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墨》箬紫菡

6、第五章

　　忽的脚下一空，紫玥扬险些栽入水中，却也将她自回忆中拉回，她发觉自己已然到了水泽西边的源头，远远看去一座巍峨高山屹立于那同水泽相接的平川尽处，漫山皆是流火朱枫霎时好看，那火红的色泽经那日光一照竟是分外的晃眼夺目。紫玥扬从未离开过晴梦泽到如此远的地方，心中犹如战鼓擂鸣，她暗暗吸了口气，为了紫晏，她终是坚定的步出水泽朝着凤岐山的方向而去。
　　这凤岐山与晴梦泽之间隔着一个平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颍川原，关于这个地方紫玥扬也只是听紫晏提及过一两次，只知道这美丽名字的下面却是暗藏凶险。紫玥扬游目四顾，暗咬贝齿，足尖发力平地轻点，纵身跃起至半空中，又于空中飘然而落，衣袂翩翩似谪仙一般，单足稳稳立于草尖之上，只见她上身微倾，运气周身，双足交替向前，踏过的嫩草竟只是微微轻摆一下便不再晃动，转瞬间便已奔出数里之远。
　　紫玥扬一直小心的戒备着四周的环境，虽然眼前的景色美好的令她有些无法相信这个地方会是危险之地，但当时听紫晏说起时那种严肃和认真想来不会是假的，是以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奔袭许久，纵使紫玥扬的轻功了得，这长时间的奔行也着实耗费心神，她远远的瞧见右前方一棵矮树突兀的立于平原之上，迟疑了片刻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行至距那棵树不足一丈的距离时，她将那树仔细打量了半晌，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方一跃而起落于那树冠之上，她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双手作拈花状置于两膝之上，快速恢复着耗损过度的内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她只觉得耳畔似有声响，睁眼瞧去不禁大惊失色，这棵不甚出众的矮树那枝枝树蔓如同蛇身一般密密的将她围在中间，遮天蔽日，令她无处遁形，她跃起身来，双手自腰间抽出一杆墨金色画笔和一支黛青色短笛，戒备的护在身前。
　　紫玥扬发觉这密闭的空间中隐隐飘来一缕奇香，似是檀香的味道，却又不甚相同，渐渐地那香味愈发浓郁竟令人昏昏欲睡，她心中暗道不好，脑海中快速回忆紫晏曾经说与她的关于这颍川原的事情，猛然间她似有所悟，她记起这颍川原最凶险之物即是噬神香，如其名般，那香味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可令人浑身骨肉化为脓血于这世上烟消云散，而这香正是产自一种奇异树种名为化骨香檀。紫玥扬霎时只觉鬓边冷汗滑落，怎知她初入这颍川原便遇上这凶险之物，更可恼她当时听紫晏说起这树时听得不甚在意，故而此时全然不知该如何脱离眼前之险境。
　　那枝蔓逐渐收拢，原本还有些许微光可自那缝隙间透进，此时却已是全然见不得光亮，紫玥扬强迫自己镇静心神，她屏住呼吸，紧闭双眼，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忽然她心中有了主意，她曾经以隐蜂指的招式虚空写字炸开了一只陶罐，然后那时只是闲来无事随手试来玩耍的，不知这法子是否对这化骨香檀会起作用，然而多思无益，眼前的险境也容不得她多思，故而她深吸口气，沉下心来将手中这一笔一笛按着那二十四式隐蜂指一式一式打出写进隶书的“开”字里，舞动间她执笔右手擦过那粗糙的枝蔓，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痛袭来，血花四溅霎时金芒忽闪，红金色的“开”字逐渐升起没入那枝蔓之中，短暂的静默之后是“噼啪”一声炸响，紫玥扬耳畔又能听到鸟儿脆鸣，风拂草地的声音，而那和煦的阳光再一次照在脸上驱走了那黑暗的惊恐，鼻尖处呼吸到的是清凉湿润的新鲜空气，她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立身的那棵化骨香檀已然炸裂枯萎，她呆立良久，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竟能侥幸脱险。
　　直到头顶一声脆鸣划过，紫玥扬方如梦初醒一般，她打量着这棵化骨香檀，目光逡巡着残枝断蔓，蓦地一样物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纵身跃下，慢慢靠近那枯树的根部，一颗墨绿色的滚圆珠子嵌在根须围绕的泥土之中。她拾起一枝枯藤轻轻拨开那珠子周遭的泥土，露出的珠子大约有鸽卵般大小。紫玥扬思虑半晌不知这珠子是何物，但总归她见识了这树的厉害还是决定将珠子带回，她又想到这香毒之厉，终是不敢以手触之，于是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覆于那珠子上仔细包好复又放入系于腰间的一个储物袋之中，这储物袋也是样稀罕物件，是未名年轻时偶然得来的由那惊魂海中的鲲鹜之皮缝制而成，刀劈不破火烧不穿。在紫玥扬初学有成之后，未名便将这储物袋赠予了她。
　　虽然刚才惊魂一瞬，但终归是有惊无险，紫玥扬的内力也在刚刚打坐的时候恢复了六成，是以她重新踏草而行，只是此番更加小心谨慎了些许，毕竟这颍川原的可怖此番是真真见识到了。就这样一路悬着心奔至凤岐山下，紫玥扬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按说这片平原草肥水盈，当是一片生机盎然才是，只是不知为何竟无半点生灵的气息，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鸣出的几声微显苍凉的婉啼。此时的紫玥扬再去看向这颍川原，早已没有了初入时的惊艳，只隐隐觉得有些背脊发凉。然而无暇多想，此番前来最重要的还是采取龙骨草为紫晏治病，紫玥扬自那储物袋中抽出一张折成掌心大小的烟宣，她小心的展开那烟宣，上面绘着的是一株叶似龙骨，茎如手掌一般的奇异植物便是龙骨草，这龙骨草的模样还是紫玥扬偷偷自紫晏书房中的《百草经》中翻阅而来，书中记载此草性甘味凉，可散淤化腐，内服可医心火肺燥，外敷可去腐生肌，实是一味良药，只是书中还记载此草生来娇嫩，不可强取否则摘下即刻枯萎，只能以墨云晶承载。是以紫玥扬轻叹一声，这墨云晶莫说见过，之前更是闻所未闻，不过眼下顾不得许多，唯有先寻得龙骨草再言其他。
　　紫玥扬掌心托着那绘着龙骨草的烟宣，仔细的搜寻着凤岐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然而已日渐西山，仍是一无所获，她心中焦虑，不想这样无功而返，仰首望去，这凤岐山高耸入云，林荫蔽日，蓦然她想起未名曾经说及的凤岐山上的玉犀鳞尾兽不禁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可是紫晏委顿床榻的模样又跃然脑海，紫玥扬紧咬贝齿，将那烟宣折起放回袋中，带着一丝决然踏上了林间小径。
　　凤岐山相传为凤凰涅槃时一支凤羽坠落而成，是以漫山都是那四季如火的丹枫，紫玥扬缓步而行，小心打量着四周，那一笔一笛此时也紧握手中以备不时之需。林中寂静清幽，只能听见林间微风摇动枫叶的“沙沙”声和偶被惊起的飞鸟扑棱而过的羽翼摩擦声，紫玥扬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鼓擂的心跳。渐渐地宽疏的小径开始枝桠交杂，她也不得不矮下身子自那缝隙中穿行而过，虽是黄昏时分，然则这林深树密，此时竟有些看不清前路了，紫玥扬微微有些紧张，她生怕一个转身便遇上那未曾见过的玉犀鳞尾兽。正在她不耐于穿行于林间时，前方的一缕金芒晃了她的眼，她不自觉的循着那光线而去。好不容易挤出那片密林，紫玥扬发现那不是什么金芒，而是半山腰处的一碧清潭反射了落日的余晖，疲惫和焦虑充斥着身心，她行到那水潭边，于那潭边拾起一粒石子掷于那水潭之中，只听“噗通”一声轻响，静待了许久没有发觉异样，已一天未进水米的紫玥扬以手盛起清水送入口中，潭水的清冽甘甜霎时扫去了她心中的阴霾和紧张。
　　她倚坐岸边树下，抬头可见这林荫空隙上方是一片映着晚霞余晖的苍穹，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她却轻叹出声，心中盘算天就要黑了，这龙骨草今日是寻不到了，看来今天要势必要露宿林间，她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于这山中安然度过一夜才是。正当她苦思之时，忽闻远处似有踏枝而过的脆响，不禁心生警觉，于是一跃起身，轻巧的隐至树后，连呼吸都轻而又缓，面上的薄纱几不见起伏。
　　时间分秒流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始终未有任何异样，然紫玥扬只觉心头一阵寒凉，心中暗道难不成是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吗？想到此处她握紧了手中的墨金笔和黛青笛，浑身每一处都紧绷而戒备着，就在她几乎快要失去耐性想要出来一察究竟时，她来时路的那条小径之中行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约莫家猫大小的模样，然外形虽像极了猫，而那双眼睛却是深邃的湛蓝，其间闪烁的一抹警觉而凌厉的星辉令人不禁望而生寒。紫玥扬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小兽的额头，那处本应雪白的毛发间竟多了一抹紫色，煞是显眼，远远看着像是什么花的模样，她眯起眼睛仔细瞧着，却还是瞧不真切，只是看着便觉得分外亲近。那小兽驻足在树下警惕的四下环顾着，过了许久竟是跛着左前足一拐一拐的朝着这水潭而来，那左前足尚在流血，其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紫玥扬更加的向树后矮了矮身子，生怕那小兽会察觉到自己，因为她觉得那小兽愈往水潭行来神情越发阴寒，她不禁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那小兽警觉地缓缓行至水潭边，俯下身来渴极了一般的饮起潭中水来，可那双蓝色眸子却仍不忘盯着周遭环境。紫玥扬就这般静静的看着那小兽饮水，不觉间情绪略微放松下来，就在她认为不会有危险时，忽然那小兽竟自水潭边凌空一跃，形似利闪般飞身朝着紫玥扬隐身之处而来。
　　紫玥扬动念极快，在那小兽扑来的一瞬便兔起鹘落一般自那树后闪出身形，她足蹬树干，借力凌空而起，飘然立于一梢枝桠之上，转身间已将那墨金笔、黛青笛横于身前，可是却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另一次袭来，她垂首望去，只见那小兽落于她刚刚所立之处竟直挺挺栽倒在地，未在爬起身来，似是已然昏死过去。然而见识了这么多奇异事情之后的紫玥扬此时并不急于下去察看，她极有耐心的就这般驻足于那枝桠之上，生怕那小兽只是使诈骗她下来。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兽果然微微动了动身子，接着微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紫玥扬，竟有些许的不以为然和桀骜不驯的意味，小兽尝试着想要站起身来，却终是一次次颓然倒地，大概发觉自己真的无法起身时，祂又一次看向紫玥扬，此时眸中却是不屈和愤然，随即竟闭了眼睛不再理人。
　　紫玥扬心中好笑，这小兽竟是桀骜的很，不过倒是有些骨气，她轻点枝桠转瞬落于那小兽身前，她仔细端详着小兽，惊讶的发现小兽额间竟和她一般是那鸢尾花样的印记，不禁心生好感。那小兽似乎察觉到紫玥扬打量的视线，忽然睁开眼睛，一记冷光袭来，紫玥扬不以为意的也直视着祂，一人一兽就这样凝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分毫，终是那小兽有伤在身，愤愤然别开了眼神，紫玥扬此时才瞧见祂身前的白色毛发已被鲜血染红，那被压住的左前足血肉模糊，似是痛极了一般轻轻抽搐着。
　　紫玥扬慨然轻叹，将那墨金笔别回腰间，黛青笛横于唇边，一曲清灵之音自那短笛悠然传来，这笛音似有清心镇痛的功效一般，小兽惊讶的睁眼瞧向紫玥扬，只觉那伤足似乎已不再那么剧痛难忍，渐渐放松了身子眼神也少了一丝防备和冷寒。一曲吹罢，紫玥扬甚是满意小兽的状态，她这首曲子是紫晏所作，名为《羽翎霏》，紫晏将药理与笛音融合，这曲子确有镇痛静神之功效，而这笛子与她腰间的墨金笔也都是紫晏所赠。墨金龙须毫是紫晏最珍爱的一杆名家制作之笔，相传为折龙须制成，而黛青凤鸣笛更是稀奇，是紫晏得一方外云游之人所赠，笛音清脆，只简单几个笛音便可使人静气凝神，那短笛通体晶莹，一只鸾凤盘亘笛身，与那盘绕笔体的墨金色巨龙相映成辉。
　　紫玥扬将短笛也放回腰间，自怀中取出一只玄黑色玉瓶，正是当年未名用来救治晏凌时所用的那只，这瓶中药名为赭朱续魂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可以从阎王那里拉回的神奇丹药，只是这药只有二十粒，未名交予紫玥扬时这瓶中仅余九粒，紫玥扬也不知这灵药是何来历。她瞧着这小兽失血过多，已然是强弩之末，若不及时施救怕是将要回天乏术了，于是还是自玉瓶中取出一粒丹药，依着当时未名的指法将那药一分为二，一半散为药雾覆于患处，一半以掌力轻送落入那小兽微张的口中，小兽一惊，慌乱间竟将那药吞入嗓中，深蓝的眸子第一次闪现一抹惊恐之色。紫玥扬心下一软，轻声道：“你莫要害怕，这是救你性命的丹药。”
　　那小兽似有灵性一般，竟轻眨眸子，眼中多了几分宁静祥和。许是药起了效用，不多时，小兽竟挣扎着可以站起身来，紫玥扬试探着轻轻抚了抚祂颈间的毛发，软言道：“你失血过多，还是莫要逞强了。”小兽回首看着她抚着自己毛发的手，先是闪过一丝防备，接着竟是一抹感激之色转瞬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逊的模样，轻轻抖了抖身子，将紫玥扬的手抖落。
　　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紫玥扬，铜铃一般的笑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回旋，就在紫玥扬全然放松的时候，忽然间小兽暴起向她扑来，紫玥扬躲闪不及，那小小的身子竟将她扑倒在地，紫玥扬只能震惊的看着那小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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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许多尝试都是新鲜的，因为年底上班事情也蛮多的，所以更新速度会比较慢，但是会加油尽快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