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贤狼的恩典》琚光

27、第二十七章

　　阿黛拉的房间就在布兰的卧室近旁，因而她能第一时间冲进去抱住他，热情地在他脸上亲了两下。

　　但是布兰自感无福消受了，“黛……”他呻·吟着问，“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天快亮了，但外面还很黑。”阿黛拉看到布兰的双眼变得像玻璃珠子一样，“我们点燃了你房间里的所有蜡烛。”

　　布兰揉了揉眼睛，这时奈德、珊莎、艾莉亚、修女等人也匆忙披衣而起赶了进来。

　　“我看不清楚你们，我的眼睛不能用了。”他悲哀地说。

　　三个小时后，派席尔被请到首相塔，煞有介事地掀起布兰的眼皮查看，后者恼怒地握紧拳头。布兰讨厌派席尔的触碰，他的手又软又潮，身上一股怪怪的老人味儿。

　　奈德以对待学士的恭谨态度询问派席尔：“师傅，我儿子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派席尔慢吞吞地起身，脖子上的锁链随着动作铃啷作响。“高烧损害视力听力的事很普遍，大人。”派席尔含含糊糊地说，“尤其是幼儿，身子娇嫩。我见过被一场高烧烧成傻子的男孩，对父母而言真是大不幸啊。”

　　阿黛拉脆声道：“布兰的眼睛还能恢复吗？”

　　“我们再看看吧。”派席尔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也许这是暂时性的。大人，令公子能活下来已是诸神保佑，变成瞎子总比丢了命强，您说是吧？”

　　布兰怒道：“我不是瞎子！”他讨厌死这个说话拖泥带水的糟老头了！

　　阿黛拉帮他说道：“布兰的眼睛还有一些光感，是吧布兰？”

　　“谢天谢地，我至少还能分辨眼前的生物是人是狗。”布兰阴沉地说。

　　派席尔咽了一口口水，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在骂他。“小少爷，即使眼睛看不见，只要训练得当，瞎子也能当骑士。何况在黑暗中，哪个人类不是瞎子呢？”

　　布兰冷冷地说：“我家学士说过，夜盲症是病，得多吃胡萝卜。”

　　眼看醒来的儿子脾气暴躁与之前判若两人，奈德连忙把派席尔大国师送走。

　　布兰昏迷的一个多月里一直靠掺了草药的蜂蜜水维持生命，为了让他尽快胖起来，奈德吩咐厨师把每顿饭都做得很丰盛，连带首相塔上下沾了光。布兰笨拙地使用刀叉，不是把牛排掀到地上就是洒了饮料，而他拒绝任何人喂他，到最后他索性不吃了。

　　奈德意识到自己操作失误，他找来厨师，要求他做那种放很多料的浓汤。

　　艾莉亚嘀咕：“那不是跳蚤窝的褐汤么？”

　　厨师恭敬道：“我们管那种汤叫糊糊，大人，小少爷可以用勺子挖着吃，又营养又方便。”

　　布兰嚷道：“我才不吃糊糊，让我饿死得了！”

　　“好啦。”阿黛拉笑嘻嘻道，“我们陪你一起吃糊糊。”

　　“你懂什么，你眼睛又没坏！”布兰说着把餐具一推，凭着仅剩的光感摸索回自己房间，夏天连忙吞下最后一点食物，摇头摆尾地跟随主人离开。

　　“我听说只要训练有素，瞎子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茉丹修女抚慰唉声叹气的奈德，布兰自从眼睛坏掉后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全无过去的好脾气，他在的时候几乎没人敢吱声，更不敢提“瞎”这类字眼，生怕他一个激动放出夏天咬你一口。

　　“我知道，但刚开始总是比较难。”奈德揉了揉太阳穴，最近让他头痛的不止是布兰的状态，还有蓝礼策划的那场预备犒赏群臣的盛宴，宴席规模之空前绝后据说能一直摆到御林，奈德一直看不惯穷奢极欲的铺张行为，但蓝礼说提利尔家族全额承担了这场盛宴的费用，不论是首相还是国库(事实上国库也已经空了)都不用出一个子儿，小指头嬉笑着说贵族的盛会可以拉动平民的经济，奈德记得这家伙告知劳勃要为他举办首相比武大会的那日也说过同样的话。于是乎奈德小小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南境贵族的欢呼声中了。他有些理解猎狗看不上骑士的态度，这些南方人仗着一个头衔就像鹅一样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但其中很多人都没经过什么风浪。他们都是夏天的骑士，奈德愤愤地想。

　　阿黛拉抱着一本书走进布兰卧室，后者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夏天在主人身边占得一席之地，埋着脑袋打盹。

　　布兰玻璃珠似的眼睛转向她：“你不去参加宴会吗？”

　　“宴会没什么稀奇的。”阿黛拉爬到床上，讨好地说，“布兰，我给你讲故事吧，你想听高个儿邓肯爵士的故事还是征服者伊耿的故事？”

　　布兰冷冷地说：“这些故事都老掉牙了。”

　　“要不恐怖故事，你想听夜王还是鼠厨师？”

　　“这些故事我能倒着给你讲一百遍。”布兰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他俨然是维斯特洛恐怖文学领域的专家。

　　“好吧。”阿黛拉没辙了，把专门去王家图书馆借来的图书放到一边，“那你想听我自己编的故事吗？”

　　布兰把脑袋别回来：“你还会自己编故事？”

　　“我肚子里有很多故事。”见布兰没有异议，阿黛拉开始讲。

　　很久很久以前，北境的避冬市镇里住着一个聪明勇敢的少年，他有个地道的北方名字——拉尔夫，意为狼的智能。虽然拉尔夫只是磨房主的儿子，但他从小就热爱读书，立志成为学士，尤其是临冬城史塔克公爵的学士，而家里人也支持他的理想。他是第三子，第三子不必繁衍子嗣。于是在他度过第十六个命名日后，他背上行囊沿着国王大道出发了。

　　拉尔夫一路枕风宿雪，直至先民荒冢，天气变得晴朗，温度回升，更棒的是他在那里找到了一座荒废的圣堂，也许是过去住在先民荒冢的南方人建的。圣堂业已倾颓，神像破败不堪，但好歹有块屋檐遮风挡雨，拉尔夫欣然入住，他给自己生了一堆火烤起面包。正在他吃晚餐时，门外的夜色里走来一个年轻姑娘，问拉尔夫介不介意今夜与她共享这容身之处。姑娘黑发白裙，生就一张高贵的美丽面孔，皮肤也如新雪一般白皙。拉尔夫不能不答应。交谈中他得知姑娘的名字是黛安娜，是一个将家产败光的破落贵族的女儿，父亲为回到过去的奢靡生活，竟要把她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做填房，她未来的丈夫据说如现今孪河城佛雷侯爵一般老丑，头发掉光，牙齿掉光，满脸褶子和老人斑，他还患有痛风，没有仆人抬轿就哪也去不得，对年轻姑娘来说最不幸的事也莫过于此啊。

　　拉尔夫很同情黛安娜的遭遇，而黛安娜也十分倾慕他的博学多才，他们整夜整夜地聊天，等到天亮，拉尔夫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黛安娜。

　　“等等！”布兰打断她，“这不会是个爱情故事吧，我才不想听这种蠢故事。”

　　阿黛拉教育他：“爱情只是一部分，布兰，不要看不起爱情故事，没有爱情这世上也没有你了。”

　　“然后呢？”布兰板着脸催促她讲下去。

　　拉尔夫立志成为学士，学士和守夜人一样不得娶妻生子，但黛安娜令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第二天，拉尔夫不提出发的事，黛安娜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个人在废弃的圣堂里共同生活了好多天。

　　直到某一天夜里，黛安娜无声无息地不告而别，一个名叫亚瑟的圣骑士在圣堂里找到了由于几天来一直没吃东西而面黄肌瘦的拉尔夫。亚瑟带他走入先民荒冢的冢群，把一个墓碑指给他看，告诉他黛安娜早在100年前就已是个死人，不久前与他朝夕相对的美丽少女不过是百年来怨恨难消的鬼怪，她和她诸多枉死的同伴在这一带逡巡徘徊，寻找落单的行人下手，尤其是他这样的少年男子。她们会吸取他的灵魂好壮大自己。

　　拉尔夫不相信亚瑟的话：黛安娜是如此善良，她若真想杀他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亚瑟觉得他色迷心窍，冷笑着离开。拉尔夫选择继续留在圣堂等待，但他没有等来黛安娜，而是另一个女孩，那女孩二话不说凶猛地扑向拉尔夫，好在圣骑士亚瑟及时出现，他策马冲进圣堂，挥动发出耀眼光芒的圣剑砍向鬼怪，女鬼瞬间灰飞烟灭。

　　布兰忙问：“剑的名字是不是叫'黎明'？”

　　“不，这个亚瑟和戴恩家族的亚瑟没有半毛钱关系。”

　　亚瑟警告拉尔夫赶紧离开，然后不顾拉尔夫的恳求去别处巡视了。亚瑟曾是一名雇佣骑士，行走人间十数年，深感贵族骄奢淫逸不顾百姓疾苦，因此不想再为所谓领主效命。他少年时因缘际会邂逅一名游历维斯特洛大陆的森林之子，从她处习得一些魔法，因此他自封圣骑士亚瑟，行走于北方国王大道，以锄强扶弱斩妖除魔为己任。

　　“这么说艾莉亚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圣骑士'。”布兰道，“但女孩子不能成为骑士。”

　　“谁说的？”阿黛拉说，“改日我给你讲个多萝西替父从军的故事。”

　　亚瑟离开后，拉尔夫辗转难眠，正当篝火燃尽，黛安娜突然出现，拉尔夫吓得拿亚瑟留下的一节鱼梁木对准她：别过来，你这魔鬼！

　　黛安娜只是站在门口伤心地看着他：我从未存害你之心，因你心地善良，不像我过去遇见的那些人。你为什么要怕鬼呢？没有人哪来的鬼，大多数人可比鬼凶恶多了。

　　拉尔夫想起她的身世，不由松了手中的鱼梁木，黛安娜又道：我和我的姐妹被一棵千年老槐树妖控制不得已害人，它让我们叫它姥姥。姥姥趋炎附势，硬要把我嫁给长城外的夜王，下周的今天就要过门了。说完黛安娜抹着眼泪走了。

　　布兰：“Emmmmmm……我能猜到接下来的剧情，拉尔夫一定会把黛安娜从夜王和姥姥的魔爪里救出来，而富有正义感的圣骑士则被他们的故事打动而帮助他们。”

　　阿黛拉拍了两下巴掌：“没错，亚瑟用圣剑砍死了树妖，而拉尔夫为拯救黛安娜毅然折返北上，途中邂逅了一名刚拜访完临冬城的坦格利安公主，公主被他们的故事打动，决定用自己的巨龙载他们至长城外的永冬之地。在公主的帮助下，他们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找到了亚瑟师傅的栖息地——一座鱼梁木扎根其上的古老地宫，那里生活着世上最后一批森林之子，他们还找到了世间最智慧的绿先知，他自称三眼乌鸦。在三眼乌鸦的指引下，三人从墓窖里挖出传说中的冬之号角，唤醒了地下沉睡的巨人。坦格利安公主发现这不再是拉尔夫和黛安娜之间的事，而关系到全人类的存亡，公主骑着巨龙访遍七大王国，把异鬼的消息告诉每一个人；绿先知回溯时间，力图探究龙钢的秘密；守夜人弟兄与自由民抛下成见共同加固长城防御……最后，人类、森林之子、巨人与火龙的联军大败亡灵军团，而拉尔夫持龙钢之剑推进夜王的心脏，救出了心爱的黛安娜……”

　　“七大王国得救了。”布兰忙问，“拉尔夫和黛安娜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傻瓜，人鬼殊途，拉尔夫回到先民荒冢，在老槐树妖死掉的树根下挖出黛安娜和其他女孩子的骨灰，再把她们好好安葬。拉尔夫在梦中与黛安娜告别，黛安娜将投胎转世，也许他们会在下辈子相遇。”

　　“那拉尔夫怎么办？”

　　阿黛拉耸耸肩：“抱着对黛安娜的眷恋做个终身不娶的学士。”

　　“这是个好故事。”布兰评价，“但历史上干掉异鬼王的英雄是亚梭尔·亚亥对吗？”

　　“历史和传说都只写到最后的英雄把异鬼赶回了永冬之地，而不是杀死他们，打败异鬼的过程也在八千年岁月里流失了。但管他呢，这只是我编的故事。”

　　“阿黛拉。”布兰犹豫了，“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确实梦到一只长有三只眼睛的乌鸦，他说我的眼睛不能用了，但我可以用第三只眼睛去看。”他说着摸摸自己的额头，但那里光洁平滑，没有要裂出第三只眼睛的意思。

　　在他们安详地待在房间里说故事时，奈德陷入了困境。

　　“蓝礼大人，史坦尼斯才是继劳勃之后的合法继承人，您今日之所作所为……这是窃国之罪啊。”奈德看着蓝礼几欲晕倒，他头顶的王冠做工着实漂亮，装点着黄金打制的玫瑰，前额处有头碧玉的雄鹿，南境军队到来后他没有即刻称王，兴许就是在派铁匠加班加点地打制这顶王冠。

　　珊莎和艾莉亚坐在父亲身边满脸愁苦，不知道这顿饭还能不能吃下去。

　　蓝礼早料到他今天的反应，不慌不忙地掏出劳勃的遗诏：“信上是怎么说的？真奇怪，通常来讲濒死的国王会指名道姓的说出继任者的名字，这里却只是一句‘合法继承人'。”

　　“这是权宜之计。”奈德承认，“劳勃不知乔佛里非他亲生，我怎能再让他徒添痛苦。”

　　“艾德大人，所有人都会感激您的良苦用心。”蓝礼心平气和地说，“我很敬重您，但有时候您实在有点顽固不化。这算哪门子傻瓜法律，为什么要选最老的，而不是最好的？王冠正适合我，正如它从未适合劳勃，更不会适合史坦尼斯。我能当个伟大的国王，强大而慷慨，聪明，公正又勤勉，对我的朋友我无比忠诚，对我的敌人我决不宽恕，我有宽大的胸怀，耐心……”

　　“以及谦逊？”奈德嘲讽。

　　贵族中传出低沉的窃笑，蓝礼听了毫不在意：“艾德大人，我一点也不想伤害您，我发誓我是个比史坦尼斯好得多的国王，向我效忠吧，您依然会是万人之上的首相。”

　　奈德大吃一惊，自觉受到了侮辱：“史坦尼斯大人不会容忍你窃取他的王位，这意味着战争，你们莫非要兄弟相残？”

　　蓝礼拾起一枚高庭产的桃子咬了一口，他咽下果肉，笑得愈发自信：“征服者伊耿用火龙统一了七大王国，劳勃用战锤从坦格利安处窃取了铁王座，而我身后是整个南境。”他凛然扫视全场。“我想我告诉过您，我不止拥有您现在看到的五万大军，更有十万步兵在手，只听我一声号令……这片土地从未真正属于任何人，唯强者方能夺取天下。而我老哥有什么？什么鳕鱼大人、洋葱骑士和流浪佣兵凑在一块，至少有一半仗一开打就要往我这边跑。他不仅严酷寡恩招人讨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抠门精穷光蛋，国库欠了六百万金龙的外债，是吧小指头大人？”

　　培提尔·贝里席讪笑。

　　“您觉得就史坦尼斯那穷酸样还得起这笔债务吗？”蓝礼嘲笑，“这笔款子我担啦，不仅是铁金库和其他家族，兰尼斯特那里我也一个子儿都不会缺，瑟曦和她弟乱·伦归乱·伦，但该还的钱还得还是不是？”

　　奈德差点当场心肌梗塞：“在座的诸位难道一点荣誉之心也无吗？”

　　小指头落井下石：“艾德大人，您把荣誉当衣服穿，到头来却让自己不堪重负。”

　　“别这么说。”蓝礼道，“艾德大人只是有点……嗯，传统。”

　　艾莉亚按捺不住，抓起一个芜菁打算为父亲出气，被珊莎死死摁住。

　　瓦里斯面露难色：“艾德大人，您务必控制住自己，您的女儿们还在旁边啊。”

　　在座的贵族不知哪个喊了声“蓝礼国王万岁”，几分钟后，奈德黑着脸领着两个女儿和若干亲信走出大厅，耳朵几乎被海啸般的“蓝礼国王万岁”震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