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送别 ...

  •   六郎辞了重阳后,出了宫门已经是申时末刻,这时辰光说傍晚不到傍晚,说饭时不到饭时。六郎不想马上回府,独自一人沿着去金水河畔的小路踽踽而行。此时不是汛期,金河水流得极缓,远望平明如镜,近看清澈见底,不远处歌楼插立如林,院挨院楼接楼几乎是连绵不断,岸边一排溜儿合抱粗的垂杨柳掩映如烟。站在这样的景致里,真好像天地混茫成一片,只留下了他独自一个。“珺儿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她真能忘了我,对她而言倒也是一桩幸事,只是我真能忘了她吗?”六郎倏地想起了郡主,“她此刻正在倚窗垂泪,还是在诅天咒地的怨自己没有良心?”六郎想着想着,已不觉已眼前一片模糊,河流波波仿佛在倒涌,堤岸在无声地向河中推进……他已经完全忘神了。不知过了多久,六郎自失地一笑转回身,沿着长堤蹈蹈留连,直到天色擦黑,看岸上袅袅升起炊烟,才踅身回无佞府而来。
      刚到府门口,六郎便就看见四郎急急的向外眺望。看到六郎后,四郎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抓住六郎的手说:“六弟,你去哪里了?明日我们出征,娘备下了水酒,就等你一个人了。快跟我来。” 六郎也不想多解释,跟着四郎错前错后而行,

      此刻无佞府正厅里厅外点了几十枝蜡烛,到处通明彻亮。杨继业,赛花,各位少爷少夫人和八姐延琪依辈份大小端坐在一个大圆桌前。远远地见四郎和六郎匆匆而来,五郎轻轻的碰了碰一旁的三郎,挤了挤眼睛说:“看,咱家的驸马爷来了。”

      三郎看了一眼父亲后,嘘了他一声,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五郎却似依然心有不甘,小声说,“我觉得吧,咱的四哥也算是美男子,如果没有成亲,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娶了公主,为六弟解围。是吧。。。”五郎还想说什么,只见杨继业瞪了自己一眼,喝到:“延德。”言语虽不是厉声厉色,五郎却已吓得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娘见四郎和六郎说话间已经到了厅门口,忙起身迎接说:“两位叔叔快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呢,今天是家宴,一个外人没有的,你们兄弟今天要好好喝上几杯。六弟你看,今天娘特地吩咐做了你最喜欢的清蒸黄河鲤鱼呢。” 六郎勉强笑笑,说了声有劳了,然后一辑入席。说是合家团聚,畅怀吃酒,不拘礼节,可是但因为六郎的缘故,今天这桌酒席却吃得冷清,尴尬。大家谁也不说话,胡乱扒了几口都说“饱了”。

      杨家兄弟武将家风,从来不讲繁复规矩的,看着本来应该红烛高烧,清酒盈樽,众人说笑热闹的家宴却如此寂静,杨继业心里叹了一口气,端起一个酒杯,说:“孩子们,这次出征,是我杨家为先锋,也是我杨家归顺以来第一仗。出兵放马,最讲究的就是行伍纪律,阵前无父子,我想你们也都明白。若想做到阵前一呼,千军齐发,是靠平日里的威望培育出来的。你们都不是第一次出兵,今天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来,我们一起喝了这杯。”

      “爹,我不懂!”杨家兄弟少夫人们刚刚举杯,就见七郎延嗣‘噌’的站了起来,大声说:“爹,这次出征为什么不让我去?”
      “是呀,爹,为什么不让我和七哥去?我又不是延琪,干嘛老让我待在府里?我也想和爹爹哥哥们一起放马出兵。”八郎延顺也不服气的挺身而出。
      “老七,老八,你们两个还小呢,再等两年也不迟。”赛花见七郎八郎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目光柔和的宽慰道:“你们急切请缨,这是好的。不过事情还不至于急到这份儿上。”
      “娘,我不小了,我都快十六岁和六哥一般高了。”七郎急的蹦了出来,“上一次校场比武,高怀德老将军还夸我呢。爹,娘,您就叫我去吧!”
      “爹,我也想和哥哥们一起去。不然我天天在府里练功习武是为了什么?”八姐总是看哥哥们跨马持枪,早就心痒难耐,于是也插口说道
      “延琪,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三郎懒洋洋的给自己夹了一粒花生,嘎巴咬碎后,笑着说:“大宋的男人又没有死光,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们女孩子去打仗的?”
      “哼!”延琪撅起了嘴,不高兴的把脸转到了一边。
      “三哥,你别逗延琪了。”四郎笑了笑,扭过脸对八姐说:“延琪,等我们打完这一仗,我带你去校场。不过战场上厮杀,不是在咱家花园和哥哥们比武,那可是真刀真枪,你不害怕?”
      “我不怕!”延琪一听四郎要带她去校场,兴奋地脱口而出。
      “小丫头,只会吹牛。真的到了战场上只怕吓得直喊娘亲也不一定。”三郎不屑的一仰脸,又捉起箸挟一块牛肉便填了嘴里。
      七郎见父亲依然没有同意自己和哥哥们一起出征,哥哥们又是只顾着和延琪说话,于是更加着急了,好容易见了话缝儿,忙道:“爹,您到底让不让我去。”
      “不行。”杨继业想都没有想,斩钉截铁的说:“你和延顺这次都不能去。你娘说的不错,你们年纪还小,还需要多历炼,”
      “爹!”一听这话,七郎和八郎急得手心里都是汗,七郎更是眼睛睁得象铜铃一般,挺着胸脯大声说:“爹,您可以随便让一位哥哥和我比试,如果我输了,我三年不再提从军的事情。”
      杨继业没有理会七郎的话,却转脸对身边的赛花说:“夫人,我走后,这三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还有墨霞。。。”“你就放心吧,老爷。他们虽然淘气了些,但是还是听话的。我看墨霞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如果老天保佑,咱家就多了一个小九了。”赛花一边给杨继业倒茶,一边笑着宽慰他道。
      “那就好。”杨继业不再多说什么,环顾了一下众人说道:“刚才你们都说吃饱了,那就早点回去歇息吧。记住,这是我杨家归顺以来第一仗,而且我们是先锋,所以只能赢,不能输。明早辰时一刻,我在厅里等你们。”说完不转身离席。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七郎和八郎对视了一眼,心里明白父亲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情,是绝无更改的可能,虽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杨家父子穿戴整齐后,别了家人一起来到皇城东门口。因这次出征整整准备了两年,又是北汉归降后第一次北伐,因此办得十分隆重。辰时末刻刚过,赵光义便率领文臣武将准备亲自送杨继业大军出城。到巳正时牌,便听东西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鞭炮声更是密得不分个儿。赵光义从皇城中出来的时候,更是三声大炮,撼得城墙都在簌簌抖动。这么大的动静声,硬是把从昨天傍午就晕过去的郡主惊醒过来。
      整个晚上郡主都昏沉沉躺在床上,听到窗外惊天动地的炮声,郡主慢慢睁开眼来,朦朦胧胧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轻脚轻手的走了进来,只是自己依然眩晕难忍,一时便听人小声问话:“棠儿姐姐,郡主她醒了吗?潘龙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
      “还没呢!”棠儿的声气低声回道:“不过后半夜就睡稳了些,不再说胡话。喂了两次参汤,喝的时候都半睡着。”接着听见悉悉的衣裳声,那人像是要走的光景,郡主睁开眼看看,轻声道:“是明轩吗?什么事情?”“是我。”明轩已经到了门口,听郡主叫自己,忙转身轻步回来,凑到郡主床前,弯着腰问道:“郡主醒过来了?这会儿觉的怎样?仍旧是头痛?”
      “到底什么事情?”郡主无力的问道。
      “潘家大公子派人送了。。。”
      “扔掉。”郡主想都不想就打断了明轩的话,话语声音不高,显得有些暗哑,却是异常清晰。
      “郡主,潘将军几次送的东西您都让扔掉,这样传到潘府,恐怕潘太师的面子也不好看。” 明轩微微睨了郡主一眼,心里揣摩着,试探着问道。
      “如今我说话是不是没人听了,还是连你们都认为我要嫁给那个姓潘的?” 郡主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挣扎着要坐起来。
      站在一旁的明轩一见郡主忽然变了脸色,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扎煞着小手,扑通跪了下来。
      棠儿忙走向前,一边扶着郡主的肩头,又拥一床被子给她靠稳了,一边对明轩使着眼色,说“明轩,郡主让你扔掉你就扔掉,怎么你怎么越大越不会伺候人了。还不快退下,去给郡主端碗老粳米粥来。我在这里伺候就行了。”打发走了明轩,棠儿暗中叹了一口气,对郡主说:“郡主,其实明轩这样说那没有大错。潘少爷送来的都上好的人参,鹿胎膏。我知道郡主不稀罕那东西,但是就算是您不要,留着赏人也是好。您就那么给扔了,知道人说您是讨厌潘家的东西,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八王府骄奢淫佚,不顾民间疾苦的糟蹋东西。您说我说的在理不?”
      郡主低着头想了想,心中虽有不甘,但是听棠儿这番话说有理有据,只好深深叹息了一声,说:“就照你说的做吧。” “哎!”棠儿刚刚应声,就遥遥从仪门传来隐隐列队口令声,接着又是几声炮响。
      “棠儿,现在是什么时辰?八王兄在府吗?”郡主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本来仰坐着的身子,双手撑着坐直了,急切问棠儿。
      “您别起猛了,起猛了头晕。”棠儿忙弯腰扶着郡主,说:“现在是午时初刻。今天大军出征,八王千岁和皇上一起为大军送行去了。怎么了郡主?您是不是觉得吵,南边这扇窗户大亮,郡主觉得刺眼,我叫人换块窗帘布?”
      “午时初刻,他此刻怕是已经到了乾元门了。”郡主没有理会棠儿的话,喃喃自语,“从乾元门到我们八王府前的踊路街只有一刻钟的路,棠儿,”郡主下意识的抬起头,轻声说:“我想去临街的西阁楼,你陪我吧。”

      “郡主,您要去西阁楼?您还念着他?”棠儿睁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了您,您就不恨他,您怎么还要。。。”

      “棠儿,我不恨他。我只恨老天让我认识了他,却又让我忘不了他。”郡主凄婉地一笑,神情却像刚刚睡醒的孩子似的那么平静,“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哪怕是看看他的背景。因为等他出征回来,恐怕我已经嫁为人妇了。如今我就这一个心愿了,棠儿走吧!”

      棠儿深知郡主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无奈之中,只得陪了郡主,缓步来到八王府的西阁楼。待扶着郡主拾阶而上,进了阁楼后,棠儿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户旁,说:“郡主,您慢些。”郡主没有言声,也没有坐下,只是轻轻地撩开窗帘,打开了半扇窗户向外看。现在外头大道两边挨挨压压都是城里拥出来瞧热闹的,不但树荫下,就是大日头下,不少人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向里看―――其实自赵光义登极以来,很少在京师子民前露过面,人们与其说想瞧“王师出征”的风光,心里倒是更想瞧瞧“皇帝老子”长什么样儿。

      午时末刻,听得原处又传来三声炮响,乾元门那边黄伞旌旗遮天蔽日价迤逦过来,最前头是四顶明黄九龙曲柄盖打头,接着两顶翠华紫芝盖,后面什么纯紫、纯黄大盖扈随于后,招招摇摇浩浩荡荡压地黄龙一般,不断头地涌出。

      郡主望眼欲穿地盯视窗外,眼见五花八门的仪仗徐徐开过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六郎的身影。正有些着急间,便见六十四名军士护着赵光义和八王的御驾徐徐过来。御驾的左右伴随着四位御林军将领,都是三品服色,昂首瞋目按剑,活似中里的金刚,御驾后面才是杨继业的中军仪仗,却是五名穿着一色簇新的盔甲的亲兵骑马先行,后边四名五品武将服饰的将军,看样子像似杨家兄弟,拥簇着威风凛凛的三军副元帅杨继业,却不见六郎的身影。

      郡主虽是个女子,但是也经常听八王讲述军中的礼节,也知道这次是杨继业为副元帅,比潘仁美的大军先行一步。六郎在军中的品级并不低,至不济也要和其他兄弟并辔而行,怎么连个影儿也不见?一时想着六郎是不是病了,一时又想莫不成皇上对六郎的职责另有安排?胡思乱想着,只见后边长长一队队兵士旗甲鲜明的走了过来,郡主索性将一扇窗户全部打开,可是,要想在上万人马中找到六郎,哪里得见?一直到出征的大军过完,郡主再也支撑不住了,倒退几步,扑嗵”一声坐在椅中,一阵晕眩,接着便是焦心的耳鸣。她想再站起来,双腿软得一点气力也没有。

      “郡主。”棠儿看见郡主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失落,忙走上前端了一杯茶,心疼地说:“郡主,您喝点参茶,定定神?”郡主颤抖着手接了过来,象是对棠儿,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老天这么对我,连我这最后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棠儿张了张口,又无言把话咽了进去。许久,郡主轻叹一声,挣扎着起身来,重新走到窗前,看见渐渐散去的人群,她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使手杯中的茶不至于洒落出来,面朝北方,轻声说道:“杨将军,我不能送你出征,只能在此以茶代酒,愿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只郡主哪里知道,早在两个时辰之前,赵光义接到紧急军情,说昨日曹州的军士哗变,扣押了曹州守备吴英。哗变的士兵说吴英抢功劳害贤能,如果朝廷不能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就要烧了曹州县城,与吴英一起同归于尽。曹州本是一个小县城,只驻守了几百人,用大兵镇压最为省事。但是赵光义却担心如此行事不能周全朝廷的体面,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此事。八王也认为,如果为了几百军卒哗变,大动干戈,天下皆知,很是不值。而且此事发生在出兵的前一天,如果动摇了军心,那么没有上阵就已经败了一仗。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赵光义一眼扫到了旁边半跪着的杨家兄弟,目光倏地一亮,说:“曹州的军卒都是老兵油子,最好派一个生面孔去对付他们,如果他们的戒备松懈下来,事情就好办了。杨家六郎见识睿智,心思缜密,朕看不如让延昭去处理此事,皇侄和杨元帅意下如何?”

      八王和杨继业尚未答话,一旁的潘仁美却立即表示赞同:“皇上说得有理,臣也觉得这样好。”八王扭头看一眼六郎,皱着眉头说:“皇上,杨家刚刚归附我大宋不过数月,六郎年纪又轻,对曹州的一带的地势不熟,而且这曹州原是存放军械和粮草的地方,紧挨着白石沟,地势凶险,又是途径雁门关的必经之路。虽然哗变的士兵只有几百人,可是决不能轻视。皇上是不是还是另派他人?”

      “杨元帅,你有何高见?”赵光义听八王说的事态如此严重,只是一笑,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于是转过脸询问杨继业。杨继业想了想,叩首回道:“皇上,几百名军卒就敢扣押了守备哗变,末将认为只怕另有隐情。说起我这个几个儿子,有勇有谋者还属六郎。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他,臣不敢不奉诏。如果担心六郎年轻缺乏历练,可叫四郎一同随行。”

      就这样,四郎和六郎先大军一个时辰,带领五百军士从城北悄悄出城。路过八王府的时候,六郎不由自主的勒紧了缰绳,停住了马,抬头看了看临街的阁楼。六郎多么希望此刻能看见郡主那晕红浅笑,慵妆妩媚的容颜,那眉宇似蹙非蹙,似喜不喜的神情,总是让他梦引魂牵。“唉,我就别在这儿痴心妄想了,”六郎苦笑了一声,“珺儿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再原谅我。珺儿,我今生欠你的情,来世我加倍偿还你。”看着随行的军士们已经行的不见踪影,六郎松松了缰绳,又扭过头无比留恋的看了一眼,一咬牙,缰绳一抖,纵马而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