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诗》第五星云

5、第五章 除夕夜

　　除夕夜很快就到了。

　　宫里张灯结彩，一切井然有序地安排着。

　　宫宴设在宸昭殿，自申正时分开始，天色已经开始昏暗，游廊的檐下隔几步便挂了盏红灯笼，淡淡的红光映衬在皑皑的白雪上，倒是让人觉得温暖了几分。

　　端着各色菜肴的宫女们面上皆带着浓浓的笑意，跟在司膳局管事女官的身后，进了宸昭殿。

　　只是家宴，皇后在准备时就已经定好了前来参加宫宴的妃嫔名单，这会儿三三两两地携手进来，华服珠宝，盛装出席。

　　敏妃坐在高台之上，神色淡漠，望着桌子上的酒樽，眼底空洞洞的，像是在回忆什么。

　　坐她对面的祺妃嗤笑一声，成日里就知道摆出一副孤高出尘的模样，偏皇上也吃她这一套，后宫里的女人可都是巴不得撕下她这虚伪的面皮。

　　她对着一旁的姚淑仪笑得灿烂，“姚妹妹，过年啊，合该开开心心的，这日子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给谁看呐！”

　　祺妃的声音不算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入敏妃耳里，回过神，她挑眉看向祺妃，没说话。

　　姚淑仪生怕扯进两人之间的斗争，“姐姐多心了。”

　　阮顺容摩挲着酒樽，“祺妃娘娘也是念着除夕夜，怕有人扰了皇上的兴致。”

　　姗姗来迟的纯贵嫔入了座，没太听明白，“这是在聊什么呢？”底下的方嫔轻轻在她身后说了几句，她娇笑着开口，“祺妃姐姐多虑了，只怕皇上见了敏妃娘娘心里头就高兴呢！笑不笑的也就不重要了。”

　　敏妃看着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公然猜测皇上的心思，各位妹妹着实胆大。”拿皇上压她，呵，谁给的胆子！

　　祺妃抿抿唇，溢出一抹嗤笑，“不如敏妃姐姐胆大，当初皇后娘娘安排新封秀女入宫，陈美人被安排在顺安宫的锦绣殿，敏妃姐姐可是见都没见就把人挡在了宫门外，把皇后娘娘的懿旨当成耳旁风。妹妹们胆再大，可一切也都是尊着宫规行事，到底比不得敏妃姐姐了！”

　　祺妃说的是和贺沐华一同进宫的陈家女，当然得罪了敏妃，文宣帝见都没见，就扔到了皇宫的一角，相当于刚进宫便守寡。

　　纯贵嫔是皇后的人，打压敏妃的事自然不会错过，“哦？竟有这样的事，只是我可从未在宫里见过什么陈美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毕竟这件事可是让当时一同进宫的四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帝王对敏妃的宠爱。

　　“我倒是听说一二。”阮顺容瞥了眼神色明显不虞的敏妃，“陈美人在宫外吹了好一阵子的风，头天晚上便高烧不退，连着好几日都病卧在床，皇上因陈美人打扰敏妃娘娘休息便厌弃了她，直接吩咐人把陈美人贬到了绛梓轩，那是个什么地方，贵嫔娘娘也不用我细说了吧！”

　　敏妃冷声道：“顺安宫永远不会有其他人，这是皇上承诺本宫的，皇后娘娘行事不宜，却怪到本宫头上来，后宫里何时低位妃嫔也能指责高位娘娘了！”

　　“你——”祺妃磨牙，这是仗着位分来压人了！

　　坐在敏妃下首的卫昭媛垂着眸，她入宫三年多，后宫女人是何为人皆心里有数，唯独这位敏妃，除了给太后请安和年节宫宴，从未踏出过顺安宫，也不知秉性如何，今日这几句，足以看出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庄小仪一事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她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她是武将之后，也不得文宣帝宠爱，那么会是谁想要将庄小仪的死栽赃在她头上呢？

　　众人各有心思，门外自有太监通报：太后娘娘到！皇上到！皇后娘娘到！贺婉容到！

　　殿内所有人跪下的跪下，屈膝的屈膝。

　　贺沐华没跟着那三位大陇朝最尊贵的人一起上去，他们受得那群人的礼，她却受不得。

　　等太后说了句“今日除夕宫宴，无需多礼”后，她才慢悠悠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她的前面是孟婕妤，对面是阮顺容，皆带着柔柔的笑看向最上方。

　　皇帝说了一刻钟的官腔，贺沐华总结了一下，就是今年大陇朝怎么怎么好，希望明年能更好。

　　皇帝说完了话，举起面前的酒樽，先是敬了天地，和先帝，然后向太后敬酒，许太后意思意思地抿了口，说了些祝词。

　　接下来就是皇后领着众妃嫔给皇帝敬酒，这一番敬酒下来，才动了筷。

　　贺沐华想，幸好太后之前让她在康平宫用了些点心，不然空着腹就喝酒，那得多难受啊！

　　案几上摆着道道寓意上好的菜肴，贺沐华尝了口名叫“瑞雪丰年”的菜，一入口才知道其实就是腰果、西兰花。

　　她又尝了乳鸽汤，气味香郁，喝到嘴里有些微凉，显得格外油腻。

　　自搬入康平宫，她和太后几乎是一样的膳食，天天茹素，本以为宴会上她可以偷偷用些荤的，没成想都凉了，口感一点儿也不好！

　　她搁下筷，剥了个橘子细细品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

　　文宣帝赐了一盘“白发齐眉”给敏妃，贺沐华明显看到皇后和祺妃脸色都不是很好，尤其是皇后，森冷的目光直直地扫向敏妃，感觉文宣帝转头看她，才匆匆调整了脸上的表情。

　　论后宫女人的变脸速度！

　　贺沐华心里感叹，就是几个扇贝，凉嗖嗖的还能好吃到哪里去！

　　不过文宣帝赐下这个菜讲究的肯定也不是味道，而是它的名字，明晃晃地表示了他对敏妃的宠爱。

　　舞姬上场，一群粉色水袖的女孩子们簇拥着大红舞裙的女人缓缓走入殿中央，身姿窈窕，步态轻盈，仿似仙女下凡。

　　轻柔的音乐入耳，让人慢慢放松下来，贺沐华调整了坐姿，努力更舒服一点，然后撑着下颔欣赏舞蹈。

　　大红舞裙的女人步步生莲，柔若无骨，一举一动间风情万种，妖娆迷人，散发着勾人心神的媚意，偏一双盛满星辉的眸子清雅灵动，带着后宫女人渐渐消失的活泼澄澈。

　　歌舞坊总是很清楚什么样的女人才最容易吸引帝王的目光。

　　几个高难度动作下来，完完全全展示出她是多么身娇体柔，就是不知道这个自制的帝王要不要推倒了。

　　一曲结束，舞姬谢幕。

　　皇后故作大度地赏赐了一番，“好几年不曾看过如此精彩的舞蹈了！母后觉得如何？”

　　许太后还算满意，“不错，既然皇后赏了，哀家也跟着添点。”说完，她吩咐苏嬷嬷送两支金钗给领舞之人。

　　皇帝没开口，舞姬略有些失望地退下。

　　“什么东西！还敢肖想皇上！”贺沐华听到一旁的叶德仪不屑道。

　　她默了默，有时候舞姬比世家女更放开些，反而更得皇帝的喜爱。

　　下一个节目是古筝独奏。

　　后宫里，一说起古筝就一定会想到祺妃，据说选秀时，文宣帝就是听到了祺妃的古筝才一见倾心，初入宫就封了庶五品婉仪，是到现在为止，文宣帝后宫里秀女初封位分最高的一位。

　　“听到这古筝声，妾就想起当初祺妃姐姐一曲是如何余音绕梁，今日弹奏的倒是颇有祺妃姐姐的风采。”纯贵嫔开腔说道。

　　这话让皇后笑意渐浓，“胡说什么，祺妃岂是歌舞坊的人可以比得上的！”

　　把她和歌舞坊的人放在一起比较就不是贬低了吗！祺妃气得暗地里撕破了手帕，面上仍是笑盈盈的，“皇后娘娘说笑了，不过既然纯贵嫔都如此夸奖，妾少不得是要替纯贵嫔给她些赏赐的。”

　　“好了，她弹得确实有几分意境，祺妃都赐了，那朕也不好太过吝啬，孙全，赐玛瑙珠串。”文宣帝淡淡开口。

　　贺沐华仿佛听到机器人的声音在皇后和祺妃头顶响起：double kill（双杀） ！

　　歌舞结束宫宴散场，已经接近亥时，苏嬷嬷陪着太后先回了康平宫。

　　轻罗给贺沐华披上了大氅，出了宸昭殿。

　　火树银花不夜天，绚烂的烟花照映着疏星点缀的夜空，璀璨夺目，偌大的皇宫在闪烁的光芒下格外清晰。

　　贺沐华登上高台，望着脚下的风景，蓦地哭了，她已经回不去了，哪怕她本来不过就是历史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小人物，按着既定的轨迹上学、工作、恋爱、结婚，实现着什么所谓的人生价值，为社会创造宝贵的财富，本质上还是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这个陌生到她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活到明天。

　　可能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小命，或许第二天她就像庄小仪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想活下去，不为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想活下去！

　　轻罗慌得不行，“主子，您别哭啊！咱们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以后会更好的！”

　　贺沐华抹了眼泪，心里彻底奔溃，眼眶里水珠不停地往下掉，自穿越以后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是水晶球爆炸后能量四溢般涌现出来，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尽管现代公司开立起来让她心力交瘁，至少也不用陷入每天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生命危险的境地里。

　　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呢？

　　提心吊胆，处处小心，她的性子被完全压抑在繁复的宫规里。

　　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诈死离开皇宫会不会更好。

　　哭够了，她让轻罗去拿几瓶酒来，这地方没什么人上来，贺沐华索性也不顾什么形象，大剌剌地坐在地上，寒风凛凛，泪痕渐干。

　　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贺沐华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烟花消逝后的孤寂夜空，嘴里哼着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