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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彼岸花开阴阳永隔 放生寺中难辨善恶 ...

  •   罗浮生见公子景神魂不稳,似有消散之迹,二话不说,将他背上,打算一路走一路寻找出口。后背一接触到公子景的身体,竟然有一股穿透灵魂的灼烧感从背后侵蚀而来,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压得罗浮生直弯下身,怎么也挺不直。“斯……你以前一定是个超级大的大胖子……”
      公子景一阵眩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趴在罗浮生的背后。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但此时的罗浮生犟了起来,怎么也不让他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额前散落的碎发掩去了眼中的神情,说道:“灵魂是很轻的,重的只不过是我身上的怨气和执念。”
      罗浮生顶着巨大的重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稳稳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道:“你的怨气和执念也太深了吧?又重又痛!”
      “这些都不是我的,不过你能感受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你命中带煞,如果没有过多接触,就不会有感觉……”公子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现在的我控制不住这些怨气,如果我晕过去,你背着我,恐怕会被我压扁。”
      “哈?”罗浮生听到这里有点不知所以。
      公子景轻笑道:“东江阎罗王被一只鬼压死,传出去恐怕会被人给笑死。”
      “嗯,确实很不光彩。”罗浮生点头如捣蒜,却没有将他放下的意思。“不过这些既然压不扁你,我怎么可能被压扁呢?”
      “你我并不一样……咳……”公子景轻咳一声,罗浮生看见血沫飞过,脸上有些湿润,似乎也溅了些血上去。
      “你会不会死?”罗浮生有些担心。
      公子景摇头:“诅咒包裹着我的灵魂,折磨着我,却也让我永世不死。”
      “挺残忍的。”能从罗浮生嘴里说出残忍二字,那这件事确实已经非常残忍了。“所以这里的怨气太重,是让你吐血的原因?是不是从这里出去,会让你好起来?”
      “嗯……”这里除了极重的怨气外,还有充斥整个空间的诅咒和执念,这些都能让公子景身上的折磨加倍。公子景看着地面上的残花,眼前真真发晕,说道:“虽可永世不死,但到神魂湮灭之日,就是我公子景永诀之时。这些彼岸花,就是给我送行的……”
      言罢吐血不止,罗浮生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加数倍,压得他直接摔到地上,身体几乎紧贴地面。罗浮生却依旧不认输,巨大的怨气激起了他本命煞气,身体突然轻松起来。
      “咦?”罗浮生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公子景也有些疑惑,但转念间已经了然:“这恐怕就是你能看见我,也能使用乾坤伞的原因。”
      因为这就是他的命。
      罗浮生这才想到:“所以我的本命煞气能抵消你身上的怨气?”
      公子景有些体力不支,只虚虚地点点头。
      罗浮生又想到一点,催动体内煞气,说道:“所以你靠着我会不会舒服一些?”
      公子景只觉得靠在一团暖融融的棉花上面,慵懒而绵软。上千年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就在此刻融进了公子景的血肉,安抚着他的五脏六腑,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公子景轻轻道了声“谢谢”,就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罗浮生知道这煞气是在自己危急时刻被激发出来,很快就会消失。他此时额上的汗已经沾湿了头发,正顺着发梢滴落到脚边的彼岸花上。
      就在罗浮生兀自忍耐前行的时候,苦苦寻找出路之时,眼前不远处出现一个恍惚的身影,罗浮生定睛看去,竟是以前青帮跟自己打交道最多的人——胡奇。
      只见胡奇向罗浮生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罗浮生虽有疑惑,却也跟了上去。没走出几步,周围就变了景色,整片的彼岸花消散开去,几朵雪花挂在空中,一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咦,走出来了……”罗浮生将背后的公子景颠了颠,公子景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不知情况如何,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又重了起来,不由得加快了几步。但再多走几步,就发现,这原来还在阵中,只不过又从底部换到了顶部的雪域。
      罗浮生单手撑在雪地里,汗水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把他脸上的血迹也冲了下来,沁出淡淡的血红。
      雪里的根须依旧存活,还在卖力的拉扯着罗浮生的脚。如果罗浮生再往地上开一枪,就又会回到花海之中。此时的罗浮生体力透支,不堪重负,眼前出现了重影。许许多多的手和人脸出现在他眼前,人山人海,径直往他这边走来,走到他跟前也不躲闪,直接穿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人影晃动,让罗浮生神志恍惚。
      罗浮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不是死亡,而是真正毫无希望的绝望,这是这些冤魂传递给他的绝望感,数以万计的绝望产生了共鸣,如果不挣脱,将会被他们一并带走。
      当罗浮生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奋力晃了晃脑袋,让神志清醒一些。
      就在罗浮生觉得快要撑不住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只手。罗浮生顺着手看上去,那人竟然是钱阔海。就在他看见钱阔海的脸那一刻,他握住了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就在罗浮生握住钱阔海的手的瞬间,眼前倏然漆黑一片,鼻尖的香臭味变成了泥土和真正的雪的味道,耳后似乎有下雪的簌簌声。罗浮生心中震动,用力一挣,竟然从雪地里爬了出来,是真正的千羽山的雪地,而公子景就躺在身旁。
      罗浮生连忙上去查看,探知他还有微弱的心跳和鼻息,心下稍安。但转念一想,魂魄为何会有心跳?
      就在罗浮生将公子景扶起之时,瞥见不远处露出的小半截手指,那应该就是钱阔海的手了。原来千羽山数万人被坑杀,钱阔海虽然能力超群,却也只能刨到出口,还没来得及脱身,便被闷死了。不过也可能是刨出之后,被守卫之人再次杀害。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罗浮生将手重新埋入雪里,背起公子景,下了山。
      到半路时,公子景醒了,看到罗浮生依旧背着他,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正要下来却还是被罗浮生回绝了:“你现在也醒了,轻得很,一点都不重。”罗浮生说的实话,不过更多的是他看见公子景在阵中的样子,有点被吓到了,觉得背着他更稳妥。
      公子景确实也累的很,有种所有力气被抽离的感觉,就任由他背着,不再勉强。
      雪依旧下着,只不过没有来时的狂风大作。一人背着另一人,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喀嚓作响。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罗浮生问道:“鬼将军已除,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公子景笑了笑,道:“像我这样的还能有什么打算。”
      天堂无路,地狱无门,人间不存,不过是继续徘徊流浪罢了。
      罗浮生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被公子景抢先说道:“不如送我回百鬼斋吧……”
      “……”罗浮生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好吧。”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公子景问道:“那你作何打算?”
      “我啊……”罗浮生道:“等战争结束了,我就留在东江,给兄弟们修几座坟,以慰英灵。再拾到拾到以前的房子,在那等他们回来。”
      罗浮生所说的他们,公子景自然知道是谁,也就不再说话了。
      罗浮生问道:“那你的问题怎么办?”
      公子景明知故问:“什么问题?”
      罗浮生道:“诅咒的事。就这样拖着吗?”
      公子景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么久了,也都习惯了。”
      罗浮生哦了一声,说道:“不如留下来,我帮你想办法。”
      公子景听到这话,突然从他背后翻了下来,以为他在开玩笑,便道:“你我非亲非故,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罗浮生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说道:“你自己怎么解决?”
      公子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想要遮住衣服上的痕迹。
      罗浮生正色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滴滴……”还没等公子景开口,不远处射来两束灯光,一辆小车停在那里。罗诚探出头来说道:“哥,我来接你了。”
      罗浮生走了过去,“不是说让你回去吗?怎么会来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罗诚喃喃道:“这不是担心你嘛……欸,哥,后面那个人是谁啊?”罗诚指着公子景,露出惊慌的表情。
      “他啊,不就是……咦?你能看见了?”
      “该,该不会是鬼将军吧?”罗城把原本打开的车门关上,作势就要开车走。
      罗浮生将他摁住,说道:“鬼将军什么的已经被我打败了。这个人啊,你之前见过的。”拍了拍他肩膀,看他还是想哭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不是坏人。”
      罗城听到这个“人”字,稍微放心了下来,但看那人的穿着,心中各种疑问像春草一样冒出来,看罗浮生似乎跟他十分熟络,也就不再多话。待二人上了车,罗城便问道:“哥,这次要去哪?”
      罗浮生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并没有听到罗城问的问题。
      罗城见他没有回应,便道:“既然鬼将军已除,不然就告诉大家回来吧!”
      罗浮生不置可否。公子景却道:“大鬼已除,小鬼横行,依旧不太平。”
      现在天色昏暗,雪已经停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罗城将车速来得极慢,通过后视镜看向公子景,却对罗浮生说道:“今年冬天格外漫长,衣食草药很是短缺,城里城外虽有一些仁人志士,但都不是长宜之计,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
      罗浮生看着车窗外的积雪,思绪有些飘忽。这冬天之后就是春耕,船运陆运也要恢复,没有人手是不行的。
      罗浮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对罗城说话,却发现公子景在他的座位旁凭空消失了。连忙叫罗城停车,下车查看来时路,无星无月,确是乌黑一片。
      罗浮生在雪地里站了良久,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千羽山之行历历在目,背后的压力犹自未散,但看着黑洞洞的雪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黄粱一场梦。
      “哥,刚才跟你上车的人呢?”罗城问道。
      “应该是走了吧……”罗浮生话里带着几分失落,回到了车内,才发现车内原来公子景坐的地方飘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告辞,勿念。”
      罗浮生看着这张字条,心中不知想着什么,而后将它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自己内衫的口袋里,整个动作很慢,很有节奏,就像他听到公子景的心跳一样的节奏。
      罗诚道:“哥,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人是人是鬼,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罗浮生将字条收好,并没有回答罗诚的话,径直上了车。在车上坐好后,才对罗诚说道:“他既然不告而别,就不用管了,走吧。”
      罗诚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应了一声上车,一开动汽车,就听身后之人问道:“听说你现在在放生寺落脚?”
      罗诚应道:“嗯,就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在一起。现在回去告诉他们鬼怪已经被打败了,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罗浮生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先去放生寺看看吧。”
      罗诚依言将车开到了放生寺山门前,放生寺坐落在城南,战争前每逢初一十五,上香求签的人比比皆是,逢着放生正月更是人头攒动。如今山门残破,显是被人用外力撞破,两旁的吉兽已经被炸去半个头,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了大半,露出来的颜色黝黑,不见原本颜色。走上台阶,白雪盖着看似平整,走上去,却是坑坑洼洼,哪里还是往日香客走过的石阶。门前两个合抱的圆柱,斑斑驳驳,看着许多污渍喷洒上去,许是有人死在柱旁,血迹无人清理。
      门后的院子中间原本安着鼎香炉,此时已经被推翻到角落,倒下的炉鼎后面不起眼的墙角有个人蹲在那里,穿着单衣,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但那人似乎不觉寒冷,竟然一动不动。面容枯槁,目光呆滞,嘴里呢喃不停,怀里抱着一团破布包裹的东西,似是什么珍宝,上前一看,竟然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
      那人抱着肉团的手轻轻拍打,机械地说着 “宝宝……乖……妈妈会保护你的……”
      饶是见惯生死的罗浮生,也倒吸一口凉气。正要想罗诚询问缘由,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听到殿内有动静,便也跟了进去。
      罗诚正在殿内与几个身形消瘦之人说着什么,突然跳起来说道:“现在外面已经安全了,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为什么还不去找活计,赖在这里等人救济!”随后愤愤地骂了一句:“孬种,懦夫!”
      罗浮生上前问清事情缘由。
      殿内除了罗诚外还有四人,一人躺着,脚上有绷带,脸色缺血的苍白。另外三人围坐在那人身边,两人窃窃私语,一人盯着罗诚,神色带着桀骜与不屑。
      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人之外,那三人都是完好无缺,虽然身形消瘦,但在这兵荒马乱妖魔横行的世道,也算是身体壮硕。加上三人看着不过三四十的年纪,正值壮年,正如罗诚所说,现在事情明朗,这些人是最好的力量。但他们显然不想出去,想借着照看受伤之人为由头,不去工作。
      懒惰成性!
      这种人怎么会活下来?罗浮生心中这般想着,上前拉住罗诚问道:“这里就他们几个?”
      罗诚道:“其他人见大雪渐歇,知道能出去了,就纷纷离开,除了那对爷孙。”罗诚指了指殿内西北角的两人,大的年老色衰,看着就不能活了,小的才五六岁,兀自边摇着他爷爷一边哭。
      罗诚转回头来,指着眼前的几人:“就剩他们了!”愤愤地抬脚就要踢上去,正要被踢到的两人灵活地闪开,反过来指责道:“当初我们投奔过来的时候,你明明说过要帮我们,哪怕谁身死都由你负责。我们的兄弟还为了让大家不挨饿,将自己的大腿肉都割了下来。现在你倒是忘恩负义言而无信,反过来要赶我们走。”
      罗诚听越气,正想撒手不管,看着地上躺的那人又气愤不过,讽道:“你现在还说兄弟长兄弟短,我看你们是等着你的兄弟死了,好成为你们的果腹之食!”
      躺着的那人显然是因为缺医少药,也是出气多入气少。
      那三人中眼睛最狡黠的那个嘿嘿地说道:“看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刚才回来的表情沉重,外面应该还没有完全乐观,我们哥几个自然都是想活着的。这位兄弟当初仁义,为了大家不饿死,宁愿牺牲自己。我们敬他是条汉子,他活着就是我们的兄弟,死了自然也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总不能浪费是不是。”
      那人竟然说出这般话来,罗诚一时气结,还没等罗诚骂出来,就听到身后那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回头看去,他爷爷一口气没提上来,已经死透了。
      三人飞奔过去,将小孩推开,互相讨论着如何吃掉这个可怜的老头。
      “老是老了点,更耐吃……”
      “也没几两肉,炖汤应该很好……”
      “炖汤?会不会浪费水?直接烤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眼前并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菜市场上的猪肉。身后的小孩哭得山崩地裂。
      罗浮生想起园中那抱着肉团的女子,对罗诚问道:“园中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罗诚一愣,“女人?”探身出去看了一圈,回头说道:“没有什么女人啊。”
      倒是那三人听到罗浮生提到一个女人之后,对话停了一下,紧接着有一个人轻轻说了句:“还是小孩子的肉滑嫩……”
      “那女人的滋味也不错……”
      那声音还没说完,罗浮生就掏出手枪,对准方才反驳罗城的那个人的脑袋,就是一枪。砰地一声,吓得小孩停止了哭泣,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时,屁滚尿流地跑出去,还没跑出大门,就被一人一枪解决了。
      此时殿内一片死寂,传来弱弱的咳嗽声:“咳咳……你也打死我吧……”
      原来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对罗浮生说话,“让我死……让我死……”言语中带着自责和愧疚,不知是他与另外三人同流合污后的悔悟,还是对自己没能阻止他三个兄弟的行为而悔恨。但无论哪个缘由,此时的他伤痛内外交加,生不如死。
      罗浮生走到他旁边与他说道:“那三人已经变成了妖魔,死不足惜。”再看那人神情痛苦万分,还在说着“让我死……”便吩咐罗城道:“把他带到其他地方养伤,养好了再带他去工作,和刚才那个小孩一起。虽然他年纪小,但……”
      罗浮生还没说完,发现刚才那个小孩不见了,供桌地下发出细微响动。罗浮生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方才躺在地上之人,突然跳了起来,掐住罗浮生的咽喉,双目瞪圆,撕心裂肺地喊道:“让我死,让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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