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耐岁寒

7、安慰

　　魏乐第二天大课间如约出现在高一三班教室门口，身正不怕影子斜，站在正门向教室内观望，白家钰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伏在桌上写写画画，一时没注意门前的动静，魏乐只好寻了要从后门走近教室的女生。
　　“同学你好，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白家钰吗？”
　　女生对魏乐还有些微印象，或许是顾虑到魏乐比自己大一年级，虽然瞬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还是答应，快步走到白家钰面前，敲了敲她的课桌，在白家钰抬起头时又似是躲避瘟疫般后退一步，指着后门示意魏乐在等她，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这就算是这样的疏离，女生的行为还是在同学的眼中有了别样解读，魏乐站在教室外看得清楚分明，惊喜走向自己的白家钰身后，是被几位同学拉走窃窃私语的女生，她们的眼神，也许正是自己曾经对待过言子霖的，恐惧，冷淡，避如蛇蝎。
　　心中不是滋味，白家钰看到自己时的欣喜更是看得魏乐鼻尖酸涩，压抑着不适，魏乐将手中折得整齐的英语卷递给白家钰。
　　“错题旁边我标了语法和核心词汇，阅读的关键句也划出来了，作文上我的能力还不足以指导你，最好还是找老师辅导。总之你先拿回去看，如果有任何我写得不够详细的地方，晚自习结束后来我教室找我，我再解释给你听。”
　　魏乐苦练的一手工整标致的英文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三色笔写就的一行行英文密密麻麻偏又整洁有序，排列在细小的题目旁，看来视觉冲击力极强。至少白家钰看着“面目全非”的试卷，忍不住轻声惊叹，多少理解了她为什么对自己的字那样苛责，望向魏乐的眼神里总算收起几分随意和玩世不恭。
　　心不在此，白家钰利落地拿回试卷，没认真看一眼，急急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谢谢。”
　　谢谢？虽说是这女孩算计了自己，魏乐下意识地反感她说谢谢，不知如何与她交谈正常朋友间，或许朋友都算上的话题，有意无意躲开她充斥着复杂情绪的灼热视线。
　　“不用道谢。”魏乐眨眼的频率在不自觉间加快，似是要从这样的窘迫脱身，不自觉地竟做了个理智不允许的亲昵行为。
　　白家钰也被吓得愣在原地，呆呆地凝视着魏乐，等待她的解释。
　　魏乐不明白，即使是心疼她的处境，想要告诉她自己不会躲避与她的正常往来，她为什么要情不自禁伸手摸她的脸。
　　这个女孩身上有诸多对高中生而言太过不堪的流言，即便自己不相信，也不该在真相不明时做这些古怪的举动，不但对自己有更大的影响，对白家钰的声名，更不利。
　　“啊我”魏乐几次张嘴，就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连自己都分不清原因，又怎么说得清，最终化为一声道歉，“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白家钰回过神，很喜欢她下意识的亲昵与回护。
　　“不该摸你的脸。”魏乐这时又变得一本正经，白家钰愉悦地牵她的手，“我原谅你，如果你还想摸一摸的话，也可以的。”
　　魏乐皱眉，“女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话。”
　　“你很像我奶奶呢，思想老旧，还喜欢教训人~”白家钰笑得眉眼弯弯。
　　不敢与这样的白家钰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魏乐别过头，“总之，就是这样。”脚步不停，飞快地消失在楼道口，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白家钰的笑声。
　　晚自习后白家钰果真出现在魏乐的教室，只是与白天的模样截然不同，眼睛红红的，倒似是昨晚哭过那般的模样。
　　魏乐连忙又去找纸巾，白家钰这回却是当真坦率地哭。与白家钰共度的第二个晚自习后的短暂时光，已经是他第二次哭泣。魏乐不懂她是否本身就是如此脆弱的，还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呢想到这儿，魏乐连忙将第二个年头甩掉，只当白家钰便是书中所写，水做的女人，眼泪止不住。
　　不巧今天面巾纸被言子霖夺走，恰好用光，连安慰的道具都没有。
　　白家钰哭泣的模样没有美人哭泣梨花带雨的娇柔，反而失去了平时远观文弱腼腆的模样，更没有两人独处时小女孩儿的任性娇俏，双眼紧闭，甚至额头都被她用力挤出细纹，没太多眼泪，看起来像是孩子得不到喜爱的物事装哭那般无理取闹的干嚎，因为鼻音，本就不够娇柔的声音更如男人一般的粗哑。
　　偏偏就是这样不讨喜的模样，魏乐看得心上某处仿佛塌陷，柔软地不成样子。自己的好友大多坚强，流泪少见，自己更是因人生顺遂数年不曾哭过，只是疲劳时会因酸涩掉出一行。
　　满心想着如何哄白家钰破涕为笑，可惜毫无经验，魏乐看了眼自己的校服，视死如归轻声说：“别哭啊先用我的校服擦擦眼泪。”
　　白家钰心动地向前一步，还是退了回去，抽抽噎噎摇头：“鼻涕脏，会弄脏你的衣服。”说完这句话，因呼吸不畅还打了个嗝，白家钰缩着身子，离魏乐更远。
　　听到这些话，魏乐不免心头火气。白家钰的自我厌弃太过严重了，若是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又怎么能求得旁人的珍惜。温吞的性格虽不能驱使魏乐强行按住白家钰的脸蹭向自己的校服，她还是再劝了一次，“没关系，我是走读生，用洗衣机很方便。先把眼泪鼻涕擦一下，不然怎么好好说话呢。”
　　白家钰沉默地吸了吸鼻子，终于没再矫情，尽量缓慢，放轻力道将脸靠在她手臂上蹭了几下，头稍稍上移，在靠近魏乐手肘的位置停下，双目紧紧贴在她的手臂上。
　　隔着一层校服，魏乐如被点了穴，浑身僵硬，低头都战战兢兢，左臂僵直地承受她头的重量，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过重的呼吸带动手肘活动，让她感到不适。
　　回忆着自己伤心之时母亲是怎样安慰自己，魏乐思考着那样的方法或许有效，低下头凑在她耳畔，柔声道：“西西，乖。”
　　白家钰瑟缩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盯着魏乐。
　　原本以魏乐的不解风情，别说是这样的安危，便是对言子霖那别扭的关心，也要借着嫌弃才能自然地说出口。白家钰不是言子霖，若是自己那样说，多半会让她误解，魏乐权衡之下，说出这句话已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跳进去。
　　白家钰很快察觉她的羞窘，再次将头埋在她的臂弯。
　　“阿乐，你人真好。”
　　“这是共识。”既然她愿意开口，魏乐也多了开玩笑的心思。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白家钰含糊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魏乐不知是否该给她承诺，她们只是相识两天的同校同学。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也不忍她伤心下去，魏乐只得四两拨千斤，“西西，怎么哭呢？”
　　“她们又骂我，我从来没有说过她们一句坏话。”白家钰分外委屈。
　　原来是这事魏乐问：“她们骂的，是真的吗？”
　　白家钰猛地抬起头，“不是！你相信我我”
　　“既然如此，”魏乐打断她的解释，“既然你问心无愧，就不必在意流言蜚语。在意你，了解你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人对你的中伤。”
　　“那你相信吗？”
　　相信与否，魏乐心中没有答案。她对白家钰的关心，同情与对言子霖的赎罪占了一半，心疼与怜惜占了另一半，那些流言，她从未真正思考过是否相信。
　　毕竟，以言子霖的磊落，说那些话或许不会是空穴来风。
　　魏乐的沉默无疑便是答案，白家钰不免心苦，不料眼前这个看似信任自己，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也未发自心底地相信过自己。
　　就算魏乐说要通过亲眼所见了解自己的为人，可沸沸扬扬的议论，从她的挚友口中说出的自己的形象，还是会隐隐影响着她对自己的评价，付出的态度。
　　“算了，只要你对我好就可以了。”白家钰失魂落魄地在她手臂上蹭，闭上眼，当真是不再刻意放轻力度，头实实地压了上去。
　　“别哭了好吗？我们才一起说话过两次，你哭了两回。要是别人知道，多半要猜我青面獠牙，面貌可憎了。”魏乐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想要逗她。
　　白家钰笑出声，就这样靠着她的手臂歪着脸打量她。
　　“阿乐，你看起来就是好人。”
　　魏乐笑，“一般不直接说漂亮，就是丑，别发好人卡特意安慰了。”
　　“可是我喜欢你的长相，很可靠的样子。”
　　“爱屋及乌，多半是我安慰你你才喜欢吧。”
　　白家钰又笑了笑，“怎么不愿意听我表扬呢？”越是多聊，越是发现魏乐与人前彬彬有礼的那个魏乐性格迥异，是不是这也意味着，她愿意向自己展示真实的自我呢？
　　“谦虚的人都听不得表扬。”
　　果然，魏乐也是会自恋的，白家钰很高兴魏乐信任自己，将多样性展示给了自己。
　　“阿乐，如果我们刚认识，我表扬你，你会说什么？”
　　魏乐愣了愣，知道这个聪慧的小女孩儿看透了自己的伪装，说：“多半会说，‘感谢你的夸奖，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当不起这样的夸奖’或是“不敢当”吧。”
　　白家钰的笑点当真低，伏在她手臂上破涕为笑。
　　她心情转好，魏乐也好心情地说：“以后多笑笑。”
　　魏乐似乎很喜欢别人笑起来的模样呢，不然不会在我笑的时候比谈些其他的事情时看上去更开心，许久，白家钰听到自己对魏乐说：“我应该不会再哭了。”
　　就算哭，一定有个不擅长安慰的人愿意呆呆地竭力哄着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