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3、第 3 章

　　“哟，”谷柠往院中的椅子上一躺，啧啧叹道，“稀客啊。”

　　那女子戴着红色面纱，跟在千逸身后，听见谷柠的声音，又向后躲了躲。

　　“我谷柠的东西向来是明码标价的，千逸神君拿什么来换呢？”她说着，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正鲜艳的牡丹，一片一片摘着花瓣把玩。

　　千逸神色微动，想了想，还是问她：“你要什么？”

　　“那得看你要换什么？”谷柠眉眼张扬，五官因为笑意而熠熠生辉。

　　“冰凌花。”

　　他倒是不死心。

　　“这没可能。”谷柠将最后一片牡丹花瓣丢向一边的地上，那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生根扎入土地，随即长出一株新的牡丹花，比原来还要艳丽几分。

　　“那你要如何才肯让？”千逸目光盯着她，毫无波澜。

　　谷柠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轻飘飘扫了他身后的女子一眼，忽而说道：“你这夫人是个什么鬼？隐藏得这般好，我竟看不出来。”

　　“她是凡人，”千逸接过话，往那女子身前又挡了挡，生怕谷柠又做些什么伤了她。

　　“千逸神君不必这般做作，”谷柠嗤笑一声，“我谷柠要杀的人，你千逸神君从前护不住，如今更是。”

　　她这般嚣张，却没有将千逸激怒。

　　他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头看着谷柠，说道：“但我夫人的脸是被谷神所伤，我听闻谷神向来不欠人情，如今只有冰凌花能医治……”

　　他话说一半，眼神却在别的地方，只虚虚看着谷柠，企图让谷柠意会。

　　“笑话，”谷柠靠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笑道，“我那叫欠的什么人情？你与这妖怪辱我在先，你无能护她在后，与我何干？”

　　“可你现在不是不能动用法力吗？”那女子不知何时跳了出来，嚷嚷道，“我们王爷可是三界中唯一的战神。”
　　“那你们这是要明抢了？”谷柠又往后靠了靠，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

　　“真到那时，也不是不可。”这话是千逸说的。

　　“堂堂谷神也会因为和我这个凡人长得像而发怒吗？”那女子仗着有千逸撑腰，又说道，“那是不是正好说明三界之中最美的谷神也不过如此。”

　　“你养的这妖怪太聒噪了，千逸。”谷柠忽然站了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鞭子，她又说道，“你是自己让她闭嘴，还是我替你让她永远闭嘴。”

　　“你杀不了她，”千逸神色未动，转而又说道，“你几次三番说她是妖，她是我夫人，岂不是在辱我？”

　　“你夫人？”谷柠又坐了回去，嘲弄般道，“呀，我这八百年确实是有些糊涂了，阁下原来是天帝那养不大的龟儿子，失礼失礼。”

　　“啧啧”她紧接着又说道，“真龙生龟子，可见魔族血脉真强大啊。哦对了，你献个真身给我瞧瞧？”

　　她这话不可谓不毒，骂人都是连带着的。

　　谁不知道这八百年，天界就办过一台婚礼，天帝的幼子龟亭娶了魔族的公主黎衫。

　　天帝身为龙族，却有个真身为龟的儿子，这儿子还和魔族公主搞在一起，最后以联姻的方式终成眷属。

　　这虽离谱，但在三界敢拿来调侃的也只有谷神一人。

　　“你连天帝陛下都辱？”那女子有着千逸撑腰，见不得她这般狂傲，拉着千逸的袖子站了出来。

　　“你是谁？”谷柠突然看向她，紧接着她脸上的面纱就烧了起来。

　　她脸上留了疤，但很淡，谷柠瞧着和自己还真有那么些像。

　　谷柠啧了一声，又道：“姓氏名谁，哪个妖族的？”

　　“她叫江江，”千逸缓缓又道，“是个凡人，是我凡间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曾救我于水火，又为我九死一生，如今寿命不过半年，不瞒你说，我想让她成神。”
　　“离谱。”

　　谷柠神色终于开始波动，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千逸不带任何情绪地继续说道：“我听闻青鸾一族有两颗心，我还想向你讨一颗保我夫人飞升成神。”

　　“呵呵.......哈哈哈……”谷柠笑得险些绷不住，她笑了许久才缓住，看着千逸，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要为了一个妖怪弑神？”谷柠眨了眨眼睛，“且不说你打不过我，你知道弑神的代价吗？”

　　青鸾是传说中的和平使者，与凤凰同类。

　　鸾鸟一族万万年前随父神征战八荒，救死扶伤，以身祭天，将引发战乱的凶兽朱厌镇压在岐山，换得三界平和。

　　父神感念一族牺牲精神，特赐予了这唯一的后裔两颗心，让这一族有死而复生的机会。但只有一颗心死，另一颗心才会长出来。

　　谷柠没想到他敢说出这种话，一时间觉得好笑，带着些不可思议。

　　“这就不劳谷神操心了”千逸说着，瞬间凝聚法力，要将谷柠捆住。

　　谷柠法力受限，让他穿了空子，竟然挣脱不出来。

　　抬眼一看，他竟然用了束神锁来捆自己。

　　*

　　谷柠做了个梦，梦里是凡间四月里。

　　她替秀洲江家的女儿进京择亲，在满座华丽衣冠的人群里，寻着药香，看见他独坐着轮椅在其间。

　　掐指一算，她竟算出他万万年一次的情劫即将来临，与此同时，这身子又瘸又短命，活不过三十。

　　此次渡不过情劫，那将来再遇，便是以命作赌，十死无一生还的可能。

　　许是到了凡间，她总是对凡人格外地宽容心软。

　　还没等自己理清楚，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殿中央响起，她说：“我要他。”

　　那人间的朝堂上几个皇子几股势力，都抢着要她这个首富之女，威逼利诱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她指着端坐在轮椅之上的他，与各方势力舌枪唇战数个小时，终于如愿将他护在身后。

　　此后，一护就是十二年，她将一无所有的他推上帝位，让他在凡间有个妻子，有段光鲜亮丽的人生体验，也让九重天的千逸神君安稳度过情劫，留住一条命。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神心软，却不想，搭上的却是自己的命。

　　凡间十二年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里呈现，最后又定格在那最后一年。

　　他理应死在那一年。

　　可她却跟天道抢命，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抢，代价是囿困冼池八百年，虚张声势才堪堪盖住失去的神力和如今的虚弱。

　　可到如今，他却说要用她的命替一个冒牌货换神格。

　　她那时年少，法力也不如如今这般深厚，却有的是勇气，哪怕是闹上西天，都无惧无畏，被称为最不像神的人。

　　但没有人能将她如何。

　　她是青鸾一族唯一的后裔，是世间唯一的和平使者。

　　她自八荒泽渊地而生，生来便有鸾鸟一族的神力，与九重天的北垣帝君一路厮杀，用了整整二十万年，才将魔王旱冰彻底封在泽渊。

　　自她出生以来，从未这般狼狈。

　　千逸将她锁在了她的寝殿里，拿出了弑神刀。

　　这刀是上界战神用魂灵所锻造的，能斩世间仙魔，相传神魔大战之后就被封印在泽渊。

　　谷柠清楚地记得，是北垣帝君将它封印的。

　　如今却在千逸的手中。

　　“你去过泽渊？”

　　哪怕是被捆着，她也没失了半分的傲气，看着千逸冷冷嘲道：“你当真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妖怪，竟敢动泽渊的结界。”

　　千逸深深地看着她，没说什么。

　　谷柠眼见着他将斩神刀放在虚石上磨，眼见着那刀越来越锋利。

　　眼中却无半分慌张，许久，才缓缓道：“千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千逸没回答她，不知从哪里变出帕子，细细地擦拭着刀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不经意划过他的指尖，瞬时开始源源不断地吸食他的血。

　　他倒是不躲，任它吃饱后，才移开。

　　紧接着，他将那刀拿到谷柠面前，轻声说道：“你莫慌，它吃饱了就不会让你疼了。”

　　谷柠看着他，将他这双眼睛与凡间的模样对上，想了想又说道：“你那凡间的夫人不配的，我这颗心是要献祭给三界众生的。你今日若夺了它，将来三界大祸来临，你九死都补不了。”

　　她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早就注定好的事情，接受与不接受，早已成定局。

　　事实上，她也并没有两颗心。

　　她原来也以为有，以为自己以心换心换三界安宁之后，自己还有条生路。

　　但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是真正的青鸾。

　　那些不过是她那至纯至善的亲人为她织的梦罢了，好让她心甘情愿为了三界苍生去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本可以告诉千逸很多事情。

　　比如他那凡间的夫人是个冒牌货。

　　又比如自己没有两颗心。

　　但此时此刻，她眼见着斩神刀在自己胸前蠢蠢欲动，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天地不仁，就都毁了吧。

　　谷柠思及此，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她听到骨肉划开的声音，以及一声许久许久没听到的声音。

　　那人匆匆而来，终究是晚了一步，唤她：“阿宁。”