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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遇重阳 ...

  •   七天之后,杨继业一家和宣旨的呼延赞一行已经到了汴梁城郊。时值腊月隆冬,万木萧森。西北风吹来,遍地枯黄色的落叶婆娑起舞。六郎心事重重地默坐在车中,出神地看着车外景致。愈近城外,官道两旁的人烟便愈多了起来。与六郎同乘一辆车的七郎因为是头一次来汴梁,也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兴致却颇高,不时的指着窗外的景色说:“六哥你看,那小桥,真好,那河边的杨柳,真好!那水,真好!汴梁城郊的景致真的比我们太原好太多了……”六郎见七郎只会左一个真好,右一个真好,忍不住敲了敲七郎的头说:“爹爹一叫你念书,你就头痛。好歹多识几个字,也不至于除了真好就没有别的词了。”
      七郎摸摸脑袋,不服气地说:“六哥你别看不起我。虽然我不会什么吟诗作赋,但是要说刀枪剑戟我未必不如你。不然我们下车比试比试?”说着,七郎一掀轿帘,摆出一副现在就要下车比武的架势。忽然,他顿了顿,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物什似的,推了一把正在闭目养神理也不理自己的六郎,说:“诶,六哥,你看城门处是什么?” 因见六郎装聋作哑象是没有听到一样,便又使劲推了推,说:‘六哥,我不骗你,你自己看呀!“ 这一路上,六郎早就被七郎聒噪的有些不耐烦了,又没有办法发作,见七郎坚持要自己看什么,六郎只得掀开轿窗帘顺着七郎手指的方向望去―――遥遥见得前头一大片龙凤旗遮天蔽日,在西风中猎猎招展,六郎不由大吃一惊:“那是天子旌旗,难道宋皇亲自来接我们杨家了?”
      六郎所说一点不错,早在三天前,宋皇赵光义就下圣旨,令八王赵德芳王率诸王皇子及未出阁的公主郡主,文武百官至汴梁城郊迎杨家归宋。当八王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郡主的时候,郡主的心中顿时象装着一头小鹿一样砰砰乱撞,竟是几天没有睡好觉。好容易掐着指甲算到杨家今天就要到汴梁了,鸡还未叫二遍,郡主就早早的起床,梳洗打扮完毕后,郡主在自己的闺房内左挑右选,居然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了。
      犹豫了一阵后,郡主的目光落在了一件白狐风毛镶边儿的藕荷色坎肩上,“第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也是穿着这般颜色的衣服……” 郡主微红了脸,轻轻的取了在自己身上比试着,“从此后,他就不再是汉将了,那么……”郡主想着想着,不觉得红晕满面。
      郡主憧憬着如何重逢六郎,却不知道此刻六郎最不敢见的人就是自己。因为看见了天子旌旗就在不远的城郊处,呼延赞先行一步进城通告。杨家父子也不敢再继续乘车,纷纷下了车马,逶迄步行向东。好在此处离城门不甚太远,一顿饭的时候,杨家一行人就来到了城东的门外。看着几千名顶盔带甲的军士,在汴梁城外的东、西、南三面,排成了三个方队,在呼呼的北风中,如钢浇铜铸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二郎几分惊奇几分狐疑地小声说:“老天爷,这个排场也太大了吧!”
      还未等其他人答话,就听见城内几声钟响后,一阵悠扬的钟鼓乐传来,一队队举着龙旗,宝幡的内侍鱼贯而出。后面,威风凛凛的禁军拥簇着一个头顶金盔,豹尾饰甲,红衣玉带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六郎看了看来人,轻轻的走到杨继业身边,小声附在父亲耳边说道:“说:“爹,他就是八王,人称八贤王的赵德芳。”说着,无意间看见八王身后的马车上端坐着袅袅婷婷的郡主,六郎先是一愣,旋即低下了头。
      “杨大人,杨夫人,你们让本王等好好苦呀!”,还未等杨继业缓过神,八王已经下了马,见杨继业,赛花,几个儿子和少夫人们都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八王快走几步,笑着解释道:“本来皇上要亲自来接杨大人的。不过前几天皇上偶染风寒,所以叫我率领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快走吧,皇上正在太和殿等着你们呢!”
      杨继业万万没想到,宋皇赵光义不但给自己加官晋爵,还让八王携天子旌旗亲自迎接自己,心中一阵感动,眼角竟闪着泪花,半晌才说道:“想我杨继业僻生边鄙,赋性粗率;文不能立国,武不能定乱,居然能得皇上如此厚爱。杨某蒙此重恩,就不敢不谒尽绵薄,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报圣恩万一呀!” 说罢,一提袍角单膝跪了下去,见杨继业这么说,赛花,大郎等也都纷纷跟着下跪行礼。
      “快请起。”八王见杨继业竟是如此动情感伤,忙将快走几步,亲自挽起杨继业,说道:“这是旷世恩典,天大的喜事嘛,该欢喜高兴才是。莫让皇上等久了,走吧!”说完,挽着杨继业的手,边走边说:“先前圣旨里已经说了,杨大人,杨夫人和几位少将军,少夫人就住在金水河畔的无佞府……”
      郡主的车撵就在八王身后,眼见着六郎头也不抬的跟着杨继业身后,越走越远,竟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郡主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直到棠儿在一旁小声提醒着:“其他皇子和公主们的车撵都跟上了,我们……”郡主这才缓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痛,大概是着了风寒,我们不去金殿了,回南清宫吧!”
      郡主的头痛是假,潘仁美的头痛却是真的。此刻他正在强打着精神陪着赵光义在太和殿侧殿内等着杨家进城的消息。看着赵光义的目光炯炯地盯着上边的藻井,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潘仁美强笑道:“皇上且在太和殿侧殿稍后,臣去殿外迎接杨家入朝。”
      要说汴梁的皇城就是和太原的大不一样。杨家父子一进宫门,便觉和往日入宫觐见刘继元感受大异。进了金水桥北,只见正殿大门,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栲栳大的铜环,都紧紧封锢。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按部就班摆着方步,肃然过昭德门贞顺门,从中左门后左门,中右门后右门进入天街。
      从甬道到左右翼门各个出入道路,每隔三步便是一名禁军亲兵,穿着簇新的武官服,钉子似地各站岗位。巍峨高大的三大殿前,铜鼎铜龟铜鹤铜赑屃都焚了香,袅袅御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似乎到处都是紫光流雾,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氛。
      杨继业一路跟着八王走,心里忍不住慨叹,什么位极人臣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起居钟鸣!到了这里,人生意气一概销尽。跟着后面的六郎却没有父亲想的那么多,他忍不住偷偷向后张望了一下,在一片云鬓妙发,风环垂苏,尊贵无比的皇子公主中,居然没有看到郡主的芳影,六郎怔了怔,但随即释怀,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此刻见了她又能说什么呢?她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我,而我早已有婚配,只怕以后连邂逅相逢,也算难得了。”
      不知不觉之中,众人已到了太和殿门口,守在殿前的潘仁美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拱着手说:“八王千岁辛苦了。杨大人,皇上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请请请,杨大人请,杨夫人请,这位想必就是大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请,这位是大少夫人?请……”
      潘仁美居然是不厌其烦,一个一个地在门内和杨家众人见礼,亲自送他们进了阔朗的太和殿,在赵光义的御座东侧请他们跪候。眼见潘仁美身为一国的太师,又是多年为敌之人,居然也在殿外挺立相迎,杨家众人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此时大殿中官员越来越多,满殿中但闻呼吸声衣裳窸窣声,轻快浊慢的脚步声,话语咳痰一概不闻。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西阁门突然无声洞开,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高声唱到:“皇上驾到。”
      满朝文武听到这一声,忙按品阶站定后,跪了下来。果然,片刻功夫,就看见宋皇赵光义穿一身朱红色绛纱袍,腰束金玉大带,头上戴一顶玉犀卷云冠,红缎凉里皂靴踩得石板地面橐橐作响的走了出来。杨继业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宋皇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弯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生光,修饰得极精致的胡须似隶书“一”字两头微微下捺,因离得不近,看不清脸上的皱纹,只这体态步履容貌,乍一看怎么瞧也像个不惑之年的人。杨继业心想,早闻宋主金戈铁马,雄风盖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因见脚步声近来,杨继业忙低了头,觉得脚步已到头顶,停住了,于是用头轻轻在地上碰了碰,说:“罪臣杨继业参见皇上。”
      “杨卿家何罪之有?”赵光义果是站住了脚,亲自俯下身将杨继业扶起说,“前先是各为其主嘛,朕取的就是你得这片忠心。其他卿家也都平身吧!”杨继业见宋皇竟是如此温言善语,和蔼可亲,心下激动不安,一阵思忖才使自己略平静了点,喑哑的嗓音带着颤声,诚恳地说道:“蒙皇上宽宏大量,不计罪臣当日抵抗天兵之罪,臣已感激涕零,只是臣和几个儿子寸功为立,实在不配得此官职,还望皇上收回圣命。他日立功后,再行封赏不迟。”
      赵光义背着手,踱了几步,想了想,说:“也罢。杨爱卿和大郎的官职不变。二郎,三郎,四郎改封从五品游击将军,五郎六郎改封正六品昭武副尉,等日后立功后,朕再行嘉奖。今日朕已经在西苑备下了御宴,特为杨爱卿一家设宴洗尘。杨爱卿,走吧,尝尝朕御厨的手艺。”说着,赵光义笑着,竟亲自拉着杨继业缓缓移步下阶,八王潘仁美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的提着袍角紧随下来,杨府其他众人和文武百官也都纷纷随着小太监们的引导,向西苑而来。
      赵光义在西苑上亲设御宴,招待杨家众人和文武百官,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规模虽大,众人却不太敢轻易动筷子,不过是随着皇上的动作,虚以应景而已。赵光义看出大家都局促不安,笑着说:“哎,今日杨家归朝,君臣同乐,何必这样拘谨呢。这样吧,今日面对西苑景色,美酒佳肴,不可无诗,大家愿意吃呢,尽管放开量地尽情吃喝,愿意吟诗作赋的,也可以随便走走看看,思索佳句,写出来呈给朕亲自阅看。凡是写得好,朕一概有赏!”
      赵光义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众皇子顿时活跃起来了,此时此地,谁不想用绝妙的诗句,耸动天听,压倒众人啊。一时间,有的人品着美酒,苦思冥想,有的离席而去,凭栏构思。这时,五郎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说道:“老六,平日里就数你学问渊博,才思敏捷,今天又蒙新主圣明隆恩,你就不写点什么?”
      六郎十分干脆的答道:“今天那么多才干硕儒,就凭我这点才思,还是别丢人了。再说了,现在我写不出来。”坐在一旁的七郎象是抓住了六郎什么把柄似的,笑着说:“今天早上六哥还说我不读书,结果现在你自己不也是搜肠刮肚的写不出来吗?先前所谓的什么文武全才,牛皮吹大了吧!”
      六郎心里本来就是一肚子的心事,听七郎这么揶揄自己,脸色倏地一变,腾的站起身:“你烦不烦。”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严厉了些,低下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掩饰着心中的闷躁不安,说:“我出去走走。”说完,也不管五郎和七郎有些诧异的目光,竟是径直离席而去。看着六郎的背景,五郎象不相识六郎似的,盯着六郎的背景说:“六弟一定是丢了魂了。”
      走出西苑宴厅,一阵西风吹来,六郎乍然间觉得心清气爽。早不知甚么时候小雪已经停了,现在半晴得一天莲花云,东方半轮月亮若隐若现。隆冬季节的皇城西苑,虽全无盛夏时万木葱笼的景儿,但是满园的梅花映雪加上紫烟白光硝香盈庭,也自有一番情趣。六郎避开了园中赏景吟诗的众人,随着园中的一条小路来到西苑旁边一个寂静的小院内。不同与西苑的黄琉璃瓦朱红墙,这里一色的常青藤、菖树、葡萄和蔷薇刺梅,蔓牵虬结搭成花洞,两边花篱外都是丛丛灌木。看看园中草枯叶落,六郎怅然仰望天上穿雾慢移的月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哪里来的小侍卫,不好好在太和殿护驾,反而在这里学人家吟诗,附庸风雅?”六郎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六郎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宫装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宫里的侍卫。” 六郎淡淡地回了一声,就准备起身回西苑。
      “姑娘?我的名字可不叫‘姑娘’。“ 红衣女子从小到大总被人称赞为洛神出水般清俊艳丽,可是见六郎似乎连看也懒得看自己一眼,顿时有一种被忽视侮辱的感觉,于是偏着头冷冷地说:“我是九月初九生,所以我父皇给我起名重阳!”
      父皇?她是公主?”六郎一听大吃一惊,一撩战袍,上前单膝跪地一叩,说:“昭武副尉杨景参见公主殿下。” 重阳扫了六郎一眼,矜持地一笑,说道:“免礼,起来吧。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副尉。杨景……“重阳念着六郎的名字,倏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你说你姓杨,那你可是今日归朝的杨家的人?”
      “正是。末将的父亲正是杨讳继业。” 六郎原本没打算和这个傲慢的公主说什么,正低头沉思想着自己出来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冷不丁地被重阳问起,于是躬身回道。
      重阳一听说是眼前站着的是杨家的人,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六郎,只见他一身月白色湖绸银鼠袍服,外披着一件石青色战袍,簇新的虎头盔打着绛红绒结,莘莘儒雅,气度飒爽,重阳不禁宛然一笑,说道:“杨将军,你和我心里想的将军的样子倒是不大一样。”
      六郎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不禁好笑,便问道:“公主心中想着将军该是个什么样儿呢?”
      重阳笑笑,“我在宫里听说杨家将能以几千军卒对抗我上万将士,我还以为杨家的将军都似黑塔般魁伟,却没有想到一位满身书卷气的将军。不过有句话我想提醒将军……”重阳顿了顿说:“杨将军刚才顺口说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可是有些不应景呀。”看到六郎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重阳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们杨家居家归宋,又何思之有?叫那些个嚼舌头的御史大夫听见了,恐怕会说将军思念北汉。俗话说隔墙有耳,所以将军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多谢公主提醒!杨景记下了。”六郎心中有些暗暗后悔,俗话说祸从口出,以后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应该小心一些,尤其是以前和郡主的那一段往事,如果叫人知道了,连累郡主的名声不说,说不定还会加罪于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宗族亲戚,想到这儿,六郎后背上居然冒出了一丝冷汗。
      重阳可不知道转眼间六郎的心思居然想到了那么远,依然自顾自的说:“照我看,将军该想的应是王仲初的另一首:‘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对吗?”说罢,重阳狡黠地眨了眨眼。六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是呀,从今之后,杨家的生死祸福全操作在宋主手中,可是这个看似佛爷一样的新主,谁又知道他的真实脾气禀性呢?”
      见六郎只是低头沉思不语,重阳莞尔一笑,说道:“好了,杨将军自己在这儿吹风凉快吧,我要去南清宫找我皇姐了。”“南清宫?珺儿?”六郎本能的抬头看了重阳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一躬身说:“末将恭送公主回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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