。。。”六郎没有想到郡主会这样说,怔了一下。

      郡主看着六郎那期期艾艾的样子,“嗤”地一笑,忽然嗓音却又有些发哽;“六郎,你也真够大胆的,辽国的地盘你想也不想就去了,还有那熊,万一,万一,你有所不测,我的眼睛就算是能看见了,又有什么意思。”

      六郎忙上前了几步,拉起郡主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倒是这段时间真的难为你了。”看着郡主一双荧荧的泪眼,六郎不由想起她失明的这几天,心中该是多么的彷徨和无助,心中也是一酸,便忙住口,又过了移时,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当然都是你的不对了,那天我的眼睛好了,你不但不高兴,反而怀疑我和那个姓潘的。”郡主忽然略略提高了嗓门,眼圈一红,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儿。

      “珺儿。。。” 六郎忙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为她轻轻拭泪道:“我都说了,都是我的错,这还不行呀!”“不行!”郡主劈手抢过手帕,胡乱擦擦眼泪,瞪起杏眼道:“你还没有说你和那个黄姑娘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说的是黄琼黄姑娘?”六郎扶着郡主坐下,将如何认识的黄琼,何如在绛萼堂救下了她,又如何怀疑重阳和黄琼与郡主的失明有关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父帅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同意我带她去辽国,如果黄琼真的心怀二心,我当然不放心让她留在宋营。”

      “那在这一路之上你发现什么了?”郡主关切的问道

      “没有。”六郎摇了摇头,说:“看来这次又是我多心了。”

      “多心?哼,我看你八成是喜欢上人家了。”

      “珺儿,我和黄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六郎急急的辩解道,忽然他莞尔一笑,轻轻的凑到郡主的耳边小声说道:“再说了,黄姑娘当日误入青楼的时候,曾在手臂上点了守宫砂明志,如果千岁怀疑我,明天叫黄姑娘来一看便知。”

      “好好的,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郡主又羞又急,背转了身子,涨红了脸说:“你真不是个好人。”

      “那千岁还嫁不嫁我?”六郎笑笑,强扳过郡主双肩,低下头,轻轻的捧起郡主的脸,看着她灿若红霞的娇靥,婉如亮星的明眸,听着她那娇语如莺,感受她那芳情似醉,六郎禁不住向郡主前额轻轻的吻去,就在这时,帐外有人大声禀道:“郡主千岁,请问六将军是不是在这儿?重阳公主有请六将军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二人心头那刚刚燃起的火苗像被狠狠浇了一桶雪水,只感到透心的冰冷。六郎见郡主偏转了脸,低着头,双手只是死死地绞着丝帕,仿佛连指间的疼痛都浑然不觉,忙握紧了郡主的手,急急说:“珺儿,你放心,我会去和重阳公主解释清楚的。”

      “六郎,我明白你的心。”郡主慢慢的抬起头,目光幽幽,缓缓的说道:“我只怕你和重阳解释的清楚,和皇叔解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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