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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平定 ...

  •   就在此时,从陈州急调的两千厢军已经驻扎在曹州西北角。等四郎和六郎的人马马不停蹄地到了临时的行署后,几个等候多时的副将已经浑身披挂整齐的出营迎接。待四郎和六郎下了马,走到大账近前时,大家却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看这兄弟二人。只见四郎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六郎也最多十八九岁,却分别穿着从五品和从六品的武将官服;从相貌上看,二人也很是相似,都是玉立颀身的英俊少年。这几个人不禁都面面相觑,在场的几名将军,熬了十几年最多也是从7品的武骑尉,他们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年纪轻轻,却职位不低。而且皇上又怎么派了这么两个俊气的少年将军来,看他们清秀俊雅得象个翩翩公子哥儿一样,能对付的了这些老兵油子吗?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怠慢,一个唇上留着“一”字形的髭须,浓眉下一双淤泡眼的将军抱拳向四郎和六郎行了礼后,朗声地说:“末将刘钧启,想必二位就是探马来报的杨将军了。”

      四郎笑笑,指指身边的六郎说道:“我乃杨家四郎延辉,这是我的六弟延昭。这次缉拿乱军,是由我六弟全权领命,你们听他的就是了。六弟,”四郎轻轻的推了推六郎,“这一路上你都不言语,是不是你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我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六郎谦逊地一笑说:“再说了,四哥,论官职你比我高,年纪比又我长,还是你调遣安排吧。”
      “六弟,你是皇上钦定来处理这件事情的,为兄只是协助而已。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说,”四郎顿了顿,拍了拍六郎的肩膀,笑道:“难道怕哥哥抢了你得功劳。”
      “哎呀,两位将军就不要谦让了,还是快想个办法救救吴大人吧。再拖下去,只怕吴大人性命不保啊。”看着六郎还要推辞,刘钧启忍不住急忙跨前一步,大声说道。
      “是呀,这批乱军已经将吴大人扣了两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傍边的几个副将也挤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六郎站着想了想,一边登上一道高埠,一边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谁是哗变的首犯?他们要公道,到底要什么公道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刘钧启仰起脸来想了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卑职也不知。他们说末将官小职微,这事儿只能对朝廷下来钦差讲。”

      “他们的口气倒是不小。”六郎冷笑了一声,登高遥望。但见曹州县城紧邻着漳河,想必当年修建曹州县城时就是取它地势开阔,取水造饭也都方便。六郎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堤和滔滔的河水,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忙向轻轻向埠下招了招手,早有等不及的偏将三纵两跳上埠来。六郎向众人附耳说了几句,大家一听,不由面面相觑。看着大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四郎皱着眉头说道:“六弟,这个法子行吗?他们如果不上当呢?”

      “四哥尽管放心。”六郎目中灼灼生光,轻蔑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曹州县城,胸有成竹的笑笑:“这些人,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们一定会上当的。”

      傍晚时分,六郎仅带了十几个随从,骑着马来到曹州城下。看着冷清清死沉沉地矗立着的曹州南门,六郎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喊话,告诉他们,我是奉了皇上的圣旨来处理此事的,教他们的头出来。。”

      “是。”一个小校答应了一声,手卷喇叭高声叫道:“喂——里头的人听着——我们钦差杨将军要和你们头儿说话。”

      城墙里先是沉静片刻,后有人笑道:“什么他妈的羊将军,狼将军的。有屁就放吧!”

      小校刚要再说什么,只听见六郎高声喊道:“我乃镇北都部署潘元帅帐下副尉杨延昭。你们谁是头?出来说话!”下面又静了一阵,似乎有所人小声议论道:“是潘仁美的人。”接着便有人答道:“这里没头!”

      “没脑袋你们怎么活?”六郎大声讥讽着笑道,“你们敢哗变,敢劫持朝廷的命官,就不敢出来一个见我?”

      “对不起,我们不想上当,”一个声音沉沉地,似乎有人探了探脑袋,又缩了回去:“你就是杨延昭?我们没有听说过。看你年纪轻轻的,毛长齐了吗?还是换个大点的官来吧!老子不屑和你说。” 话音刚落,立时引起城里人群的一阵哄笑,

      “你不耐烦说,爷还不耐烦听呢。” 六郎勃然大怒,大声吼道,“吴大人,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你要是死了,这笔账莫要记在小弟的账上。明年的今日,小弟自会来祭奠你。里面人给我听好了,你们不是要放火烧城吗?有种的你们就点火,爷马上在外面给你们添柴。来人。。。”

      “在!”
      “多叫几个兄弟来,提几桶清油来,帮帮他们。”

      里面似乎匆匆议论了一阵,还是那个沉沉的声音:“也罢,你把城外的兵后撤五十里,等兄弟们出了城,都平安无事后,我自然会放了你们吴大人。”

      “你倒是个聪明人,我放了你,你若是不放人怎么办?”六郎哼了一声,大声说道:“何况我和不知道吴大人是不是还活着,想让我撤兵,先让我看看吴大人。”

      里面似乎又议论了一阵子,只见几个蒙面大汉推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官员探出城墙,冲着六郎冷笑道:“姓杨的,这个就是你们的吴大人。”六郎皱着眉头,仰脸望去,只见那个官员看上去真是狼狈不堪,发髻也不知多久没有梳理,乱蓬蓬的,胡子也有半寸多长,六郎不禁噤了一下,放缓了声调,问道:“吴大人,你有什么话交待的么?” 吴英仿佛神情恍惚地望了望城下的士兵,忽然杀猪般大声嚎叫:“杨将军,你千万不要放火烧城啊,我家还有老婆孩子,我。。。”话没说完,劈脸就挨了两个耳光,旁边一个高个子蒙面大汉骂道,“松包软蛋,滚回去。”

      六郎冷眼看着这个一副乞活猴急样的吴英,忽然心中一阵厌恶,不过看他落到这般地步,而且自己也是奉旨来处理这件事情,人却不能不救。六郎想着喊道:“里面的人你听着,让我退兵五十里,是不行的。我明着放了你,皇上不会放了我的。你们劫持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你们也是有家有小的人,就不为你们的父母妻子想想?跟着作乱的人都是‘从逆’,如果再执迷不悟,绝无免死之说。西市处决,家产充公,家人为奴就是你们想要的?”

      里面一时没有了动静,仔细听时,里面似乎争执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还是那个声音说道:“杨延昭,你别和老子玩这种这种花花肠子。你在娘胎里时,这种伎俩老子就玩过了。你想让我们兄弟内讧,你做梦。告诉你,老子就是这个章程,我们要出城,过了漳河就是京畿路。你去弄十条船,我们进山五十里后,自会放人。”

      那人这么一说,六郎心中已是雪亮。此地西去益都,东去寿光,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又有重兵把守。南边又是北伐大军的必经之路,独有北面的雾灵山是逃匿的最好地方。但是若想进山,就一定要过河。六郎心中微微一笑,表面上却故意皱着眉头装着沉思了好久,然后冷冷地说道:“等你们进了山,我还如何找你们。如果要放人,就在河中心。我劝你们还是快些做了决定的好,要知道挣扎时比死了还苦呢!再者说,你们就真的觉得我象个吃素的将军?”

      这次是下边沉默了,好一阵子里面才回话:“不行,一定要走五十里!”六郎咬着牙道:“我放你五十里,不但我活不了,我带来的这些兄弟一样也活不了。圣上让我平乱,又没有让我一定救人,吴英和我没有什么交情,救他一命那是我仁义。就在漳河当中―――不然的话,你只管放火烧城,爷倒是乐得袖手旁观。”好半日,里面才传来一个勉强的声音:“好,依着你!不过我的弟兄们要登岸,没有埋伏才换人——你说什么时候?”

      “现在!”

      “你那是放屁!”里面那人一阵大笑,“大白天儿百口子人走路!你当老子是傻子,给你们当箭靶。今天傍晚时分,你准备好船。记住,如果有埋伏的话,你们的这个吴大人就死定了。”

      六郎笑笑道:“好,傍晚就傍晚。我现在就撤了北门的兵。至于船,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们停在河边。”说完,带了随从径直回到行署,又和四郎等商议的一阵子,直到酉时初刻,各营军士方分头行动。
      酉时二刻刚过,北门突然无声的悄悄打开。先是出来了十几个人出来探路,到门外一看,果然不见有大队官兵。这些人东张西望的四处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朝河岸走去。果然在河边静静的停着几条船,这几人远远一见黑乎乎几只船泊在漳河里,立时一阵欢呼雀跃,一拥而上争抢着往船上跳。

      城里瞭望的人见岸上没有无伏兵,又担心先出去的这些人将船都开走了,于是呼哨一声,大约上百十号人又从城中走了出来,朝河岸走去岸。这时,一个厢军打扮的军卒提着两把油纸灯过去,大声问道:“你们中到底哪一个是头?我们将军有话要和你们头说。”

      人群沉寂了一会儿,不足五尺高的精瘦汉子走了出来,疑惑的说:“我叫张大,我就是头,你们有什么事情么?”那个军卒板着脸将塞到张大手中,一字一板地说:“张大,你听好了。城北有船,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将军并没有布防,你们的几个兄弟已经过了河。这只灯是让你们照着吴大人的。如果灯灭了,杨将军说了,我们就放箭。请吧。”

      张大迟疑了一下儿,觉得事情过于顺利,总觉得有点不对,好像要出别的枝节似的,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本能的向人群中张望了一下,象是征求什么人的意见一样。他这刚一犹豫,只见已经呼吸到自由空气的人群开始躁动,有的人躲在人堆里大喊,“张大,怎么还不逃啊!”有的破口大骂:“都是老子一时糊涂上了你的当,你捣什么鬼?”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变黑,站得齐齐整整的队伍开始骚动了,顷刻已乱成一团,谁也不留心,二十多名精选出来的官军早已换上了便衣,寂然无声混进了人群,靠近了被五花大绑的吴英。

      此刻张大的手心满是油汗,眼看自己的这百十号人已经乱了队伍,再也不敢迟疑,攘臂大吼一声:“走,渡河!”等他到了河边,细细的一数停在哪里的船只,张大愣了一下,随即暴怒的说:“不是说十只船吗?算上刚才开走了一只,怎么只有六只?”

      那士兵笑了笑,说道:“这里就六只渡船,全都征来了。这本来本就是各安天命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想回城,或者杀姓吴的,都听便!”张大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带来的那群人看着其余三面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燃起,画角鼙鼓齐鸣,渐渐压过来,却再也忍不住了,争先恐后的往船上跳。眼见着瞬间就没有了空余的船只。此刻,张大也顾不上那个军卒,从人群中提出吴英,也跳上了一条船。一会儿的功夫,张大的船上就挤上了三十多人,还有的扒着船帮,有的哀告有的怒骂着要上船。张大此时也乱了方寸,连声喊着“开船”。正在此时,那两盏灯突然熄灭了。他心中刚觉得不妙,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兄弟们还不动手。”

      还未等张大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惨叫中,十余人已经落水,剩余的有的吓愣了,有的跳水逃命,有的上来厮打,却怎么抵得过训练有素、准备得停停当当的官军?张大见大势已去,正准备跳水逃走,,却不知被谁死死按定了,一时间便缚得米粽般结实。

      等他被提着登上了岸,一个便装的士兵掏出了火石,重新点了提灯。张大乜着眼,梗着脖子,朝上看,却愣住了。只见还是那个刚才送灯笼的那个军卒一把扯下了自己颌下的假须,笑着说:“你们一个也逃不走。想趁着夜色进山,做梦。”

      “是你,杨延昭。”张大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像傻了一样,张大着嘴合不拢来。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错,是我。”六郎冷冷的说道:“你们想跑,没有那么容易。等他们上了岸就知道了。还有,你根本不是叛军的头儿,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说实话,你这是谁在替谁受过?”

      张大翻了翻白眼,紧闭双唇,仰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六郎围着他走了两步,笑着说:“你现在不说,也没有关系。我是打仗的将军,不是审案的酷吏。你不开口,我知道有人能让你开口。”

      “你不要难为他,这件事情是我干的。”一个同样被绑,身上湿淋淋的青年汉子向前站了一步,大声说道:“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他无干。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抓就抓我一人。”不知怎的,此人这句话,让六郎心里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刺了一下,他本想说:‘就凭你也能担待的了他们。’想了想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扫了那人一眼,冷冷的吩咐道:“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其他人暂压在曹州城内。” 说罢,大踏步向自己行署走去。

      等六郎回到帐内,发现中军帐内刘钧启里外张忙,又是布瓜果桌子,又亲自替六郎架起帐子,铺好床铺,见六郎回来了,刘钧启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说;“六将军,您和四将军今天的被褥我都安排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要了!把帐子撤了,只有被褥就行了。”六郎说道:“等一会我四哥回来了,请我四哥来帐中,然后再把我带来的两个人也带进来。”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只见四郎一头热汗的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六弟,你的这个主意还真的不错,刚才我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生擒了五十多人,河中淹死了二十多。那个吴英只是受了些惊吓,大致无碍。我看我们兄弟的差事算是办完了。”

      “四哥,我倒是觉得未必。”六郎若有所思地起身来,在地下踱了两步,忽然问道:“你记不记得爹爹说过的,他们造了那么大的声势,却只有这么点人,一定是另有所谋。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四郎刚想说:‘这几只小泥鳅能翻起什么大浪?’就听见门口一阵聒噪,只见几个亲兵推推搡搡的带着五花大绑的张大和青年汉子走了进来。二人进来后,既不行礼也不下跪,只是冷眼看着六郎兄弟二人。

      “跪下!”身后几个亲兵两手夹定他二人的肘窝,用脚向膝后猛踹一脚。“这是我们的杨将军!”——顺势一按,张大和青年汉子已是直挺挺跪了下去。

      四郎淡淡一笑,放下手中刚刚拿起的茶杯,说道:“看不出你们还挺倔的,时至今日,你们有什么话说?”青年汉子恶狠狠盯了四郎一眼,粗重地透了一口气,说道:“自古成则王侯败则贼,如果不是我带的那些没有骨气的兵,我们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随你怎么说,”四郎无所谓的一笑,“口头上的便宜让你占些,也没有什么打紧。我们兄弟也不稀罕你们的什么供词,把你们往开封府一送,我们的差事就算是办完了。当今皇上圣明,有如煌煌中天之日,你们几个小小反贼,能逃得出皇纲王宪?我只觉得你们做这等傻事不值。”

      “值不值不由你说了算,说到底你们不就是仗着自己的潘仁美的人吗?我倒想看看你能神气到几时?” 青年汉子“呸”地唾了一口,骂道:“要送只管送,啰嗦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谁是潘仁美的人?”六郎在一旁在旁冷冷插了一句,“我们归潘仁美辖制,但是我们原是河东杨家的人。”

      “河东杨家?那杨继业大人是您的什么人?” 一听这话,青年汉子睁大了眼睛,忙问道。

      “家父。”

      “原来是杨家的公子。”这人和张大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双膝“扑通”一声长跪了下去,那个青年汉子连连叩头说:“小人名叫杜茂值,他是我家的老管家,不叫张大,叫杜文中。先前是我说话冒犯了六将军,请将军恕罪。我们二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确实是有天大的冤屈。以前早就听说过河东杨继业为人刚正不啊,我想,他的公子也必定一样。我们确实有天大的冤情,无奈仇家的后台是潘仁美。他权势通天,我们却官小职微。可怜我想托人递折子,都无人敢接。既然二位将军年纪轻轻就能堪此重任,那么想必深得皇上的信任,我们的冤屈务必求二位将军转告皇上。”那个杜茂值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收起来先前的无赖相,说着说着,眼角竟浸出泪花来。

      他此言一出,满屋里人都吃了一惊,六郎和四郎也暗自对视一眼,四郎走到门口,关闭了大门,转身说道:“你说吧,这个屋子里的原都是我北汉的亲兵,没有外人,你只管说,我们听着就是了。”

      “是,杨将军。” 杜茂值把头在地下碰得砰砰作响,还未张口,已是泪如泉涌,嗓音也嘶嘎了。等他满腔凄惶说完,已经满脸是泪,兀自抽搐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己。听完杜茂值的这番话,刹那间四郎和六郎已是被惊得脸色煞白。虽然二人也是自幼出征沙场,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汉子有如此损肝伤肺惊魂落胆的哭声,四郎好半天才定住了神,已识定这两人有重大冤抑,刚想说什么,就只听见六郎口中却仍旧冷冰冰的,说道:“你也是条汉子,只是错了念头错了路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只是可令人惋惜而已!更何况这只是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还有,就算你有机会当面面陈圣上,你又没有证据,皇上又如何能相信你们呢?众目睽睽下,我放了你们,我自己又如何去跟皇上交代?”

      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杜文中听了,平静地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六将军说的对,我们确实没有什么证据。不如这样吧,将军可先拿我的人头去交差,然后慢慢找证据,为我杜家洗脱冤屈。”说完,他一头朝石墙撞了过去,旁人犹未及惊呼一声,杜文中已是血流如注……

      “老叔叔!”杜茂值一怔之下,痛呼一声,扑到杜文中身边。看着杜茂值晃动着杜文中还带有体温的尸体,六郎突然觉得有点眩晕,心中迷惘得一片空白,良久才移开了目光,喃喃道:“他又何需如此,潘仁美固然可以一手遮天,但是我相信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们。”

      “谁?”此话一出,不仅四郎一时有些诧异,连杜茂值也满面泪光抬起头来凝视六郎,二人竟同时问道。

      “八王千岁。”六郎本默然注视着远方,此刻忽然转过身死盯着杜茂值说道:“八王千岁还有一个月才能随大军到营中。我姑且信了你,藏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中,你若是敢轻举妄动,我一样杀了你。”

      第二天清早,四郎和六郎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边派人以叛首之名装殓了杜文中尸身,运送回京,一边清点军械粮草,一边重新安排曹州防御,一边着师爷拟折子,一边又另派人手加固曹州县城,竟然整整忙乎了六七天。等到第八天上,兄弟二人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带了杜茂值打马直奔大军前进的方向而去。

      自从出征以来,杨继业带领这一万兵马过成武、单州抵达青州,这一路走得都十分顺当。所以六郎三人紧赶慢赶走了三天,直到傍晚,才看到宋军扎营的大旗。这时寂静的旷野已是乌云漫天,只剩下西边地平线上一竿高的青天,瞑瞑的晦色几乎连路也看不清楚。四郎扭头朝远处看了看,说:“六弟,杜将军,我们快走吧,看来天色不太好,马上就要下雨了。”二人点了点,快马加鞭朝营中驰去。

      刚到营门口,就见营中一面四丈余高的黄色天子旌旗,迎风猎猎抖动。三人跳下马,忙拉过一个军卒问道:“营中怎么会有天子旌旗,皇上在此?”

      那个小兵摇了摇头,说:“回二位将军,不是皇上,是八王千岁。”

      一听八王现在就在营中,三人心中又惊又喜,也顾不上细问为什么八王提前到了营中,就直奔八王的中军帐。等八王的亲兵进去通报后,等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出来一个身着七品武将官服的人。此人走到三人的面前后,客客气气的说道:“四将军,八王千岁有请。至于六将军。。。”这人象是有些为难的说:“八王千岁身体不适,一次只能面见两人。所以八王千岁下了钧旨,让延昭将军在帐门口跪候。”

      “跪候?”四郎不禁一愣,忙问道:“这位大哥,八王叫我六弟在门口跪候?这件差事可是他办的。八王如果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明日再来。”

      “回四将军,八王千岁就是这样吩咐的。”传话的人客客气气地对四郎客气的揖了揖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却不容质疑,“四将军请吧。”

      四郎一脸疑惑的看着六郎,怎么想不明白,从投宋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的样子,自己的六弟怎么就得罪的这位人称贤王的赵德芳。六郎心中却是通明雪亮,“八王一定是为了珺儿的事情。唉,算了,只要八王能消气,跪候就跪候吧。”想到这里,六郎无奈的一提袍角便跪了下去。
      等四郎和杜茂值前脚刚一进八王营帐,这边天上就忽然一个明闪,照得通天彻地明亮,几乎同时,像谁摔碎了一口瓷缸一样,一声焦雷,震得大地簌簌发抖,噼里啪啦的雨点已铺天盖地砸落下来,整个宋军大营的上空暗得天上扣了一口锅。因为八王让六郎‘跪候’,没有八王的钧旨,六郎不能擅自离开,别的将军也不知道六郎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跪在八王帐前,所以谁也不敢送来油衣雨具,所以瞬间功夫,六郎的身上衣服就被倾盆的大雨淋透。汗水和着雨水悄然淌在地下,满是泥水泡透了的靴子下不一会就汪了一小片水。

      此时四郎已经简单的向八王叙述了整个平乱的经过,杜茂值则低着头跪着八王面前,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象是极力压抑着悲愤,双手紧抠地上的泥皮,说不出话来。

      “这个杨六郎果然是敏捷能干,杀伐果断,短短的一天时间就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我原先就觉得他是个人才,果然没有看错他。”八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却一笑即敛,皱起了眉头,“不过此人太无情无义,不但忹我先前多方替他解释,也辜负了珺儿对他的一片痴心。” 大概是坐得大久,听完四郎的话,八王挪身站了起来,端着茶杯在地下一边踱步疏散筋骨一边如有所思的想着。四郎却不知道八王此刻心中念头,只听得天上的雷更加响得令人恐怖,哗哗的雨声和不时轰轰作响的霹雳声交织在一起,四郎不禁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帐外,心疼仍然‘跪候‘在雨地中的六郎,忍不住提醒到:“八王千岁,这个事情是我六弟全权住持的,是不是把他叫进来。。。”

      “杜茂值,你说你是杜国宪的二儿子,又说杜将军是冤枉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从头给我细说一遍。”八王仿佛没有听到四郎的话一般,转脸问杜茂值道。

      “回八王千岁。” 杜茂值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眼角含泪,语不成声说道:“八王也知道,家父原是孟州守备。就在前几个月,家父发现了副将黄应思克扣护城劳工工价,用这笔银子去青楼伎馆找乐输银两,于是责打了他二十军棍。原先准备将他交往兵部查办,后来经不住他苦苦哀求,说这么一来他的前程就都完了。我父亲一时心软,就饶了他一次。没有想到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表面上唯唯诺诺的痛改前非,暗中却等着机会报仇。”

      说到这儿,杜茂值顿了一下,擦了一把泪,继续说道:“就在一个多月前,有大股的辽兵来袭,我父亲就和几个大将商议,说城中兵力不过两千,粮饷虽多,却主要靠朝廷供应,一旦断了这粮源,三关的军粮立时就会显得拮据,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正当大家一时无计可施的时候,黄应思却说他有个提议,但是法不传六耳,不能当堂明言,于是我父让其他人退出。当我和哥哥也想回避的时候,姓黄的却说我们都是自己人,无需回避。这时帐中只剩下了我,大哥,父亲和黄应思四人。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们不如诈降,等辽军进城后,我军埋伏在城门两侧,等他们没有防备之时,便可全歼辽军,他自己则自愿去诱敌深入。因为是诈降,为了避免军中有辽人奸细,传了出去,所以刚才不能明说。

      说句良心话,这也不算是个坏主意,加上我父亲见他这些话说得情深意切,十分诚恳,丝毫没有言不由哀的痕迹,就相信了他,我们四人又商议了一阵,计划明日一早动手。我父生性忠厚老实,绝没有想到此人却在夜半时分鼓动几个偏将,说我父亲不采纳他拒敌的建议,而是准备弃城投降,并且要将身边的副将全部杀掉,人头献给辽军,结果一下子使得全军上下人心惶惶。等到第二天,当我父亲登上城楼,刚下令黄应思准备依计行事,出城诱敌时,不知是谁大呼一声,‘看呀,杜国宪果然要通敌叛国。’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姓黄的就暗中呼哨了一声,他的几个亲信居然一起动手。因为我们毫无防备,躲闪不及,瞬间就被他们制住了手脚,卸了兵器,投入城中的大牢。没有五天的功夫,便有圣旨传来,说是我父子三人通敌叛国,要就地处决。幸亏看守我的牢头受过我父亲的大恩,暗中放了我,只是我的父亲和哥哥就这样被杀了。我还听说他们连我们母亲和妹妹都不放过,现在我母亲也在汴梁的大狱中,三妹则生死不明。。。”

      杜茂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八王听后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缓缓的端起了桌子上的一杯茶,手举杯子往唇边送着,却又不喝,想着什么事情似的。许久,八王才开口道,“是谁让你找我的?你怎知道我能为你洗脱冤屈?”

      “这。。。” 杜茂值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八王,显然他没想到八王会劈头就问这个,见八王盯着自己,忙又低伏叩头,“那黄应思和潘太师的亲信黄龙本是叔伯兄弟,大家一听说是潘太师的人,躲都躲不及,谁会为我写状子?是延昭将军说八王千岁高贤宏才,又无心地偏私,定能秉公处事,能为我洗清这覆盆之冤。”

      “你倒是会说话,”八王哼了一声,语气之中丝毫不为之所动,哂道:“既然你有冤屈,为什么不去递交御状,为什么要扣押朝廷命官,为什么要鼓动士兵造反?”

      八王的语气甚是咄咄逼人,又句句都是诛心之词,连站在一边的四郎也听得不安起来,这时却听杜茂值顿首回道:“末将官小职末,根本没有机会能见到皇上。如果贸然进京,恐怕还没有到汴梁,就被姓黄派人给杀了。末将也是出于无奈,想把事情弄大,这让引起皇上重视。我等了两日,结果没有想到皇上派来的却是四将军和六将军。说实话,我和两位少将军并不熟识,开始也存了轻慢之心,却没有想到六将军几句话就离散了我好不容易才聚齐起的人心。后来,当我是知道二位将军是杨继业大人的公子时,我就明白为什么我会输得这样惨。其实家父一直敬仰杨大人的威名,也听说杨大人正直真性。昔日杨大人在北汉时,也同家父在战场中交过手。我父曾叹道若不是在战场上为敌手,说不定能于杨大人成为至交好友。所以我就想既然是杨大人的公子,必定同杨大人一样的;而且年纪轻轻就被皇上派了这么要紧的差事,那一定是也是圣眷优渥。所以我才有求于二位将军。” 说到这儿,杜茂值双手据地,哀恸沉痛之情不能自禁,嘎哑着声音说道:“八王千岁,我知道我自己的罪孽深重,末将虽死而无怨。但是让我父和哥哥含冤于地下,凶手却扶摇直上,我不服啊。”

      八王听得极是专注,半晌才开口说话,辞气已不那么严厉:“黄应思现在驻守曹州,没有合适的理由不能随便调来。至于你父亲,本王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吃惊,说实话,本王也不太相信。但是黄应思有凭有证,所以皇上在盛怒之下下了圣旨,我一时也没有办法。这样吧,这一段时间你先在本王身边,至于证据,需要慢慢找来,不过你如有半句假话,本王定不会轻饶了你。”

      八王让杜茂值在营中抽丝剥茧一般将冤情细说了一遍,可苦了在仍在帐外‘跪候’ 的六郎。此时虽然不是三九天寒地冻之时,但是料峭的寒风呼啸而过,加上从附近山上流下的化雪水夹着雨水寒彻骨髓,已被雨水浇透了全身六郎只觉的像被浸在冰河里,就当他的双腿麻木的快没有知觉的时候,还是刚才那个武官快步走了出来,对六郎一揖说道:“八王说今天时辰有些晚了,让将军先去休息,有事明日再商议。”

      六郎见来人没有别的吩咐,暗中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跪得发木的腿,看了一眼八王的营帐,答谢之后,问明了父亲的营帐,起身离去。他刚走到了杨继业大账的门口,就见一个亲兵迎过来,行了礼后,一边忙着递上干毛巾,一边满脸堆笑地说:“六将军,今天杨元帅和其他几位将军巡营去了,还没有回来,现在营中只有延平将军在。不如我先带您去偏帐休息休息,暖和暖和。您这是从曹州刚回来吧,这个差事办的可辛苦?您刚才是怎么得罪八王了?看您这浑身都湿透了,这山风像刀子似的,别把您冻坏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不知怎么六郎忽然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冒了上来,没好气的说:“去暖和什么,我又不是娘们,冻冻就坏了。带我去找对我大哥。”

      当夜,六郎去找大郎询问大营的营房部署,子时一刻,杨继业等才巡营归来。看着大账内沙盘模型,杨继业越发觉得眼下东面辽军没有布防,自己的先锋队伍与其在青州和辽军大部对持,不如避实就虚,绕过豫州,直取幽州。但是元帅潘仁美却一点也不想让杨家搏了头功,折子递了上去后,潘仁美一句‘不可孤军远离,以免受敌围困’,硬是使得杨继业的大军在青州等了大半个月的时光。觉得无聊的不只是军中的军士,无佞府的七郎八郎和八姐也在百无聊赖中过了二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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