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贤狼的恩典》琚光

26、第二十六章

　　珊莎正在茉丹修女的指导下认认真真地用灯芯草编织一个环形的圣母结好为布兰祈福，艾莉亚去上舞蹈课了。夏天与淑女趴在她们脚下，挨在一起假寐。

　　布兰自身的免疫力最终击败了病菌，他受到感染的伤口正在迈向康复，只是消了肿的地方肤色仍有些不自然。他的面色好看了许多，只是每天只被灌下一些蜂蜜水，他变得非常瘦，颧骨突出来，眼窝深陷下去，手骨看起来跟小鸟一样脆弱。阿黛拉摸了摸他的额头，再碰碰自己的，她实在试不出大人们所说的“发烧”是什么状态，又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茉丹修女看到她的动作，伸手探了探布兰的额头，舒了口气：“还有些低烧，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布兰平静地躺在那儿，胸口有轻微平稳的起伏。

　　“也许他需要一个吻……”阿黛拉趴在布兰耳边往里吹气。

　　“阿黛拉，别闹他。”茉丹修女谴责，“你弟弟可是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坐下来为他祷告吧。”

　　巴利斯坦·赛尔弥在首相的书房无所事事，坐立难安。他站在窗前向外凝视，思量自己选择信任艾德·史塔克的决定是对是错。

　　后院广场上，一队肩膀悬挂金红披风的兰尼斯特卫士气势汹汹直指首相塔，巴利斯坦一数有三十多人，其中有五六个手持十字弓，而带队的正是与乔佛里王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猎狗。

　　作为征战多年的老战士，巴利斯坦嗅出了其中的杀气。

　　负责瞭望首相塔后方的临冬城护卫自然发现了敌人的到来，士兵们一级一级通报下去，传到管家耳中时，巴利斯坦爵士已经先他一步闯入布兰卧室：“可敬的夫人，还有小姐们，他们来了。”

　　茉丹修女被他吓了一跳：“谁？”

　　“王后派人来杀你们！“巴利斯坦冲口而出，他大步过去抱起昏睡不醒的布兰，随后维扬和几个临冬城护卫也进了门，“女人和孩子都去顶楼史塔克大人的房间，其余人随我作战。”

　　“这是为什么？”珊莎此时吃惊多过恐惧。

　　“乔佛里、弥赛菈和托曼是瑟曦与弑君者诞下的私生子，瑟曦擅自立她的儿子为王，今天史塔克大人与蓝礼大人是去阻止他们的，但我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成功。”

　　茉丹修女三观震碎，几乎晕过去。

　　巴利斯坦问维扬：“他们中不少人带着十字弓，你们可有弓箭手？”

　　一名身材瘦长，脸上有雀斑的红发少年兴高采烈地举手：“大人，我是神箭手咧，指哪儿射哪儿。”

　　巴利斯坦认出他是来自多恩边疆地的安盖，首相比武大会上的射箭冠军。他拒绝了艾德·史塔克大人的第一次邀请，但第二回首相派了他的漂亮女儿出马，那男孩便身体发飘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十字弓是用来对付冰原狼的。”阿黛拉判断。

　　珊莎忧心忡忡：“我们该让夏天淑女他们也躲起来吗？”

　　巴利斯坦果断地决定：“让他们留在房间里保护你们。”如果兰尼斯特得以击败临冬城护卫进到女孩儿们的房间里，那么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舞蹈老师领着艾莉亚与他们在楼梯口汇合，娜梅莉亚紧随其后，巴利斯坦把布兰交到管家手里，艾莉亚攥住西利欧的胳膊：“我要和你们一起战斗！”

　　西利欧轻而易举地拨开她的手掌：“乐意之至，但要等你长上几年再说。”

　　女人小孩被圈进首相卧室保护起来，阿黛拉奔到阳台，猎狗带队的兰尼斯特护卫已经近在咫尺，前门太过招摇，也许他们打算从后门攻入。

　　猎狗穿着比武大会上那身，头戴狰狞的狗头钢盔，而士兵们身著重铠，头、脚、乃至喉咙、手臂都由钢甲保护，双眼隐藏在纯白高盔后，手拿狰狞的精钢长剑，但那些十字弓手为了保证视野没有戴头盔，眼睛暴露在阳光之下。

　　阿黛拉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弹弓。

　　其中一名十字弓手一目被箭矢贯穿，当场扑街，箭无虚发，短短十几秒内所有没戴头盔的士兵都遭了殃。阿黛拉把弹弓放回口袋，她认出是神箭手安盖的手笔，他埋伏在仅比阿黛拉低一层的瞭望台上。

　　解决完十字弓手，安盖溜回后方复命。

　　其余兰尼斯特士兵怒气冲冲正待上去报复，猎狗粗暴地喝止他们，跨过那些尸体，语气低沉地建议镇守在首相塔最前方的巴利斯坦：“赛尔弥，别给我们大家惹麻烦了，快把那几个史塔克小鬼交出来。”

　　巴利斯坦怒道：“屠杀手无寸铁的儿童，你们还知不知道羞耻？”

　　猎狗环顾左右，吭了一声：“他们我不知道，但我是奉命行事。”

　　“克里冈，你以为王后为何派你来？乔佛里非劳勃亲生，乃是王后与弑君者的私生子，史塔克大人不会坐视那男孩继承王位，蓝礼大人也不会。你以为你是在向谁效忠？”

　　猎狗在头盔里发出死气沉沉的一声“哦”：“所以……赛尔弥，你认为他们谁会赢？”

　　“我不知道。”巴利斯坦铁青着脸。

　　猎狗发出难听的笑声：“我们不妨等等看，待他们那边分出了胜负再打也不迟。”

　　老骑士鄙夷地哼笑一声：“你倒是会为自己打算，算准了史塔克大人会赦免你。”

　　奈德、蓝礼与洛拉斯等人率领军队赶到后，猎狗毫不犹豫抛下武器单膝下跪，其余兰尼斯特士兵不战而降，奈德派人把尸体处理掉，对巴利斯坦道：“他和他的兄长不一样，如果是魔山，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进首相塔杀死所有人。”

　　巴利斯坦依然看不上猎狗的作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蓝礼哈哈大笑：“史塔克大人，都说狗是你们狼的近亲，如今我算是信啦！”

　　首相一家正在吃晚饭。

　　艾莉亚把一块鸡骨头递给桌下的娜梅莉亚，娜梅莉亚一爪子把鸡骨拨掉，生气地走了。

　　“爸爸，我们这下可以回临冬城了吧。”

　　奈德温和地冲她笑笑：“快了，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有蓝礼大人在这儿吗？”

　　珊莎做出精密的推理：“无论如何爸爸都还是摄政王，他必须等到史坦尼斯大人正式坐上王位才能卸任离开，而且布兰还没醒呢，是不是爸爸？”

　　“是的，小宝贝。”

　　艾莉亚不爽地睨了珊莎一眼：这个老太婆姐姐最近突然变聪明了。“那爸爸现在是不是王宫里最大的？”

　　奈德蓦地警惕起来：“我不希望你们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珊莎忙道：“我们只想带冰原狼四处转转，你知道，自来到君临他们就没离开过首相塔，太可怜了。”

　　奈德想了想：“我允许你们去神木林或者御花园，茉丹修女会跟着你们，但不准去王座厅这类重要场所。”

　　所有身在君临的兰尼斯特，包括瑟曦的两个堂弟在内——蓝赛尔和提瑞克(他们是劳勃国王的侍从)都被囚入了梅葛楼，兰尼斯特家族的士兵也被控制起来。朝堂上的部分贵族认为应该把全君临的老百姓召集到贝勒大圣堂前，公开宣布那三个邪行而生的孩子为孽种，奈德否决了这一提议，命令所有人封锁消息。王后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一旦公开无异于向泰温宣战，届时可能会遭遇困城之厄。他们需要时间等史坦尼斯大人带着军队进驻君临，而洛拉斯爵士也言之凿凿，他的高庭已率领五万南境大军已最快的速度行进在玫瑰大道上。小指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泰温是他们如今共同的敌人，奈德心想他们目光不至于短浅至此。

　　金玫瑰还未正式到达，但花香已先行飘抵都城。虽然君临百姓疑惑这些异国人为何突然造访，但提利尔家族从高庭运来的整车整车的食物让食不果腹的人民无暇思考。每天都有数百辆马车进城，君临的大街小巷里，穿着绿色金色服装，胸前绣有细小玫瑰的年轻人招摇过市，向贫苦的人民分发食物水果——以蓝礼公爵的名义。

　　芳名远播的玛格丽小姐与荆棘女王大驾君临城那日，人们站在城门外的绿地上盛装以待。阿黛拉想起好几个月前国王驾临临冬城的日子，那天他们所有人都站在雪地里——真是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几个月后的今天，劳勃国王已在坟墓里腐烂，王后和她的儿女则被关了起来。阿黛拉不敢去探望托曼，在临冬城的时候他们差点成为朋友，但两家愈发敌对的关系难免影响到小孩。瑟曦和詹姆犯下滔天大罪，她可怜他和弥赛菈的处境，仁慈的父亲不忍伤害幼儿，兴许最后他们全家都能活下来——如果史塔克大人能一直掌控住大局的话。

　　五万大军是什么概念？

　　御林的方向流出各式盔甲汇聚而成的五颜六色的河流，河流上飘荡着相较比武大会那日更让人眼花缭乱的旗帜，阿黛拉看到罗宛家族的白底金树，塔利家族的健步猎人，卡伦家族的黑色夜莺，塔斯的日月四分纹章，佛索威家族的苹果，庞洛斯家族，库伊家族，穆伦道尔家族，伊斯蒙家族，塞尔弥家族，海塔尔家族，奥克赫特家族，克连恩家族，卡斯威尔家族，布莱巴尔家族，梅里维勒家族，毕斯柏里家族，希梅家族，杜恩家族，傅德利家族……但其中最耀眼的仍是金玫瑰，提利尔家族走在了最前方，身后是整个南方的骑士。

　　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奈德的想象，他素知蓝礼公爵深受人民爱戴，但没想到他的号召力居然大到这种程度。

　　“怎样，史塔克大人，还满意吗？”蓝礼笑问奈德，他今天穿着绿天鹅绒上衣，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镶松鼠皮的绸缎披风上，剑鞘上镶点了无数磨工精巧的大块黑钻石，一条翡翠金项链挂在颈项，看起来十分光鲜华丽，而在奈德眼里接近刺眼。“这只是我麾下大军中较少的一部分，我的步兵还在后面，整整十万拿剑提枪端矛的大兵。有了这些，我们还怕什么泰温。”

　　奈德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也许……太招摇了。”

　　蓝礼大乐，在奈德身上大力拍了两下：“大人，几万大军想不招摇都难啊。这一切也要感谢您——北境公爵的声望无人能及，谁沾上都要添光彩。”

　　“您过奖了。”奈德越听越不对劲。

　　艾莉亚被浩浩荡荡的宝马香车惊得目瞪口呆：“哦，他们好阔气。”

　　那些提利尔家族的卫士头戴镀金半盔、披金线滚边绿袍，个个高逾七尺，浑身肌肉。他们的战马马鞍绣满繁琐的金色玫瑰，而他们所护卫的马车也是华丽至极，遍布玫瑰纹饰，且真实地散发出袭人的玫瑰香气。

　　珊莎觉得今天的洛拉斯爵士实在帅气，他柔软洁净的棕色头发松松地衬托着年轻端正的五官，仪态如睡莲般清新脱俗。他穿金色绿色的服装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好看，扣住披风的胸针是一朵柔金制成、黄澄澄的高庭玫瑰，配有精致的绿宝石树叶。而当他扶着他的亲妹妹玛格丽·提利尔下马车时，珊莎又惊了：她真的只有14岁吗？看起来完全是个大姑娘了。

　　有“高庭玫瑰”之称的玛格丽·提利尔十分美丽，这个少女有着柔软的棕色卷发，雌鹿般的棕色眼睛和线条优美的身材，她穿着符合她身份的绿色衣裙，袖子则是飘逸的淡金薄纱，胸口别着和她哥哥一样的玫瑰胸针。

　　阿黛拉觉得洛拉斯实在是吹牛说大话，玛格丽和莱安娜没有一个铜分的相似之处。

　　奥莲娜夫人约有六十多岁，满头银发，个子矮小，说话时露出没有牙齿的粉色牙床。蓝礼把她接下来后，她又从马车里取出了拐杖。

　　荆棘女王似乎不怎么想搭理蓝礼，她拄着拐杖稳稳地走向奈德：“若非为见大名鼎鼎的史塔克大人一面，我才懒得折腾这把老骨头。”

　　奈德只好道：“很荣幸见到您，奥莲娜夫人。”

　　“瞧嘛！”蓝礼高声道，“我就说史塔克大人的魅力无远弗届。”

　　“我烦透这些花里胡哨的男人了！”奥莲娜夫人尖刻地说，“金玫瑰实在无趣，我吃饭的盘子画着玫瑰，睡觉的枕头绣着玫瑰，就连夜壶上——好像画朵玫瑰就能让它好闻似的。生生不息是所有族语里最蠢的一句，史塔克大人，我喜欢你们家族的族语——凛冬将至！铿锵有力，实在让人难忘。”

　　奈德不善言辞，只能傻在那儿尬笑，好在奥莲娜又被他的几个孩子吸引了目光。

　　“珊莎小姐是个美人胚子，她应该是像她母亲吧。你是艾莉亚，小家伙，你让我想起莱安娜……”

　　艾莉亚很吃惊：“可是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大美人。”

　　奥莲娜夫人不耐烦道：“她当然是个大美人，谁又说你不是美人啦？你长开了就和她一个样了！”

　　艾莉亚惊呆了，她人生中第一次被称赞为美人。

　　阿黛拉不想被奥莲娜夫人逮住评头论足，她转身跑开，迎面走来艾德瑞克·戴恩，她问他：“嘿，高庭都来了，你的多恩军队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多恩的亲王。”艾德瑞克挺委屈，“不过我想多恩还是不出现的好，我们两个国家有矛盾——奥柏伦亲王曾在一次比武大会上把维拉斯·提利尔的腿弄残了。”
　　“你们的亲王真是了不得啊。”艾德瑞克听不出阿黛拉是贬是赞。
　　“他脾气火爆了点，但他很受人民爱戴。”男孩转移话题，“布兰还好吗？”
　　“光看生命体征他已经痊愈，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仍是昏睡不醒。”阿黛拉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梅斯·提利尔公爵和他的队伍住在王家圣堂背后的“处女居”里，其余贵族和他们的军队部分驻扎进红堡，多数分散在君临的旅馆，国王门外的比武场，甚至御林内。
　　当夜，狼时，冰龙座的眼睛分外明亮，布兰登·史塔克睁开眼睛，感觉到房间里有一片明晃晃的影子，那是将卧室照得通明的烛光。
　　夏天率先感觉到，他跳上床榻热情地舔舐主人消瘦的脸，布兰摸索着抱住他，手指描绘出冰原狼的轮廓：他又长大了许多。
　　布兰茫然地眨眨眼，再眨眨眼，他回想起梦境，反复确认现实，终于发出一声竭嘶底里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