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神》陌上品

9、素纸一张情义两难 妖魔现世为祸人间

　　放生寺大殿中回荡着一个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竟然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罗浮生一把将他推开，见他跌坐在地上也不想理会，径直走到供桌之前，先开桌布，里面竟是两个小孩，一个是刚才见过的，另一个似乎有些眼熟。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骨瘦如柴，满脸脏兮兮的就像两只遗弃的小猫。
　　罗浮生正要伸手过去，却被什么东西一口咬住，生疼。撤回手时，看见一只奇怪的生物挂在他的手臂上，圆溜溜的，倒是有些像公子景身边的团子，不过多出一双小小的翅膀，也没有头上那撮火焰。
　　罗浮生手一抖，就将他抖落。它跳到两个小孩的面前，对着罗浮生咧开嘴巴，似在示威。它旁边掉落几个半生不熟的果子，应该是它不知道从哪里叼来的，想给小孩吃。
　　其中那个看着眼熟的小孩，将它抱在怀里，三人缩成一团。
　　罗浮生看着这场景想起以前自己的绰号玉面阎罗，听说还能治小儿夜哭，倒是有点想笑，不自觉就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来。正准备将他们三个提溜出来，其中一个小孩见他笑，突然就向他扑过来，将他抱个满怀。“浮生哥哥！”
　　罗浮生揉揉那男孩的脑袋，这才想起来他像谁，原来是教堂接济过的一个小孩。“原来是果果，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秦果只是紧紧抱住罗浮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罗浮生怕他心脏病犯，摸他的后背以示安抚。过了好一阵秦果才抬起头来，搂住旁边的小怪物，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要与别人分享的神情对罗浮生说：“浮生哥哥，你看，都是小飞飞帮我的。小飞飞是不是很可爱？”
　　罗浮生看了一眼那个叫小飞飞的怪物，对秦果点了点头：“嗯，很可爱。”
　　秦果这才放下戒备，开心地笑了起来：“之前小乐和小佳不见了，我出来找他们，但是到处都是刀，到处都在砍人，还有人要吃人，好可怕……”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都看不见小飞飞，都说我看到的是鬼，要赶我走。幸好有小飞飞帮我，不然我就会被别人吃掉了。”
　　罗浮生突然觉得外面压力骤降，连忙抱住两个小孩退了出来。就在他们从供桌出来的一瞬间，桌子像被炮弹轰炸一样，被击地粉碎。
　　罗浮生将两个小孩放在身后，挥开扬起的粉尘，原本受伤的那个人挂着一个狰狞的笑容缓缓的站了起来，咧开嘴说道：“桀桀桀，你不让我死，那你们就死吧！”
　　罗浮生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叫了一声“罗诚”。
　　只见罗城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异常，听到罗浮生叫他，平静地说道：“这个人才是吃了那母子肉之人，他为了赎罪才将自己的大腿肉分给大家，但他现在生不如死，只想来个痛快，你却偏偏不给他如愿。刚才三人不过是呈口舌之快，却被你立毙当场。啧啧啧，哥，这就是你平日说的公平和正义？”
　　罗诚一面说，那吃人的人整个面容都在融化，逐渐变成了另外的模样。那样子就像地狱最底层爬上来的恶魔，可怖至极，吓得两个小孩身体直抖直往后缩。
　　罗诚继续说道：“现在他已经妖魔化，聚集恶毒的怨恨和极强的煞气，现在的你虽然能对付恶鬼，但这个可是魔啊！”
　　说完那魔一跃而起，似乎为了印证他的威力，径直冲向罗浮生。
　　罗浮生向他连开数枪，却犹如蚊蝇叮咬一般，不痛不痒。连忙抽出蝴蝶军刀挡开那魔的攻势，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魔见到血，似乎有些停顿，捂着头脑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不要吃人……”面容一变再变，仿佛在天人交战。
　　罗诚继续说道：“但他现在还没变化完全，只要他能吃掉……”
　　话音未落，罗诚已经闪到罗浮生身后，一把抓住秦果，“……这个先天心脏……”
　　等罗浮生反应过来，秦果已经被罗诚抓在手里，不等他说完，罗浮生横刀扫了过去。
　　罗诚嘴角勾起，一个闪身，就变到了罗浮生身后，小刀没有碰到他半分衣角。“……和你的命！”话音未落，罗诚一手抓着秦果，一手中瞬间变出一个权杖，猛力击向罗浮生的后心。
　　罗浮生招式已老，闪身不及，眼看就要被权杖击碎心脏，必死无疑。
　　原本缩在罗浮生身后的小孩，不知怎的突然撞他一下，让他往旁边倒去，权杖只扫过他的肩头。
　　再看那小孩，分明已经被吓得晕倒。罗浮生心中讶异，忽感胸中温热，竟然是方才放在内衫的那张字条在闪着光。
　　罗诚一击不成，满脸愤恨：“哼，碍事的家伙！”
　　罗浮生看着与罗诚一模一样的脸，却已经不认识他了，“你不是罗诚，你是谁？”看着闪光减弱的素纸，罗浮生心中不祥之感更甚，沉郁地问道：“你把公子景怎么了？”
　　“呵，我把他怎么了……”罗诚一转身，变成了另一个样貌，一张与公子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与公子景的和颜悦色如沐春风相较，此人脸色阴郁锋芒毕露，一副负尽天下也不让天下负我的模样。而且身上的衣服色泽浓重，与公子景身上淡雅的风格截然不同。“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可笑之极。”
　　罗浮生看到他真实面貌之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说道：“公子景？怎么是你？”转念一想却道：“不，不对，你不是公子景，你究竟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你口中的公子景呢？”“罗诚”或者说是“公子景”将手中的小孩提了起来，这小孩这般时候竟然还能睁眼看着自己，竟然有几分胆色。“公子景”继续说道：“我与他本就是同一人。”作势就要将秦果的心脏掏出来。
　　罗浮生连忙叫住他。“好！我不管你是罗诚也罢，公子景也罢，既然你想要我的命，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如何？”
　　“公子景”停下了手，好奇地问道“交易？”好像他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说出这二字便大笑起来，刚停下的手飞快地向秦果身上抓去。“你们的命我都要！”
　　罗浮生还没来得及阻止，眼见秦果就要被鲜血染红，却不曾想下一刻听到的竟然是“公子景”哀嚎一声。小飞飞不知何时飞到了“公子景”头顶，将自己的身体胀大起来，一口将他的头咬了下去。
　　罗浮生方才已经领教过小飞飞的咬功，这一口下去，怕不会把他的头都给咬断吧。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罗浮生在心中反驳。趁着“公子景”松懈之际，一把将秦果抱了过来，举枪对准了他，催动身上最大的能量。说道：“如果你是公子景，就不会故意留下这样的字条提醒我，而且你也没有必要变成罗诚的模样。”
　　罗浮生趁着这个间隙，看了一眼现在的局势。吃人魔现在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前，不知是否会发起攻击，这个“公子景”能力如何不可估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罗浮生继续说道：“罗诚一开始就不存在，从我们进城之前，就一直都是你。”
　　“哈哈，你也算聪明。”“公子景”一把抓住小飞飞的一对翅膀，只轻轻一甩，就将它甩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上，不知死活。反观“公子景”却是一点事也没有，连个齿痕都不曾留下，那精致的面庞，笑起来十足的魅惑。“你既然那么聪明，现在怕是已经想到怎么消灭我了。是不是？”
　　罗浮生深深地皱起眉来，说道：“你既然用罗诚来接近我，那罗诚必然已经死了，而你应该就是不该在人世间的鬼魂！”罗浮生紧扣扳机，只要轻轻一用力，巨大的能量就能穿透眼前之人。“我的能量对付不了魔物，但是对付你应该是足够的。”
　　“公子景”也不躲闪，似要迎接这一枚致他死地的子弹。
　　反常，另有隐情。罗浮生心念电转，手中的枪始终无法扣下。此刻即便是隆冬腊月，额上的汗顺着发梢滴了下来。
　　反观“公子景”一脸轻松，权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出现一个映像，起初模糊，逐渐清晰。影像中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一个白衣人被缚其中，一柄乌黑长剑穿透他的胸口，鲜血从他身旁洇开。那人垂下头，看不清面目，但从衣服上看确实是公子景没错。罗浮生呼吸一滞，面上强自镇定，扯出邪魅的笑容，说道：“不过是一个替身傀儡，却还唬不了我。”
　　言罢，罗浮生扣动手枪，打中那个映像，那冰冷的映像如碎冰一般散落。子弹威力不减，直奔“公子景”门面而去。
　　“公子景”轻松闪躲过去，正要笑他愚蠢，紧接着一枪接着一枪。“公子景”用权杖轻轻一拨，由力量凝聚的子弹一碰到权杖，瞬间消散。一面轻松化解攻势，一面说道：“小景送你的东西，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化解吗？我本与他一体连枝，只不过千年前他不堪重负，误入歧途，竟然改名叫公子景，留恋尘世苟且偷生，还妄图化解所有怨气，真是可笑之极。”
　　说到此处，眼见罗浮生攻势以弱，似早有预料，大笑道：“哈哈哈，小景毕竟没有告诉你这把枪的真正用法，不然我还要警惕几分，如今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免去无端痛苦。”
　　“公子景”笑时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看起来更是冰冷阴森。又挥开几枚子弹，但在挡最后一颗子弹之时，权杖上的水晶突然碎裂开，那枚子弹穿透他的胸口，红色的血霎时涌了出来。“公子景”疑惑地看着伤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受伤。
　　而此时罗浮生吐出口血来，眼神依旧坚定无比，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两把手枪。一把乌黑一把银亮，一把除鬼，一把伤人。
　　原是罗浮生从万人坑或者是黄浦江的时候就开始怀疑罗诚，在身上藏了一把真枪，不曾想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此时的他旧伤发作，煞气将尽，硬拼毫无胜算。趁着“公子景”还没反应过来，罗浮生毫不停留，啐了口血沫，接连打出几发煞气凝聚的子弹。喝道：“我的命，由我！”
　　强大的气旋激起旧屋的尘土，将“公子景”淹没其中。
　　如果此人与公子景一体连枝，同样是死魄生魂，普通的子弹或可伤他，却不能置于死地。凝聚的煞气，公子景也是要几分。
　　烟尘转瞬散去，“公子景”原来的位置前多了一个影子，吃人魔不知何时挡在了“公子景” 的面前，强大的力量伤不了他分毫。
　　“千年前，世人皆唤我为神，神子月就是我的名字。如若不是公子景从中作梗，这个世界早已不复存在。千年后，我已复仇者出现，让所有人都尝尝我当初所受到的痛苦，既然没有人想让我活，那就所有人都去死吧！”神子月缓缓从吃人魔身后出现，俨然一副灭世神情。举起那把凝聚千年复仇怨气的权杖，对准吃人魔的头顶刺了下去。
　　吃人魔嘴里发出地狱般的哀嚎，身体挣扎扭动，却被权杖死死得钉着，不能挪动分毫。权杖依旧顺着他的头顶推进去，直到整根权杖完全没入魔物的体内。只见那魔物扭曲地不成人形，眼角迸裂眼睛整个掉出来挂在脸上，脑袋比之前胀大了一倍。不过一会儿，魔物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就像一个树根一般，从脖子上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数个头颅，那些头颅上挂满了血丝和皮肉。再过一会，这些头颅便显现出人的模样，竟然是方才罗浮生枪杀的三人的模样，还有一个是在庭院中所见的女子模样。而那魔物衣不掩体，胸口显出一个成性婴儿的形状，唯独那颗心空空如也，婴儿因为没有心而哭泣不停。
　　饶是罗浮生见到这般情形也反胃不已，虽然将秦果挡在身后，却挡不住怪物变身的奇怪声音，能感受到秦果身体不停颤抖。
　　“汝为复仇而生，吾予你灭世之名。”神子月将权杖交出之后，仿佛受到重创，往后连退几步，继续说道：“现将汝心汝命取回，便可纵横人间无所不能。”
　　灭世五头齐齐盯着罗浮生的方向，空白一片的眼睛瞪得人通体生寒。
　　罗浮生先发制人，对准其中两个人头，连发了两枪。真枪既然对权杖有效，对魔物应该也是抵挡一阵的。但是罗浮生手中转轮式手枪，只有六发子弹，方才对付神子月用了一发，这次又用去两发，就只剩三发了。
　　灭世有五个头颅，哪怕双头中弹，头顶流血不已，身体兀自往罗浮生走去。
　　罗浮生继续连开三枪，最后一枪威力强大，直接让他翻倒在地。胸口的婴儿兀自哀嚎，但新成型的魔物身体各部位不甚协调，一时动弹不得。
　　罗浮生也受到冲击，跌坐在殿门旁。
　　神子月走到罗浮生跟前，虽然他因强行制魔而元气大伤，反观罗浮生旧伤大作，竟还比他弱上几分。但在神子月靠近的时候，罗浮生依旧举着枪对准神子月的脑门，用的是普通的枪。
　　神子月笑道：“你现在旧伤发作，煞气受阻，方才发出的已经是最后的煞气。现在你要用普通的枪弹对付我吗？”
　　罗浮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神子月像笑话傻子一样笑道：“刚才不是试过了吗？普通子弹根本伤不了我。”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又怎么知道现在的子弹伤不了你？”罗浮生神情决然，不似有假，差点让神子月信以为真，笑道：“你的手枪最多只能装六发子弹，刚才你已经用了六发，现在你用空壳手枪来对付我，岂不是可笑!”
　　罗浮生道：“那我们赌一赌如何？”
　　神子月：“赌什么？”
　　罗浮生道：“如果这一枪能伤你，你就放我离开。”
　　罗浮生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神子月这才发现罗浮生身后的秦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走了，继续笑道：“如果不能呢？”
　　罗浮生道：“我给你想要的。”
　　“你的命。”神子月补充道。
　　“可以。”罗浮生毫不犹豫。
　　这时反倒神子月犹豫了，讽笑道：“我为何要与你赌。”
　　怎么看神子月都能轻而易举拿下罗浮生，确实没有必要赌。
　　罗浮生道：“因为你在等。”
　　神子月道：“等什么？”
　　罗浮生道：“等公子景。”
　　神子月哂笑一声：“我为何要等他。”
　　罗浮生道：“如果你没有困住公子景，那么你现在等的就是他的出现，但从你方才的语气中可看出，公子景怕早就被你所困。但是他有你所忌惮的东西，你想急用我让他妥协，就像你刚才对付我一样。”
　　神子月的笑里带着嘲讽，说道：“说你聪明却是自作聪明。”
　　罗浮生继续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罗浮生看了一眼神子月身后的魔物，说道：“你并不确定我身上的煞气是否真的受阻发不出来，现在魔物还未完全自愈，你对我没有胜算。”
　　神子月仰天大笑起来，他能感受到魔物正在逐渐苏醒。便答应道：“果然是赌徒，我答应你!”
　　罗浮生道了一声“好”，毫不含糊得扣下扳机，“嘭”的一声闷响，正如神子月所料，这是一发空弹。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发子弹竟然发出一层烟尘，挡住他的视线。等他看清前面时，哪里还有罗浮生的身影，“好你一个兵不厌诈的罗浮生!灭世，你把整个东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两人找出来，吃得魂魄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