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墨》箬紫菡

7、第六章

　　小兽那温热的鼻息洒在紫玥扬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眸子与她不过一寸的距离，近的可以看到那眸子中的自己，紫玥扬急促的呼吸着，不知这小兽为何要如此恩将仇报。这电光石火间，紫玥扬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也恰是在这一瞬，紫玥扬刚刚盘膝而坐的地方袭来一抹金色的庞大身影，那身影一击未中旋即转身再度扑来。紫额小兽此时已自紫玥扬身上跳开，跛着的左前足终是碍了牠的行动，落地之时身形晃动几下就再次栽倒在地。
　　紫玥扬无暇多思，翻身而起，探身将小兽抱入怀中，脚跟一转，平地跃起似有云梯一般虚登半空，足尖点在火枫之上向前快速奔去，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还隐约可闻沉重却迅疾的四足踏地之声。
　　她心头微惊，要知她这轻功云梦梯速度提至极限，碧空可逐飞鸟，地广远越虎豹，不知身后追来的是何物，刚刚只瞧见一抹金色，只觉那厮身形庞大，本以为自己会将之远远抛在身后，怎料却是一直紧追不舍。
　　如此慌不择路一般的疾行不知奔出了多远，渐渐的紫玥扬已觉吃不消，她心中渐感焦虑，以她目前的功力怕是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此时落日已隐进地平线，肃穆的夜笼罩着凤岐山，平添一分森冷之气。
　　紫玥扬蓦然顿住脚步，身子稳稳落于一棵枫树树冠之上，她回身极力远眺，只见那庞然大物距自己不足两里的距离，心中快速盘算着，若是一味躲避，怕是最终精疲力竭也是难逃一劫，不如与那厮搏上一搏或许尚能求得一线生机。
　　更何况怀中这小兽受伤颇重，刚才那奋力一扑已是耗尽力气，此时已然是昏死过去还未醒来，她将那小兽置于树冠之顶，旋即自树冠之上凌空虚踩一步步行至树下，自腰间取出墨金龙须毫和黛青凤鸣笛分握手中，目光直视面前这小径，耳畔是那厮愈来愈近的四足落地之声。
　　那庞然大物速度极快，几乎转瞬间已逼近紫玥扬，此时月朗星疏，银白月光流泻，洒在那厮身上，紫玥扬方第一次看清那厮的长相如何，通体亮金色似有鳞甲在身，豹眼扩鼻，漆黑瞳仁盈满眼眶，其间闪动着冷冽之光令人不禁望而生寒，额间一弯独角却是碧青之色，月光下竟泛着珠润玉翠之色，那厮身高近丈余，四足敦厚一人而不能环抱，其后长尾与身体一般鳞甲遍覆却是渐深的墨金色。不足半里之遥时，那厮看到路中好整以待的紫玥扬眸中竟闪过一丝讶然，随之是一抹轻视和不屑，似已将紫玥扬视为腹中餐一般。
　　紫玥扬瞧清楚了那厮的模样，心中暗道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好，若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紫晏曾提及的凤岐山最难应付的凶兽玉犀鳞尾兽。她暗咬贝齿，如今逃是逃不开了，这玉犀鳞尾兽以耐力见长，自己虽速度在其之上，却是万无可能将之甩开。如此看来，少不得将是一场恶战。
　　玉犀鳞尾兽愈发逼近，庞大的头微微低垂，那支玉色独角渐有银芒微闪，这光亮愈发渐强，紫玥扬竟有些被这强光晃的看不清眼前，那团银芒渐至半空蓦地飞射而来，紫玥扬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银芒擦过她飘起的面纱击在其身后的一棵树干，瞬间“轰隆”巨响，那树被拦腰击穿一个大洞，轰然倒下，断口处尚冒着缕缕轻烟，紫玥扬不由得心中一凛，这银芒好生厉害，若是挨在身上怕是立时便要筋骨尽断，魂归尘土。
　　一击未中，那凶兽也不恼怒，小山一般的身形已逼至眼前，如盆大口微张露出两排利齿闪着冷光直扑紫玥扬。玉犀鳞尾兽抬足横扫而来，紫玥扬偏头矮下身子闪躲开来，却又险些被那蓦然出现甩来的鳞尾抽中，紫玥扬无奈的不停闪转腾挪，躲避着那利爪长尾的交替攻击，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玉犀鳞尾兽也是愈发恼火，本以为是能够轻而易举抓住的腹中餐却东躲西藏的让牠平白费了这许多气力，不禁发出恼怒的低沉吼声，利爪翻飞鳞尾狂舞攻势也愈发凌厉。
　　紫玥扬虽然还是疲于应付，但是她已渐渐适应了这攻击的速度，并且一直在观察这凶兽，希望可以找到牠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她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关于这玉犀鳞尾兽的信息，浑身的鳞甲遍覆，饶是利剑宝刀亦不能刺穿，而额间的那支玉角更是擅长雷电攻击，寻常人是全然近不得身，若说弱点，怕是只能是那厮腹部正中有一处气孔，据说是以之收摄周遭空气中的静电所用。
　　思及此处，紫玥扬决心拼死一试，于是就着那再度袭来的利爪被带倒在地，然就在另一只利爪准备踏上她时，她忽然双腿微弯，双拳击地向前滑出转瞬移至那凶兽腹下之处。抬眼瞧去，果有一直径半寸的圆孔，紫玥扬将右手的墨金龙须毫灌注真气狠狠插入那气孔之中，只听得一声沉闷的怒吼声，随之是一股金色液体自那圆孔中迸出兜头洒下。紫玥扬快速闪向一旁，只溅落几滴于她那紫裳之上。
　　她快速翻滚数圈，旋即翻身跃起，迅速又摆出防御之姿，那玉犀鳞尾兽怎会料到这蝼蚁一般的脆弱生灵竟会给牠这重重一击，摇摇晃晃间竟“轰隆”一声颓然栽倒。紫玥扬急促的喘息着，她还在远远的观察着玉犀鳞尾兽，那凶兽小山一般的身子从渐有起伏的短促呼吸到渐渐毫无反应的静默无声。
　　她轻缓而又紧张的向那凶兽靠近，那金光粼粼的背脊莫名给她一种危险的讯号，她兜到玉犀鳞尾兽前方，瞧见那两只泛着冷光的巨大眸子此时紧闭着，似无一点生机。然就在她即将行至那凶兽前足位置时，她惊恐的发现那双眸子忽然睁开，左前足的利爪扫来，紫玥扬再想躲闪已然来不及，她勉强侧身避开了要害，只觉左肩一阵钻心疼痛袭来，转瞬已被那利爪勾住高高带起，挣扎间腰间的鲲鹜皮储物袋脱落坠到地上，袋口大敞，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也包括那颗化骨香檀的墨绿色珠子，霎时一阵绿光大盛，紫玥扬忽从半空坠下，慌忙间她连点半空，总算落地时的力道卸了一半，却还是不禁溢出一声痛呼。
　　她此时全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眼前这惊人的一幕让她瞠目结舌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见那玉犀鳞尾兽庞大的身躯扭曲着逐渐缩小，那绿光将其笼罩其中，任其如何挣扎翻腾也是无济于事，牠愤怒又惊恐的嘶吼着，眸子中满是震惊和不甘，然最终还是生生被拖入到那仅有鸽卵般大小的珠子之中。
　　当一切归于平静时，紫玥扬仍是呆呆的看着那颗珠子，若不是身前尚留有那玉犀鳞尾兽被重创时流下的金色血液，她甚至有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怔怔然她撑起身子，方感觉那左肩的剧痛由肩胛漫至周身，她感觉温热浸湿了背脊的衣物，眼前一阵晕眩，右手食指微抖着点住左臂和左胸前几处穴位止住了狂涌的血，却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勉强撑起的身子又颓然倒下，她黛眉紧锁，星眸微闭，眉眼间皆是忍耐之色，静待这剧痛减缓一些。
　　温热的鼻息，湿润的触感，紫玥扬惊讶的睁开眼睛，发现竟是一双温和的蓝色眸子在看着自己，原来是那只紫额小兽。
　　“你怎么没有离开？”紫玥扬放松下来，似是问那小兽，又似是在问自己。小兽自是不能答她，只是俯低身子伸出红润小舌轻轻舔舐着她的脸颊，舌上的软刺划过带着一丝微痒的触感。她不禁扬起嘴角，就在刚才那生死一刻，一人一兽仿佛重生一般将对方囊入自己的世界之中。
　　清脆的啼鸣声扰了沉睡之中的紫玥扬，她一声轻叹，刚才的梦太过于真实了，似乎就是发生在她身上一般，梦中她仿佛是置身于一团夺目的光幕之中，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凛风，可是她却怎么也瞧不真切周围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便被扰了这梦境。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她美目流转，发觉自己在一丛矮灌木下，旁边一抹温热还在起伏沉睡，她垂首望去，一团亮洁无尘的白蜷在她的身侧，似是察觉到她的醒来，那团雪白间扬起一颗小小的带着紫色印记的头，湛蓝的眸子尚带着一丝未醒的混沌，牠站起身来，舒展着身体，那受伤的左前足已凝血结痂。
　　紫玥扬看着已恢复了元气的小兽，想起昨日夜里她躺了许久才有些许力气将自己藏于这灌木之中，初时还有些忐忑，后来不知何时竟沉沉入睡。她想要坐起身来，拉扯到左肩的伤处不禁一声闷哼，这让她有些气闷，为何同样是受伤，自己的愈合能力却远弱于这小兽，于是心有不甘的一顿足，她勉力站起却还是感觉脚下如踩软絮一般还有些微晃。
　　小兽回首瞧她那副狼狈模样，眼中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紫玥扬面纱之下的俏脸不禁微微红了，她故作镇定的别看视线不去看牠。
　　小兽轻巧的行到她面前，围着她转了两圈，鼻子嗅了嗅竟转身跑走了，留下有些莫名的紫玥扬。
　　终究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又流了那许多血，紫玥扬撑不住的坐回地上，勉力盘膝，暗暗运功调整内息。当她收式抬眸时，紫额小兽竟已回来了，蓝色眸子见到她睁开眼睛闪过欣喜，将脚边的物什用鼻子顶向她面前。
　　“龙骨草！”紫玥扬初时带着不解，当她看清楚那似手掌托着龙骨一般的植物时，不禁大吃一惊，“你。。。你何处寻来的？怎么竟没有枯萎？”惊喜之后是重重疑问，想起这娇贵的龙骨草不易储存便更觉震惊。
　　怎知那小兽闻言竟似听懂一般，张嘴吐出一块半寸见方墨色碳状物件，然那物件落地时竟发出沉闷的响声，随之竟金芒四射，转瞬间竟成一块方砚大小的物件，紫玥扬瞠目结舌的看着这物件，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拾起那物件只觉颇有重量，触之竟觉温润之感，更有丝丝光华于那暗色表面下流转，煞是好看，她瞧了瞧这龙骨草，又看了看掌中物，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难不成这物件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墨云晶？
　　“你用此物承过龙骨草？”紫玥扬拾起龙骨草置于那物件上，惊诧之下竟问向那小兽，然这话问出口，连紫玥扬自己都不禁笑了，她怎么可能指望这小兽回答自己呢。
　　可是她却惊奇的看见小兽微微扬起头，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骄傲，随即竟是对她颔首眨眼，紫玥扬心中微讶，这小兽竟然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只是却也颇为奇怪，若是牠能寻来龙骨草，怎会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寻那草来救治自己。然而眼下却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将那块墨云晶还予小兽，又将龙骨草置于掌中，双掌合十，掌心发力将那草化为齑粉，她将外衫轻轻拉下，已干涸的血痂被拉扯开，那痛令她闷声痛哼，她将那药粉敷于伤处，只觉一阵清凉缓解了疼痛。
　　“你带我去寻龙骨草可好？我家中有人亟待这草来医病。”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紫玥扬感觉身上已渐渐有了力气，心中惦念紫晏，只想早点取来龙骨草赶回漪澜轩。
　　小兽本是一直伏卧于她身旁，听她此言，抬首看向紫玥扬，蓝色眸子中竟是一抹忧伤之色。紫玥扬大惊，喃喃道：“你。。。你这是为何？”
　　小兽站起身来，再望了一眼紫玥扬，垂首在前轻缓而行，紫玥扬见状赶紧跟在牠后面，一路行过蜿蜒小径，不知行了多久，忽闻水声渐近，一直低头走路的紫玥扬发现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清隽而幽深，一帘飞瀑水声悦耳竟隐在深山之中，飞溅的水花击在清潭旁的乱石丛中，清脆之音令她心声神往，更令她惊喜的是这片水域周围随风轻摆着的不正是她遍寻不得的龙骨草吗？
　　她正待趋步向前时，只觉衣襟下摆被拉扯住，垂目看去是那小兽咬住了衣襟，她微微皱眉，不知这小兽是何用意。小兽松开口，走在了紫玥扬身前，她恍然大悟，是了，这凤岐山亦非寻常之地，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小兽在前领路，行至一半是，顿住了脚步，紫玥扬不解，越过小兽看向前方，只看到不远处就在那片龙骨草前，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横亘那里。紫玥扬快步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只早已气绝而亡的动物，身上雪白的毛发已被鲜血染红，她俯下身来，轻轻将其翻转过来，看到那动物的模样，不禁一声轻叹。紫额小兽不知何时也走到她身前，牠俯下身子用头轻轻顶着那已然僵硬的身体，口中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悲鸣。
　　“这是你娘亲吗？”紫玥扬只觉鼻尖酸涩，眼眶中不自觉泛起一缕水光，伸手轻抚着小兽的背脊，心间升起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小兽感受到背上的轻抚浑身一震，却是没有闪躲。
　　相同的毛色，只是这只死去的动物的身形却远大于这小兽，大约是这小兽三倍大小，腹部一处碗口大小的创处应该是其毙命的死因。
　　过了许久，悲鸣减低，小兽后退两步，抬头看向紫玥扬，眼中现出一丝渴求之色，紫玥扬心中一恸，轻声道：“你放心，我会让牠入土为安的。”说罢，四下环顾了一圈，终是选中了一处宁静之地，自腰间抽出墨金龙须毫运真气虚空绘出一个藏坑状模样的形状，丝丝金芒微闪，随着口中一声轻喝，那图形隐入地面，片刻后一声炸响，只见地上现出一个等大模样的深坑来。
　　紫玥扬回身抱起那团雪白，轻轻捋顺了其身上的毛发，将牠放置在坑底，紫额小兽静默的立在坑旁，随即用前足将坑旁的泥土浇覆在其身上，紫玥扬轻轻喟叹，收起墨金龙须毫，以手捧土安葬了这只母兽。
　　孤坟新立，而阴阳两隔，小兽久久盘于坟前不肯离开，紫玥扬只觉心中酸涩苦闷，想到飞禽走兽尚且如此顾念亲情，再思及羸弱的紫晏更是心底一抹忧郁闪过。她静默许久，忽然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