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陈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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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烛火晃动，影影绰绰，垂在四周的红纱随风飘荡，光影交替间营造出朦胧梦幻的氛围。
摆在柱子旁的海棠花娇艳动人，柔蔓迎风招展，翠绿的叶子簇拥着火红的花朵，像是青玉杯中盛满了葡萄美酒，清透的碧色中裹挟着鲜艳夺目的朱红。
经过烟火喧嚣的夜空重新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热闹如同投入湖面的一个石子，即使泛起了层层涟漪，也很快恢复平静。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随着风飘入耳里。
贺沐华听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想想文宣帝应该陪着皇后或是哪一位受宠的妃嫔，便猜测是太监或侍卫上来查看安危。
她闭着眼睛，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都格外有力量，很快就排除了太监。
懒得动，贺沐华出声提醒，“侍卫大哥，这上面无贼无寇又寒风凛冽的，还是归队巡查别处吧！”
脚步声顿了顿，还是接着往上走，大概四五步，已经停在了高台上。
贺沐华眉头紧了紧，一脸不耐地转头，刚想开口斥责——下一秒整个人就站了起来，“见过皇上。”
起身的太快，高台上深长的呼吸中“咔”的一声听得格外清楚。
贺沐华歪着脖子不敢动，一双眉毛皱得一上一下，抿着嘴拿眼神求助。
她和文宣帝上辈子是有仇吗？见到他不是腿麻就脖歪！
不，不对。上辈子他们俩都没见过，一定是她的十八代祖宗得罪了他！
“贺婉容深夜不回康平宫，竟还有闲情逸致跑来这高台赏月，朕看太后是太纵容你了。”晏容淮隐下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道。
贺沐华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歪着脖子难受得厉害，强忍着一巴掌甩他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宵禁时间还没到呢！”
晏容淮挑挑眉，背在身后的手抽出来，扶了贺沐华一把，然后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嫌弃发髻上的簪子硌手，直接抽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贺沐华还没从眼前的情况中反应过来，“咔”的一声脆响，脖子被扭到了另一边。
一阵后怕让贺沐华忍不住后退一步，两只手紧紧地护住脖子，然后轻轻地左右转动，她吞了口口水，“皇上，您学过正骨吗？”
晏容淮正拿着手帕擦手，闻言抬头淡淡地瞥了眼她，“你当太医们都是死的吗？”
贺沐华心里头更觉得难受了，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人命算什么呢！这么一想，贺沐华的眼泪又憋不住了，眼泪顺着刚风干的泪痕止不住地往下滑。
晏容淮见过敏妃梨花带雨的哭泣，见过皇后隐忍自持的哭泣，见过祺妃泫然泪下的哭泣，唯独没见过贺沐华这种完全不顾形象像是要哭到天荒地老的哭法。
他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妃嫔流眼泪多是为了得到他的垂怜，知道看他脸色，奈何眼前这个他都沉下脸目露不耐，她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他没哄过人，只能笨拙地把人搂紧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高台上传来贺沐华的哭声，凛凛的寒风中还夹杂着男人无措的慰藉，让台下侯着的孙全神色一变。
这是哪位妃嫔在上面呢？
哭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贺沐华终于哭过瘾了，心里积压的情绪都释放出来，红着眼抽泣着，眼泪鼻涕毫不在意地抹在了男人的衣服上。
末了，还借了男人的衣袖擤了擤鼻子，浑身舒畅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代，而眼前这个咬着牙情绪在爆发边缘的男人还是九五至尊，无人敢得罪的那种，顿时，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趁男人没发火前，贺沐华赶紧告辞，“妾还赶着回去伺候太后娘娘休息，恕妾先行告退。”然后飞快地离开高台，走到楼梯最后几阶，才发现轻罗被孙全给拦住了。
她叫上轻罗，朝孙全笑笑就转身往康平宫的方向快走离开。
轻罗拿着一壶酒，跟上去，“主子，怎么了？”
贺沐华直到站在康平宫的大门，喘着气呐呐道：“我把皇上得罪了。”
轻罗吸了口气，“我……我们有太后娘娘呢！主子，您别担心。”
贺沐华甩了甩衣袖，“先回去，年节时候皇上应该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诰命夫人们要去景仁宫参拜皇后，宫里有闺女儿的在参拜结束后可以有一个时辰的相聚时刻。
贺沐华知道后没说什么，只让轻罗把朝云殿上下细细打扫了一番。
拂云伺候着贺沐华梳妆，捡起妆奁里的一支红翡镂空雕花攒珠步摇，“奴婢原以为主子今日会睡到日上三竿，没想到主子酒量竟如此好。”
“轻罗这丫头跟在你身边也有段时日，学了几分沉稳，怎么可能会拿烈酒给我，不过是存了两三年的梨花酿，一壶下去，也只能暖暖身子罢了。”贺沐华还算是满意轻罗的表现，后宫里，单纯善良的人只会死得更快。
“今日早膳皇上会来康平宫同太后娘娘一道，主子可要过去？”拂云双手极其灵巧地绾好发髻，状似无意地问道。
贺沐华从镜子里看了拂云一眼，“皇上和太后娘娘共享天伦之乐，我过去算怎么回事儿？若是太后娘娘差人来问，便说我昨日饮了些酒，恐得罪圣颜，不敢过去。”
如此一来，昨日的事情便是她酒后无状，想来当皇帝的，应该不会和一个醉了酒的妃嫔计较什么。
只是昨天皇帝和她靠的那么近，闻到她身上没有酒味觉得她说谎怎么办？
算了，日后她避着些不见皇帝就好了。
陈氏是辰正一刻来到康平宫的，先去拜见了太后，太后知道母女俩见面心切，没说几句就放了行。
跟在小宫女的身后缓缓走到朝云殿，陈氏心里分外复杂。
老太太瞒着他们夫妻二人给小女儿安排了选秀的路，直到内侍宦官来接小女儿入宫他们才得知这个消息，哪怕后来和老太太闹翻不再往来又如何，小女儿已经入了宫，再也出不来，一辈子就这么耗在里头了。
一开始得知她被皇上宠着，心里就没放松过，她宁可女儿进宫就不要侍寝，安安静静地活在竹筠阁里，没有宠，便没有后宫女人的嫉恨。
后来女儿失了宠，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不求女儿如何荣耀，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殊荣，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知道女儿住进了康平宫，她又是放心又是揪心。有太后护着，起码女儿的生命有了保障，可转念一想，又该是多么难过才能让她想办法入太后的康平宫！
朝云殿里干净明亮，所有摆设整整齐齐，闻到殿里隐约的檀香味，陈氏忍不住红了眼眶。
拂云迎上前来，挥退了小宫女，“贺夫人可算是到了，主子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陈氏往日见到拂云都是跟在太后身边，如今看她做了女儿跟前的女官，心里感慨太后娘娘是真的疼女儿。
往里走，陈氏便看到花梨木镂空雕花圈椅上穿着流彩飞花烟云蝴蝶纹袄裙的女儿，她眼一酸，正打算按着宫中品阶行礼，一双手连忙凑过来把她扶住。
那双手的主人言笑晏晏，“母亲，这不是折煞女儿吗？”
陈氏看了眼周围的宫女，拂云便明白了陈氏的意思，这是怕传出去坏了规矩，毕竟连皇后娘娘的母亲进宫也是要按照宫里的规矩给皇后行礼的。
天地君亲师，君排在亲的前面，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
她挥了挥手，示意殿里的宫女都出去，屈膝垂头道，“主子和夫人想必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奴婢们去外面候着，主子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奴婢就好。”
等所有宫女都退出去，只剩下陈氏和贺沐华的时候，陈氏方松口气，握住贺沐华的手，“我的儿，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贺沐华拉着陈氏入座，目光从她微红的眼睛扫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很好，太后娘娘处处护着我，也没人会给我委屈受，倒是家里，还好吗？”
“你父亲如今致仕在家，除了偶尔会会故友，也无事可做了。你大哥和你二哥也都好的很，你在宫里只要顾好你自己就好。”陈氏担忧的目光落在贺沐华身上。
“我知道的，母亲。”
陈氏又说道，“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有没有皇上的宠爱都没关系，咱们贺家也不需要有多显赫，更何况儿郎身上的功名需得他们自己来挣。你受太后娘娘庇护，便多陪陪太后娘娘。”
“女儿明白。”贺沐华给陈氏倒了杯茶，“母亲给我说说京城最近有什么趣事吧！”
陈氏喝了口茶，“左不过就是世家们的那点事儿，郑家仗着是皇后的母族，做的饭后谈资的事情还少吗？”
见女儿感兴趣，陈氏就捡了几件闹得好些人知道的事说与她听。
末了，她略带嘲讽地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有再大的情分都要被郑家耗光了，更别说皇上如今对皇后娘娘只剩下了敬重。”
“可依女儿来看，皇上再不满郑家，也不会罢黜皇后娘娘的，后宫中，敏妃娘娘在朝堂上毫无势力，又常年在顺安宫不出宫门，所以皇上不用担心宠爱她会有什么影响朝纲的事情发生，可皇后和祺妃两方势力需要平衡，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皇上还没有处置郑家的原因。”贺沐华也作为掌权人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皇帝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等皇上在后宫打压祺妃的时候就是郑家倒台的时候。”两方势力都被削减，皇帝才能坐享其成。
陈氏看着眼前条理清晰娓娓道来的女儿，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心头更多涌起的却是心疼。
她想起那个幼时因为要练三张大字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一个会自己分析局势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陈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